“調張河西前往西州?”
“西州不是被安西的回鶻人占據著嗎?”
“朝廷說了,張河西被授安西副都護,磧西節度使,四鎮留后的官職,看來是要把他支開,幫助索勛鞏固在涼州的地位。”
“娘的,我當初就看著索勛不順眼,借著節帥的功勞擢升,整日目中無人,不知道的以為是他擊退了尚延心!”
“節帥,張使君把蘭州讓給我們了,我們是不是要出兵去接收廣武?”
五月下旬,隨著半個月的沉寂,涼州方向率先送來了情報。
張淮深派人前來告知劉繼隆河西所發生的事情,其次便是讓劉繼隆去接收蘭州。
除此之外,張淮深還提及了遷徙人口的事情,希望劉繼隆能遷徙人口給他,為此河西可以付出代價。
這幾條消息都是半個月前送出的消息,直到今日才送抵。
“送信的兄弟呢?”
主位上,劉繼隆沉聲詢問曹茂,曹茂則回應道:“安排去寅賓館休息了。”
劉繼隆聞言滿意點頭,隨后目光停留在案上的張淮深手書上。
這份手書已經是半個月前所寫的情況了,而今的情況具體如何,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平白得了廣武縣,湊足蘭州全境,這固然可喜,但索勛和李儀中還有朝廷的事情,就讓人覺得有些惡心了。
“張昶!”
“末將在!”
劉繼隆忽的開口,張昶連忙作揖。
“傳消息給五泉縣的竇斌,讓他率五泉兵馬北上,接收廣武縣,擢升其為蘭州刺史。”
“末將領命!”
劉繼隆可不管朝廷任命誰當蘭州刺史,陳靖崇放在渭州是最合適的,而竇斌也歷練的差不多了,理應可以拔擢為蘭州刺史了。
“節帥,下官有議……”
在劉繼隆下令過后,高進達站出來作揖道:“節帥,竇斌實有功,但鳳林縣的鄭處功勞更大,您看……”
高進達提到了鄭處,這個曾與劉繼隆他們共同先登張掖城,隨劉繼隆從河西到隴西的男人,如今依舊是個縣令兼領折沖都尉。
論資排輩,他僅次于陳靖崇、張昶、馬成、李驥、耿明之后,比高進達和斛斯光、崔恕等人資歷還要高。
若是論功勞,鄭處的功勞雖然不亮眼,但也早就能擢升刺史了。
按理來說,高進達不該管這種事情,但他擔心劉繼隆冷落了鄭處,所以試探提醒。
對此,劉繼隆也心知肚明,因此他笑道:“我可一直都沒忘記他。”
“我遲遲未曾擢升他,不是他資歷功勞不足,而是太足了。”
他笑聲爽朗,目光掃視眾人后,便將目光落在張昶身上:“告訴馬成,讓鄭處隨軍,收復鄯州后,他就是鄯州刺史。”
“是!”張昶咧嘴笑著應下,他早就知道節帥不會忘記有功的弟兄。
鄯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地位在隴右中僅次于秦州和河州,比渭州位置還重要。
把這樣的地方交給旁人,劉繼隆自然不放心,所以他很早就想好了鄯州刺史的人選……鄭處。
“節帥,您說張河西會接旨前往安西收復四鎮嗎?”
崔恕沉默許久,忽然開口岔開話題,詢問起劉繼隆問題。
見他詢問,眾人紛紛收斂笑容,目光投向劉繼隆,而劉繼隆卻不假思索道:“他會,但事情成不了。”
劉繼隆自然知道張議潮是什么性格,但他并不看好張議潮能收復四鎮。
老實說,以河西的軍事實力,如果真的整頓兵馬,揮師西進,那未必收復不了四鎮。
可問題在于,河西現在的民生基礎太薄弱了,即便唐代的西域氣候比后世朝代要好太多太多,河西也支撐不起西征的行動。
沙州之所以繁茂,是因為它是唐代絲綢之路南道上的城鎮。
后世的西域南疆,除了城市和公路附近,其它地方基本都是戈壁沙漠,而在唐代卻不是。
唐代可以從敦煌出發前往蒲昌海(羅布泊),然后沿著赤河和且末河分別前往南疆北部的焉耆、龜茲,以及南疆南部的且末、于闐,最后在南疆西陲的疏勒(喀什)匯合。
只要沿河走,基本一路都是綠洲和草原,因此環境并不算惡劣。
但即便如此,西域能養活的人口也是有限的,不過二三百萬人生活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人口十分稀少。
正因如此,進攻西域和治理西域的成本很高。
從沙州的敦煌前往南疆南部的于闐鎮,直線距離兩千兩百余里,盡管路上有幾個小城能補充民夫,但軍隊所需的民夫依舊是一個天文數字。
一伙兵卒,起碼要配備一百民夫和最少二十輛挽馬車,才能保障他們從沙州到于闐的所需物資。
哪怕于闐國對大唐極為友善,同意臣屬大唐并接受張議潮庇護,張議潮也拿不出最少三千甲兵鎮守此處。
于闐都如此,更別提疏勒、碎葉、龜茲等距離更為遙遠的地方了。
哪怕就是朝廷示意張議潮收復的西州,其距離距離張議潮治下的伊州也超過了四百里。
西州人口近五萬,若是能拿下,自然能增強歸義軍實力。
可問題在于,西州盤踞著數萬西州回鶻,想要擊敗他們,張議潮必須集結河西之力,才有可能實現。
但若是他出兵收復西州,那涼州的索勛必然趁著涼州空虛,趁虛而入。
因此在劉繼隆看來,張議潮想要維持當下局面,就沒有收復西州的可能。
“張河西……恐怕已經心灰意冷了。”
劉繼隆唏噓開口,眾人聞言啞然,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個狗腳朝廷,他們已經懶得罵了,罵得再多,它也依舊存在,根本無濟于事。
“行了,與其關心河西的事情,還是關心我們的事情吧。”
“夏糧已經收獲在造冊了,好好休整半個月,半個月后我們出發去河州。”
劉繼隆起身吩咐,眾人紛紛作揖行禮。
見狀,劉繼隆轉身向內門走去,不多時便返回了內院。
剛剛走入院子,便聽見了古箏的聲音。
聞聲走去,他繞過內堂來到了后花園,而這里也從原本的菜園,變成了花圃。
各色鮮花爭奇斗艷,而花田中的亭子里,則是不斷傳出古箏曲聲。
封徽坐在涼亭里撥奏古箏,身后站著兩名婢女和張嫂。
“郎君來了……”
聽到粗重的腳步聲,封徽便停下撥奏,恬靜抬頭看向前方,果然見到了朝她走來的劉繼隆。
“郎君……”
張嫂等人行禮,劉繼隆擺手示意起身,同時走入亭內說道:“張嫂你們出去吧,弄碗素面來。”
“是……”
張嫂帶著兩名婢女退下,封徽則是恬靜看著劉繼隆,嘴角含笑,露出梨渦來。
“郎君忙完了?”
封徽主動伸手拿起桌上的杏子與小刀,試圖為劉繼隆削皮。
不過劉繼隆沒那么精貴,抬手制止了她的行為,拿起杏子便吃了下去。
“都護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河西鬧了不少的事情。”
劉繼隆沒有細說,但如果封徽愿意聽,他也愿意說。
只是封徽并沒有詢問,而是淺淺笑著從旁邊果盤下取出一封信。
“阿兄來信,說是在利州集合了六千多百姓,不日便能送往武州。”
“這么看來,郎君的那些錢財,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封徽給他帶來了一則好消息,他聽后也高興笑著接過信封,將其打開,簡單看了看其中內容。
進入大中十年后,山南道先后遷徙了四次百姓進入隴西,前后加起來有一萬七千多人。
按照這種情況來看,劉繼隆留在封邦彥那的錢,確實不太夠了,頂多再撐兩個月。
因此,封邦彥也提出了在秋收后前來臨州的想法。
“阿兄來一趟也好,我雖要出征收復鄯州,但臨州還有高長史和崔參軍。”
“陳瑛那邊估計也能趕在秋收前回來,錢財不成問題。”
劉繼隆把信紙裝回信封中,遞回給了封徽,封徽則是接過后丟到茶爐中燒毀。
瞧著信紙燃燒,封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妾這肚子這么久也沒動靜,著實委屈郎君了。”
“哈哈……”劉繼隆沒心沒肺的笑道:“我并不著急,細君也別太過焦慮。”
“對了,上次我和你講的故事沒講完,今日再與你講講。”
“好!”見劉繼隆如此體貼她,封徽也沒有那么憂愁了。
劉繼隆開始說起了神話故事,而這故事無非就是后世中,將無數神話志怪拼接而成的“洪荒”罷了。
從盤古開天到三族大戰、巫妖之戰和封神演義,整個故事很長,長到日暮前,劉繼隆都沒有講完。
劉繼隆也不知道封徽是真的喜歡聽,還是只喜歡他陪她的感覺,總之封徽的眼睛沒離開過他的臉。
期間張嫂送來了一碗素面,劉繼隆狼吞虎咽吃完后,擦了擦嘴,飲了一口茶便繼續。
如此到日暮時,本以為該吃晚飯休息了,卻不想依舊被人打擾了。
“節帥,外院來人通傳,說是劍南道的楊監軍來了。”
張嫂站在涼亭外行禮說著,劉繼隆聞言頷首:“我等會便去。”
說罷他回頭看向封徽,見她笑臉盈盈的點頭:“郎君快去快回。”
“好!”見狀他起身向外走去,不多時便前往了正堂,見到了風塵仆仆趕來的楊復恭。
算起來,他與楊復恭也做了近一年的生意了,期間也從劍南道采買了三千多百姓,安置在松州。
期間楊復恭也買了好幾次馬,但劉繼隆都限制著販賣,每次多則七八百匹,少則四五百匹。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楊復恭每次都交易的很急,這讓劉繼隆起了疑心。
加之王燾從西川打探消息,得知白敏中準備組建五千馬軍后,劉繼隆便猜到了白敏中想干嘛。
無非就是獲取便宜的挽馬,等挽馬足數,便一腳把自己踢開。
若非自己精明,白敏中這老賊的詭計還真成了。
“節帥,此次前來,是為了采買挽馬,為此下官帶來了一千匹織錦,五千匹絹帛。”
“相信以這些東西,足夠采買八百匹軍馬。”
楊復恭精明算計著,他知道劉繼隆不會賣他足數,所以才會往高處來說。
更何況他此前幾次交易都沒有買軍馬,今日提出買軍馬,想必劉繼隆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也會多少賣自己一些。
“軍馬有,但不賣。”
面對楊復恭開出的價碼,劉繼隆搖頭拒絕,畢竟軍馬這玩意,他手里也不多。
除了已經裝備軍中的八千匹軍馬外,牧場內的軍馬到現在也不過才選育了兩千四百余匹。
更何況這其中有絕大部分還年幼,最少要精心照顧四年,才能服役軍中。
他除非犯了瘋病,不然根本不會想著販賣。
“節帥,那吐蕃在維西猖狂,時常入寇劫掠。”
“下官深知軍馬培育不易,但勞請節帥您抬愛,賣一批給下官。”
楊復恭的目的就是軍馬,聽見劉繼隆不賣,他立馬急眼了。
對此,劉繼隆也有自己的心思。
軍馬現在是可不能賣的,但為了與劍南道的生意,他還是得畫個餅給白敏中和楊復恭。
“監軍不知,隴西的軍馬,多為西域大宛馬所培育后代的后代。”
“雖說血脈不深,卻也比普通的突厥馬和韃靼馬、番馬要高出不少,身子強健。”
“以我隴西軍馬一匹,足可換吐蕃軍馬三匹。”
這倒不是劉繼隆自吹自擂,畢竟吐蕃在占領西域后,將西域的良馬遷徙到了河西培育。
雖說吐蕃幾次敗家戰役折損了許多軍馬,但河西與隴右的馬場卻依舊存有大宛馬的后代。
臨州的馬場中,甚至還有三十幾匹精貴的三代大宛馬。
雖然不如其祖輩血脈精純,卻也比普通良馬強上太多,被劉繼隆當成種馬來驅使。
每每到了春季,這三十幾匹三代大宛馬,都需要對付最少二十匹母馬,直到精疲力竭才能得到休息。
“這……”
楊復恭也沒想到劉繼隆自己出身不高,養馬卻條件那么高。
換做西川,別說用吐蕃良馬來育種,就是突厥良馬也是極佳的選擇。
“這樣吧,我送兩匹軍馬給白司空與楊監軍,至于買馬的事情,不如買買乘馬吧。”
“隴西的乘馬,不比番人和關內道的軍馬差。”
劉繼隆極力推銷著自家的乘馬,而楊復恭見他態度不像作假,只能尷尬笑著應下:“好……不知乘馬價格?”
“每匹十五貫。”劉繼隆的回復很快,但價格也更高。
楊復恭心中無奈,可還是得買。
“既然如此,便買一千匹吧。”
他隨口一說,并不覺得劉繼隆會賣給自己,但事實證明劉繼隆真敢賣。
“好!”劉繼隆應下,不等楊復恭反應過來,便做出承諾道:
“雖說軍馬培育不易,但若是楊監軍三年后再來采買,我此處每年皆可供應數百匹。”
“具體的數量,還得看看到時的情況才行。”
劉繼隆畫了個餅,至于楊復恭是否選擇吃,那就看他自己了。
“多謝節帥……”
楊復恭憑借劉繼隆幾次限制他采買挽馬,早就猜到了劉繼隆興許知道他與白敏中的心思。
原本想著這次采買些挽馬便中斷商道,可劉繼隆現在竟然愿意販賣乘馬,還許諾日后販賣軍馬。
乘馬與軍馬的價格差距沒有挽馬與乘馬的差距那么大,若是隴西的軍馬價格在三十貫以內,那還是值得考慮的。
想到這里,楊復恭決心回去與白敏中商量一下。
在他這么想的時候,劉繼隆也起身送他走出了正堂,同時派人送他前往寅賓館。
一筆生意就此達成,一萬五千貫的生意,足夠向山南西道采買兩千七八百名百姓了。
想到這里,劉繼隆哼著小曲朝內院走去。
與此同時,本該在肅州等待消息的張議潮,卻輕裝簡行來到了涼州的番和縣,并召來了張淮深。
“叔父!”
張淮深急匆匆趕來,見到坐在番和縣衙堂內的張議潮時,鼻子頓時酸楚。
張議潮兩鬢斑白,面部的肌肉也有些垮塌,老了許多。
“辛苦你了……”
張議潮帶著嘆氣說出這句話,張淮深聞言搖頭:“侄兒這點壓力,如何比得上叔父?”
“好了。”張議潮嘆氣道:“這些話不是我想聽的。”
“淮深,我問你,若是你執掌河西,你想怎么做?”
“叔父,您這是何意?”張淮深猛然抬頭,同時想到了圣旨的事情。
“叔父,以河西民力,西進不可為啊!”
“我沒想過西進。”張議潮眼神復雜,繼續問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
雖然此前閑暇時,張淮深曾幾次想過自己執掌河西后會如何大展拳腳,但當張議潮真正詢問他的時候,他還是遲疑了。
“收拾索氏,約束李氏,與朝廷……”
他說到一半沉默下來,但即便他不說,張議潮也知道他想說什么。
“看來,我當初不該放劉繼隆離去。”
張議潮患得患失的說著,張淮深也將頭埋得更深了。
望著他這般模樣,張議潮深吸一口氣,似乎做了什么重要的決定。
“我準備向朝廷請表你為河西節度使,請命入京為官……”
感謝“且聽疾風吟”大大的白銀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