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實神社,里殿。
當常陸茉子追著朝武芳乃的蹤跡來到這里時,朝武芳乃竟是已經換上了往日里的千早和巫女服,在大殿中跳起了奉納之舞。
“鈴——鈴——鈴——鈴——”
神樂鈴及鉾鈴的聲響在不住的回蕩,威風凜凜的巫女的表情也專注得猶如在朝圣一樣,繃緊著面容,在那里翩翩起舞著。
舞蹈一如既往的優美,也一如既往的迷人,讓人能夠確切的認識到,眼前這個人乃是穗織的巫女,是神明的使者。
然而,常陸茉子卻是敏銳的發現了,往日里有如本能一般被朝武芳乃熟悉到骨子里的奉納之舞,這會竟是跳得有點急,有點亂。
“呼……”
朝武芳乃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像是覺得這樣的舞蹈根本不配再繼續跳下去一樣,直接停了下來。
“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這句低語,不知是在責備自己,還是在責備別人。
“芳乃大人。”常陸茉子恰到好處的上前,看著低頭不語的朝武芳乃,輕聲道:“你這是怎么了?”
“……茉子。”朝武芳乃看向了常陸茉子,像是個無助的小孩一樣,捂著胸口,茫然無措的說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情有點亂。”
面對從小一直長大,說是護衛,實則更像是姐妹,是發小的親近之人,朝武芳乃也難得卸下往日里的模樣,表現出了脆弱的一面。
“是因為艾澤大人嗎?”常陸茉子看著這樣的朝武芳乃,聲音依舊輕柔,像個在和妹妹談心的姐姐一樣,說道:“艾澤大人似乎覺得和芳乃大人的婚約解除比較好,芳乃大人是在為這件事感到不高興嗎?”
“我——”
朝武芳乃張了張嘴巴,卻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她是在感到不高興嗎?
好像是這樣的……
可她為什么要感到不高興呢?
解除婚約,這不是自己打從一開始就想過的事情嗎?
現在,艾澤先生將這件事給提出來了,為什么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高興,也沒有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呢?
“我、我好像變得有點奇怪了,茉子。”
朝武芳乃茫然無措的模樣,讓常陸茉子露出了憐愛的眼神。
她知道,這其實才是朝武芳乃最真實的模樣。
別看朝武芳乃平時總是一副穩重且冷靜的模樣,實際上,那都是裝出來的。
朝武芳乃的性格確實十分的認真,乍看之下好像有點冷漠,以至于被周圍的人認為是有些高冷,難以接近,但那只是努力表現出來的樣子而已,如果有誰和她生活在一起,就會很容易看出一些小破綻來。
例如早上的時候,她總是因為睡得迷迷糊糊而整個人變得軟綿綿的,被艾澤發現的時候立刻就用力的拍打自己的臉,意圖讓自己清醒過來,這已經證明了她的感情其實非常的豐富,心理上有很多地方都像個小孩子。
她也經常犯傻,時不時的會把一些簡單的事搞砸,這從她前后幾次固執的做法中亦能夠看得出來。
同時,她還是個意外的有些遲鈍的少女。
這是因為她總是將自己作為巫女的使命放在第一位,與周圍的人有些疏遠,以至于沒有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樣生活過的關系。
別看她在穗織里的地位那么特殊,人長得還那么漂亮,可就像朝武安晴曾經說過的那般,各方面都是頂配的她其實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特別,反倒有些自卑。
她覺得自己是被詛咒的孩子,所以理應被排斥。
她覺得自己有著沉重的使命,所以不能松懈的過日子。
她不敢和別人走得太近,因為擔心自己會給他人帶來災難和麻煩。
在她的眼里,普通女孩子的生活反而才是最應該羨慕的東西,那是她無法觸及的耀眼之物。
因而,她其實是個自卑又怕寂寞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人有什么地方值得別人喜歡。
所以,常陸茉子比誰都清楚,朝武芳乃之前那么反對和艾澤之間的婚約,其實并不是覺得艾澤配不上自己,覺得自己是在這段關系站在上位的人,而是真的不想把艾澤卷進自己的事情中,想讓艾澤遠離自己,遠離自己這個麻煩的源頭。
她之前想解除婚約,也是為了讓艾澤遠離穗織的詛咒,不去觸碰那些危險的東西。
那是她這個朝武家的當代繼承人需要面對的東西,不應該牽連別人,把別人卷進來。
雖然穗織里的人都很關心朝武芳乃的婚事,關心朝武家的傳承,可常陸茉子知道,朝武芳乃其實壓根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和誰締結契約,又要和誰共度一生,和別人結婚什么的根本不在她的思維考慮范圍之內。
有鑒于此,在朝武芳乃逐漸長大的時候,即使已經開始有人來探親,有不斷安排的相親出現,她都是毫不猶豫的當場拒絕掉了,根本沒想過要結婚。
這樣的她,原本應該在艾澤提出解除婚約的時候感到高興,最不濟的話也該感到松了一口氣的才對,然而她卻一反常態的生氣了,當場離開,讓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結果,離開現場以后,她卻是想不明白了,自己為何要生氣,又為何會突然變得那么心亂。
因此,她才會說,自己變得奇怪了。
可是……
“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芳乃大人。”常陸茉子不僅沒有為朝武芳乃的狀態感到擔心,反而像是感到欣慰一樣,說道:“這證明,在你的心里,和艾澤大人之間的婚約已經不是什么必須得解除的東西了。”
“你的這種表現,其實是在告訴你,和艾澤大人解除婚約,你并不會感到高興。”
“相反的,艾澤大人提出解除婚約的事,你是很不高興的,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常陸茉子那如同跟小孩分析事情的話語,讓朝武芳乃愣了一愣。
果然,自己是在感到不高興嗎?
可為什么呢?
為什么要感到不高興?
“對于現在的芳乃大人來說,和艾澤大人之間的婚約關系,已經不是需要排斥的東西了。”常陸茉子斟酌著話語,如此說道:“現在的芳乃大人比誰都清楚,艾澤大人已經深入了我們的生活,也深入了我們的使命,是和我們并肩作戰的伙伴,也是值得信賴,會讓我們感到有安全感的男人。”
“芳乃大人也已經習慣了有艾澤大人在身邊的感覺了吧?”
“所以,艾澤大人提出解除婚約,會讓你下意識的以為,這個人要遠離我們,終止我們之間的關系了。”
“你對此感到排斥,感到反感,所以才會生氣,會著急。”
其實,常陸茉子沒有告訴朝武芳乃,在對方的心中,艾澤的地位正在逐漸變得特殊。
證據就是,在艾澤有可能出現的場合里,不管是在哪里,朝武芳乃都會下意識的先去找對方的身影。
艾澤在身邊時,她總會時不時的將目光轉移到對方的身上,有時候還會盯著他看,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沒有反應過來。
同時,無論是在吃飯的時候也好,洗澡的時候也罷,甚至是在寫作業及復習功課的時候,朝武芳乃都會讓常陸茉子第一時間去通知艾澤,讓他過來一起吃飯,或者先去洗澡,乃至是會關心艾澤的課業進行的究竟順不順利,有沒有什么需要自己幫助的地方。
這些,都是以前的朝武芳乃從不會對他人表現出來的。
這一點,不僅常陸茉子有所發現,連叢雨和朝武安晴都有所發現,甚至是鞍馬玄十郎都可能有所發現了。
正是因為這樣,眾人才會覺得,這兩人可能有戲。
誰知道,艾澤今天會那樣說……
艾澤大人可能根本沒有發現,芳乃大人對他的態度已經變得很特殊了吧?
在常陸茉子這么想著的時候,朝武芳乃也在認真的反思。
她覺得,常陸茉子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自己的想法確實變了,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會想和艾澤拉開距離,想讓他離開。
恰恰相反,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想讓艾澤離開了。
一想到艾澤會和自己解除婚約,離開自己的身邊,她就有些揪心。
“為什么會這樣呢?”
朝武芳乃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情感變化,遲鈍的一面展露無疑。
見狀,常陸茉子覺得,自己得想辦法推他們一把。
于是,常陸茉子眼珠子一轉,腦袋上忽然亮起一個燈泡。
“芳乃大人。”常陸茉子忽然這么說道:“你要不要來我家一趟呢?”
“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聞言,朝武芳乃又是一愣。
“什么東西啊?”
朝武芳乃疑惑的詢問,換來的卻是常陸茉子露出的過于燦爛的笑容。
“是我收藏的少女漫畫。”
另一邊,艾澤也已經離開了客廳,走出了朝武家了。
“主人”
叢雨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飛到了艾澤的面前。
“干嘛?”艾澤瞥了叢雨一眼,沒好氣的道:“你不是走了嗎?”
“吾輩是在騰空間給你和安晴啦。”叢雨叉著腰的說道:“你們已經談完了吧?”
“安晴跟你說了什么?”
叢雨的問題,讓艾澤眼眸閃爍。
“結婚……嗎?”
艾澤呢喃了起來,神色罕見的有些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