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小門晃蕩,推開便是一處別樣的風景,鋤頭,花盆整齊列在一旁,全無停尸房那股子陰森,倒像是某處隱士大家的怡然小院。
方寧眉毛一挑,仔細的打量,走幾步,跨過門口的花卉草藥,墻角所掛書畫,桌上列之文寶,往里深深處,方才隱約瞥見兩張竹床,類人的輪廓凸起,僅一方白布掩蓋。
房間并不潮濕,卻沾著干燥,三碗白米飯擺在靈床前,烏黑筷子直插在中間,方寧眉頭一擰,她知道,這是吃食,不過并非給與活人,而是死人陰魂所享。
常言道死人有頭七之說,枉死之人若是不甘,含怨,便可借著頭七,煞氣正重,自那陰府歸來,而這生米,則是供上路陰魂飽腹所用。
陰陽之說,玄之又玄,這些民俗也詭譎的緊,想到一會兒要驗尸,方寧不禁紅了眼,她無端記起了那天,疼她的師父血淋淋的倒在地上的模樣。
“師妹,我要開始了。”沈昱袍子一攏,穿戴好提前備著的手套,三兩步上前,揭開白布,一具被燒的焦黑的尸體,赫然出現在眼前。
他輕輕捻起尸體殘缺的干皺的眼皮,森白的眼膜占據大半,僅針點大小瞳孔,顯露而出。
“不對勁。”沈昱神色微變,度細細觀察,手指或是探入死尸皮膚,或是勘察口部,從頭到腳一寸一寸檢驗的極為認真。
方寧上前一步,指尖一晃,一枚隱星鏢就分出一根細針來。
“師兄可有發現?”方寧遞過長針,瞥了眼尸體頭頂忽明忽暗的油燈,心也跟著浮躁起來,忍不住開口問。
偏僻竹屋里,兩三盞油燈高矮不一,白日泛著綠芒,映著沈昱的側臉,與粘著血肉的手,幽幽蕩蕩,頗為滲人詭異。
依大祭司所言,此燈寨中獨有的引魂燈,能渡死人魂,保風水安定。
可如今呢,打臉啊。
方寧很想對大祭司說一句;“信玄門之術,也要信一信人心可怖啊。”
“師妹你看。”綠芒下,沈昱的臉色格外陰沉,沈昱扒開死人眼角,揭開四債主被焚燒的只余碎片的衣物,示意身后二人來看,道:“尸體呈拳斗姿勢,這是全身被燒時,肌肉遇高熱而凝固收縮。所以四肢常呈屈曲狀。四肢見梭形傷口,是高溫使皮肉中水分消散,干燥變脆、皮膚凝固收縮,發生順皮紋的裂開,加之尸體重量減輕、身長縮短。尸體被焚燒,死者體內脂肪浸出,致使其體表油膩。這全是重度燒傷的表現沒錯。但若死者于生前被焚燒,必將閉目,以躲烈火刺激,因而會形成眼角‘鵝爪’褶皺,可這兩只眼睛并沒有。且生前被焚燒者,定會奔跑,尋求活路,前胸后背燒傷均勻。可這人大半身焦狀,背部大部分皮肉并未燒到,理應是倒地后,緊貼地面躲過了火灼導致。”
方寧一驚,忙開口道:“莫不是此人……”
一旁,大祭司皮膚抖動,身子發冷,默默看著,不發一言。
“對。”沈昱點頭,沉聲道:“此人并非死前被焚燒,而是在死后被焚燒,制造假象。”
“這不可能!”大祭司目眥欲裂,難以置信,一時間竟失了智,一對枯槁手掌狠狠抓著沈昱胳膊。
方寧冷笑,上前揪住老人衣領,輕輕一退,他便如稚嫩孩童般被拉開,大祭司癱在地上,口中只是重復著。
“哼,還不相信!”沈昱自信的擺正身子,接道:“他鼻腔,口部,積攢著厚厚煙灰粉塵,然腹部內腔卻一點也無,試問大祭司,若是常人呼吸,吞吐間,焦灰浸入食道,直入五臟,怎么會全無痕跡。”
沈昱手腕一翻,靈巧細長的長針就鉆了去,浸沒數寸,取出時,確實除了血跡,全無焦黑。
接著,他翻開口腔,鼻腔,果然粘附著一層厚厚煙灰。
“這,這……”大祭司愣著,手腳冰麻,只覺無盡陰謀襲來,詭計重重,整個人再無此前的威嚴。緩了片刻,又俯身拱手,恭敬道:“煩請二位再看看我家三寨主。”
“無需您提醒。只是希望下次不要亂祭祀了。不然弄巧成拙,合了兇手的意,可更糟了。”方寧冷哼一聲,在包袱里翻翻找找,取出幾根銀針,待沈昱俯身測毒,確認四寨主是死后被焚,并未中毒后,才一起看向另一具尸體。
據大祭司所言,三寨主好水,水淹于七日前,沈昱心中念著,細細查看。
入目,腥臭撲鼻,尸體皮肉發脹,兩手張開,好似大鵝,雙目不閉,面部泡發,四肢軟爛,奇怪的是,尸體的腹部卻如常人般大小,只不過泡在水中有些脹大。
“這是謀殺!”方寧先做出判斷,抬頭,與師兄雙目對視,只見后者點頭,輕聲道:“我且再看看。”
小窗搖擺,啪嗒作響,門外冽聲呼嘯,突兀起了股平地之風,似是這等驗尸之事惹來了鬼神的驚怒。
然方寧,沈昱二者皆是有本事在身的高手,一路多見詭譎怪事,自不會害怕。
唯獨大祭司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惶恐的反復祈禱:“鬼神饒命,鬼神饒命啊!”方寧頗覺聒噪,不耐煩的瞅了眼大祭祀,很想把他的嘴堵上。
光影透過窗柩,落在沈昱肩頭,直把他照的渡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
方寧回頭一看,勾唇一笑,心中煩悶消散一般,暗暗贊嘆:嗯,師兄認真做事的樣子還蠻好看。
“果然。”沈昱目不轉睛,五指一寸寸捋著皮肉,胸有成竹道:“你看這皮肉,盡皆泛黃,明顯是死后入水,若是在水中被淹死,理應是白色。”
方寧俯身細細觀察,果然一切如沈昱所說。
同時,她手一揚,從旁側撈起一根木棍來,在尸體腹部拍了拍,不脹!
沈昱揉著手腕,稍稍調侃了句:“師妹果真厲害。”
他笑著解釋,“若人死后入水,不會嗆水,自然肚皮不脹,口鼻耳眼亦不會有水流出,手指縫隙更無泥沙。”
大祭司聞言,忙不迭站起,扯開三寨主口鼻,又看耳眼,最后瞪大眼睛拽開他的手指縫隙,甚至連指甲也沒放過。
最后,待到沈昱仔細用銀針驗了毒,確認了骨頭皮肉并不發黑后,老人顫著嘴,身子低伏,恭敬道:“多謝二位幫忙,我們先出去吧,這邊請。”
方寧指尖一轉,長針并入隱星鏢,昂首挺胸的緩步離開,口中卻道出了疑問:“大祭司,打算追查兇手嗎?有些話我們是外人不便多言,想必您心中已有定論。”
大祭司眉頭緊皺,抿著嘴一言不發,但冷峻戒備的神情已被方寧看個清楚。
兇手極可能是寨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