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在空曠的院落間回蕩。
成群的云霞從天邊涌起,遮蔽了落日的光輝,天驀然暗下去,方寧恍然抬頭,發覺時候已經不早。
她飛速將擺在地上的《步天歌》藏進懷里,卻在收白虎山的地圖時又頓了頓,快筆在上面添了幾畫,隨即立刻站起身來朝沈昱的方向跑去。
沈昱剛從知縣處回來,一時不見方寧蹤影,環顧片晌,才遠遠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這里趕來。
“師兄,我知道辛夫人墓在哪里了!”方寧完全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開心的拉著沈昱的袖子,將手中的地圖拍到他身上,扯謊起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我從陸常勝身上發現了標有辛夫人墓方位的地圖。”
沈昱微微一怔,官場上的應付讓他有些疲倦了,一時反應不過來方寧在說什么。
“師兄?你還好吧?是不是昨夜沒休息好?”方寧帶著他找了兩匹馬,憂心忡忡地望著眼下已生成烏青的沈昱,心中盤算著再累也要帶師兄去,如果墓里碰到機關,師兄絕對比他更懂破解之道。
沈昱強打起精神來,向一旁的小二討要了一碗冷茶灌下去,人霎時清醒了不少,“還是眼前的事要緊,我與師妹先去探完了辛夫人墓再休整也來得及。”
秋季的白晝如殘燭般漸漸地短下去,一縷金黃的余暉鋪在樊城上。方寧與沈昱二人一前一后,各自策馬迎著落日急奔,抵達時,已近亥時末。
與彌漫著林霧的清晨相比,綴著繁星的夜幕為夜晚的白虎山披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長風呼嘯。貓兒廟被黑夜籠罩,月光流淌在廟門前的空地上,顯得空靈又死寂。
清晨上山時,方寧曾特別留意過,確定貓兒廟的四周,并沒有什么倒洞與可疑的布置,長階盡頭也只有貓兒廟一處建筑。那么辛夫人墓的入口,最有可能在這貓兒廟內了。
兩人手提燈燭光漸微,靠近廟中剝落的壁畫彩繪,沿著墻壁在觀摩。
壁畫繁長,人物眾多,好似在講一個橫跨百年的故事。
最顯眼的是,一眾神仙妃子中,竟然有一抱著貓兒的女子位列仙班,其形態衣著肖似辛夫人,旁邊似乎還配著后來者加上去的一行小字——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方寧這才恍然記起辛夫人便是屬虎的,乳名喚作貓兒,想來這座貓兒廟大抵就是她為自己匿名所建造的。
“看來這位辛夫人不僅才華橫溢,為人還頗為風雅有趣。”方寧夸贊著繼續欣賞。
古寺距今時日已久,許多處地方早已變得磨損不堪,可方寧依舊憑借著敏銳地洞察力,發現了其中玄妙。
“墻壁彩繪八面,分別象征著天地八方;龍騰地磚九塊,是為天下九州;梁上雕飾四尊,寓意著四方神獸,”方寧看著眼前依稀還能窺見舊日壯麗的壁畫,摩挲著上面的顏料自語:“墻上所繪的朝拜在列的仙人中還暗藏著二十八星宿,倒是獨獨缺了三垣。神行天地,意融九州。三垣為天帝之居所,天帝居其中,當如太史公所言:‘斗為帝車,運于中央,臨制四鄉。’”
沈昱隨著方寧的目光,探著火折子往廟頂上看,卻見原本應當畫有三垣的地方卻空有一片梁木。
他見方寧噤了聲,知道她的思緒一時踟躕,便接過話緩緩道出了自己所想,“那么師妹認為這貓兒廟中,何為北斗呢?”話已至此,沈昱已經來到這廟中頂天立地的佛像前,火光照亮了這尊銅像的面容,莊重沉靜,雙目微合,嘴角微揚,淡看凡塵枯榮。
他伸指往其銅身上輕輕一扣。
佛像“咚”地發出一聲清脆的空響。
——這佛像是空的。
古寺應有四梁八柱,可方寧發覺貓兒廟空有七柱,如北斗七星所列,指向剩余的一柱,便是那尊屹立在廟中的銅制大佛!
她本以為空心佛像之中必有機關,與沈昱圍繞著它走了幾圈,才在地面上發現了重物移動過的痕跡。
于是二人合力將佛像推開,怎料佛像中空,輕得很。推開后,其原先所在的位置上,憑空出現了一方漆黑的洞。
方寧有些拿不準道:“洞口周圍明顯有人為破壞過的痕跡,但不像盜洞。”
沈昱查看了一番,道:“洞開口大,能同時容兩人入洞,洞壁內外有些凹槽與磨損,像是有什么機關被人破除取走。”
“在我們之前,恐怕不止一波人下去過了,”方寧伸手將火折子探了進去,發覺洞里的火折子沒有熄滅,又抬腳踩了踩一旁重物移動的痕跡,道:“他們應該是同我們一樣,從壁畫中找出了線索。這里的佛像,先前應該是一尊更重的金像,因此被他們運下山去,又為了遮掩找了一尊較輕的空心銅像代替。辛夫人墓隱藏的很深,外形上很難發現,能被挖掘,說明這些盜墓的是行家里手,而非野路子。我們不必擔心有什么機關了。他們當時會一并破除。進去吧。”
說完,方寧便要下去察看。為了以防萬一,沈昱仍堅持自己在前面打頭陣,只怕有什么精巧的小機關尚還留在里面。
不出方寧所料,他們暢通無阻地穿過了長斜坡慕道、過洞、天井、封門、甬道,一直來到辛夫人的主墓室。
一路上全是被人打斷破解的機關殘留,地面上與墻壁上有時甚至能看到干涸許久的血跡,四周陳設擺件凌亂無比,所有值點錢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
“這么多裝金銀珠寶的箱子?辛夫人這么有錢嗎?陸常勝能將那本《纖云集》偷藏到自己手里,真是不容易啊!”沈昱驚訝四顧,看著東一塊西一塊的斷肢殘骸,不由感慨。
“或許他就是那位帶人夾喇嘛的筷子頭,更方便私吞。我看周圍的落塵,應該許久未有人來過。”方寧與他一道從空蕩蕩的墓室里一無所獲地出來,推測道:“他的腿傷是絕對下不了墓的,應該是出墓后或下墓過程中殘廢。而他的身上又搜出辛夫人墓址的地圖,保不準是因為什么事與雇主生了嫌隙,將這東西私藏下來,好讓自己留得一命。或是黑吃黑,同行殘殺所致。做他們土夫子這個行當的,提防的不僅是鬼神,還有人心。”
方寧口中說著,心里卻想著《步天歌》的事。
她不得不將殺害父母、師父的幕后兇手,與陸常勝盜墓的背后是否有人主使聯系起來。
若兩者真的是同一伙人,那么陸常勝的時常不出現,甚至改名換姓才敢前往葉家帶走蔡遷等,所做的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即怕人發現追殺他滅口。
然而,目前得到了兩張《步天歌》殘卷上記載的一個是礦藏,一個是前朝寶墓,那么其他又該是什么?應該是同樣類似的能聚攏財富的東西,亦或者是......連通國運的龍脈所在?
可《步天歌》足足百頁啊。
方寧心下大駭,頓時明白了當年《步天歌》為何為父親招來了殺身之禍,而師父與自己又是為何被人盯上。
一旁的沈昱見方寧面色凝重,心知事情絕沒有那么簡單,或者說他早就隱隱察覺方寧似乎有什么事瞞著自己,可他選擇不挑明。
罷了,沈昱看著方寧復雜又茫然的神色,心里想著,師妹的心總是好的,假若她不想說,便隨她去吧。
經過葉家一事之后,樊城所有布莊鋪子收益全陷入低迷,只有司家的“織金”趁著這個時候打響了名頭,一時變得熾手可熱。
方寧與沈昱在樊城休整了幾日,助陸常勝祖孫二人的尸體下了葬酒水落地,就算送了他們一程。
而此之前,兩人又收到了一封司宴的來信。
信中恭賀兩人找到了《天魔仕女圖》的賣主,為了報答先前的恩情,他再次向兩人透露了陸常勝生前的一些行蹤。
其中,有一處令方寧與沈昱頗為在意的地方,據說陸常勝自從那里回來之后,便一直神神秘秘。
此地便是距離樊城不過兩百里路的——琿縣!
另外,令二人疑惑的是,這個司宴怎么消息如此靈通。他們去辛夫人墓的事并未告訴第三人。
難道他一直在暗中監視?
二人雖警覺,但對方無迫害之舉,無其他把柄,且還主動相幫,只能先靜觀其變,當是樊城臥虎藏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