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徑斜侵雨,溪云暗繞城。
落雨紛紛的盛京,朝中世家子弟的閑游踏春會一如往年般熱鬧。
綠柳河堤、香車寶馬、到處都是錦衣飄飄,仙風道骨,相聚于春日盛京之中,把酒言歡,高談闊論。
不過就在此時,有人握著一封信箋匆匆而來,落于河堤之上,與迎面拱手而來的三人湊到一起。
竊竊私語之中,幾人面露愕然,隨后向著其他熟識的幾人傳遞。
這畫面,就如同盛京中的孩童所玩的圓珠游戲,一個擊中了另一個,隨后另一個向著別的相繼滾去。
一炷香的功夫之間,春意盎然的河堤之上已經有半數人在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天書院弟子也在這場踏春會之間,他們貴為仙宗子弟,在景色最為雅致的杏林之中占據一席。
其中落座的有內院余詩柳、谷澤濤,向芙,還有外院的陸清秋、孫巧芝、濮陽興等人。
余詩柳他們是因為修行枯燥,為了壓制道心郁結而出來看看。
陸清秋和孫巧芝則是在離院之前,想要抓緊時間與以后可能用得上的人脈強化些聯系與情分。
而他們聊的,大多都是有關于天書院的消息。
柴澤已經摸到了應天境的門檻,正在沖境的階段。
作為長生殿主的親侄,這位殿主親傳一直都名聲不顯,與何靈秀和曾經的尤不渝相比稍顯透明。
但天道會之后,這種情況便發生了調轉。
柴澤進入了先賢圣地修行,一路突飛猛進,遠超其他同修。
若他此番沖境成功,很可能會成為天書院近代弟子之中最年輕的應天境。
至于何靈秀、石君昊等一眾天資卓絕的融道天驕,閉關一年有余仍未有破境消息傳來,應該還相差甚遠。
另外,靈劍山的弟子顏書菁已經開始沖境了,破境時間可能會與柴澤差不多,甚至更快一些。
光從這點來看,眾人覺得他們天書院未必真的比靈劍山差出多少。
另外,方錦程這幾日又出來走動了,每次出現都是氣急敗壞的。
因為經過了漫長的閉關修行,陸含煙已經摸到了通玄中境的門檻,前幾日正籌備靈石丹藥,準備沖境。
所有人都在猜測他們的破境時間,不知道他們是否趕得上今年的游仙會。
若能趕得上,以他們破境后的修為,說不定將天書院日漸低落的氣勢拉回一成。
正當眾人相談甚歡之際,王高岑忽然從河堤的南側匆匆而來。
他修行不順,不太喜歡這種談論誰誰又破境的消息,方才被京中的一些世家子弟約去看了歌舞。
而當他回來的時候,眾人卻發現他一臉凝重。
“怎么了?”
“丹宗封山了。”
話音落下,在座眾人先是愣了一瞬,隨后臉色大變:“這是哪兒來的消息?”
王高岑坐到藤椅之上:“丹宗向六大仙宗、大夏朝堂及穹華閣、萬春堂發了傳訊,言明封山,此后不會再有丹藥送出。”
“丹宗掌教的傳訊?”
“不錯,方才長樂郡主拿來了一份抄印的傳訊,應該不假。”
孫巧芝稍稍顰眉:“有沒有說原因為何?”
王高岑搖了搖頭:“只說了要封山,原因并未在傳訊之中透露。”
“其他仙宗的反應如何?”
“其他仙宗并未回應,像是默認了。”
聽到這句話,眾人心中頓時一沉。
幾百年來,丹宗一直扮演著修行界不可或缺的角色,因為能夠用于悟道的丹藥只有他們能夠煉得出來。
但誰也沒有想過,他們有朝一日竟會封山。
也就是說,以后每年的丹藥供應都沒有了。
這件事對于余詩柳、王高岑這般身份超然的仙宗內院弟子來說,簡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靂。
他們已經在通玄上境滯留許久了,如今勉強感受到了破境的門檻,本打算穩固一段時間,拿到丹宗的丹藥之后再選擇沖境,此時根本難以接受這件事。
因為他們以往破境時就已經感受到,有一枚可以在破境期間提升悟性的丹宗藥物有多么重要。
說白了,六大仙宗弟子加起來數萬人,若沒有丹宗丹藥配合,很多人的破境都會更加艱難。
可問題是丹宗忽然宣布封山,斷掉靈藥供應,竟然沒有引起其他仙宗的震怒。
這是不應該的。
小雨瀝瀝的春日,隨著奔相告走,丹宗封山的消息逐漸傳遍了青云。
一連數日,整個青云天下都是喧嘩一片,議論之聲難以平息。
甚至連一些閉關多年的世家老祖,都因此而出關詢問情況。
在確定此消息為真之后,許多人都御空前往了丹宗,準備一探究竟。
可他們剛到回春鎮便無奈止步了,因為丹宗的護宗大陣已經全部升起,帶著浩瀚殺氣的玄光環繞群山,令所有人都無法靠近。
而且護教大陣自帶云霧遮掩,有些人想在山腳窺探都無法如愿。
于是沒過多久,就有人在此刻想到了季憂。
因為盛京中人幾乎都清楚,季憂與丹宗之女暗中存在私情。
封山便意味著所有丹師都無法下山,丹宗之女也無法再來見他,所以她最起碼會傳訊給季憂,告知封山原因及封山多久。
于是無數人都來盛京尋他,就連崇王父女都往無慮商號遞了拜帖,想要邀約季憂一敘。
崇王一家對丹藥并沒有那么渴求,但對他們而言,這卻是一個可以拉攏仙人的機會。
可尋來尋去,他們卻發現季憂早就不在盛京了。
“入世修行?”
“不錯,據說他在新元過后沒多久就離開了。”
“誰說的?”
“陸清秋說的。”
“既是他枕邊人所說,那大概是真的了,可是……他究竟在修什么?”
新元之前,青云天下發生了很多事,所有人都在傳言說季憂的戰力有異,但一直沒人見他出過手。
如今他忽然外出修行一直未歸,不只前來盛京尋人的那些修仙者疑惑,就連同在天書院的人都疑惑季憂在修什么。
不過疑惑歸疑惑,眾人所在意的還是以后的丹藥怎么辦。
而沒過多久,盛京上空忽然出現了呼嘯的氣勁,于正午斜陽時分攪碎了層云,落在了尼山前方。
茶樓酒肆之間,無數目光聚集,便見到五面仙旗迎風招展。
除丹宗之外,其他五大仙宗前來天書院問山了。
這一幕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引發出了無盡的迷惑。
五大仙宗齊動,攜仙旗前來問山,這等場面幾百年都不曾發生過了。
“這五大仙宗的目的,應該是和丹宗封山有關的。”
“丹宗封山,為何不是五大仙宗前去丹宗,反而齊聚了天書院?還……如此氣勢洶洶?”
“不清楚……”
長安大街之上,茶樓酒肆中的修行者不時凝望五大仙宗持仙旗進入天書院,心中驚疑不定。
而天書院內院弟子此刻也在在山道附近,表情凝重地看著五大仙宗的眾人上山。
雖說問山不是問道那般針鋒相對,需要以戰應和,但注定也不是友好之舉。
他們能感受到那些仙宗之人身上的肅殺之氣,一直蔓延到了自在殿中,令他們一陣心驚,連修行的心思都蕩然無存。
發生了什么?
丹宗封山,為何天書院忽然成為了眾矢之的?
余詩柳與谷澤濤等人目送他們入殿,卻根本無法了解其中內情。
傍晚時分,殘陽在夜色到來之前留下了最后一抹火紅。
自在殿主左丘陽于山巔背手,目光冷峻而鋒利。
掌教師尊不理宗務的這些年,天書院對內的事情是師妹尤映秋處理,對外的事情則是由他來處理。
所以今日前來問山的五大仙宗門人,是由他來接待的。
此后他便站到了山崖之上,一直無話。
不過山崖之上并非只有他一人,其身后還站著秦榮、郎和通,計敬堯三位掌事,以及葛長老、彭長老等一眾來自長老閣身影。
大荒林遺跡被開啟,有仙果從中被帶出的事情他們是知曉的。
而五大仙宗造訪丹宗,想要借丹師煉化仙緣一事,他們是也清楚。
甚至,他們知道這五大仙宗分別是何時到了丹山。
但就如同丹山上眾人的議論那般,五大仙宗聯手所行之事是天下大勢,天書院也無法阻止。
畢竟對于修仙者而言,悟道修行是頭等大事,如今有仙緣降世,又有何人能攔得住,而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去雪上加霜。
不過盡管沒有派人前去丹山,他們仍舊一直在關注著丹宗的情況。
他們知曉五大仙宗的人在山上待了兩日,隨后山上便爆發了強烈的戰斗。
但讓他們奇怪的是,那些仙宗門人離開丹山的時候渾身狼狽,沒有帶下來任何一位丹師。
直到方才,五大仙宗氣勢洶洶而來,他們才清楚丹山之上發生了什么,也清楚了為何五大仙宗會有此舉動。
季憂一個人,以天書院名義鎮守丹山,殺了五個無疆境。
掌事院的三位掌教還好一些,他們親眼見過季憂劍斬方長老,而且與季憂之間并無太多的私怨。
而長老閣的那些長老則是滿心惶恐,一直在這消息之中無法回神。
當年那個陰差陽錯被請入院的鄉野私修一直是被當做其他世家子弟修仙之路的插曲的,如今卻一個人就斬退了五大仙宗的圍攻,戰力高過了許多的院中長老。
“左丘殿主,此事我們該如何處理?”
“五大仙宗如今一心都在遺跡之上,無暇顧及旁事,所以他們此次來我天書院,示威居多,但絕非要開戰,但季憂的事情,他們不會就此作罷。”
秦榮聽后忍不住開口:“季憂如今的戰力,若非神游境出手,怕是很難被殺。”
左丘陽聞聲轉頭:“可他還有珍視之人。”
“這……”
“各位長老。”
長老閣眾多長老聞聲回神,微微拱手道:“左丘殿主請講。”
左丘陽回身看向他們:“季憂這個人愛憎分明,且從不畏懼強權,你們當初因為一件小事與他間隙頗深,對天書院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殿主所言極是。”
“不過此事也并非無法調解,所以你們要去豐州走一趟,季宅里的人,能救多少便救多少吧。”
聽到這句話,長老閣的諸位長老瞬間陷入了沉默之中,相互對視間目光復雜。
季憂當年是他們看不上的學子,而如今,他們需要討好了。
沉默許久,葛長老與彭長老率先躬身領命,隨后其余的幾位長老也紛紛彎下了腰身。
他們與季憂之間并沒有直接仇怨,當初的一切都是源自于方長老。
如今方長老離開天書院,再與能殺了五個無疆的季憂保持敵對,這個選擇明顯不太明智了。
于是在漸起的山風之中,一群須發花白的長老飛身而去,在燦爛的晚霞之中沒入了夜色之中。
秦榮目送他們遠去,隨后看向左丘陽:“城中還有季憂的一位摯友。”
左丘陽望向盛京的方向:“盡量趕在其他仙宗前面,將人請上山來。”
“殿主真的要保下季憂?”
“坐視不管自然可以消除五大仙宗的敵對,但天書院若連一位弟子都保不住,之后便要被天下人嗤笑了。”
秦榮與其他兩位掌事聞聲領命,不過眼眸中卻閃過了一絲疑惑。
其實他們一直都很清楚,天書院真的不像外界傳言那般,從上到下都排斥季憂這個鄉野私修。
最起碼自他入天書院以來,左丘殿主和尤殿主都曾為他說過話。
秋斗、岐嶺歸來、出使雪域,比比皆是。
但那些事情看似是幫了季憂,其實很大程度上還是為了維護天書院的安穩。
就如天道會預選一樣,當時長老閣想以他用靈劍山劍道,是助長他宗氣焰的借口企圖讓他無法參加預選。
而左丘陽之所以力排眾議許他參加,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當時大家都清楚,季憂是唯一能幫天書院爭奪榜首的。
但這一次不同。
這是天書院第一次公開維護季憂,而且在五大仙宗敵視的情況下,這種維護對天書院的安穩而言的沒有絲毫好處。
此時的左丘陽目送他們下山,沉默片刻之后從袖中掏出了一本泛黃的舊書。
這書不是什么功法密卷,也不是什么青云史典,而是一本封面畫的像是話本的書籍,寫著守夜人三個字。
與此同時,入夜的盛京城并不安寧。
無數在酒樓之上談論今日所發生之事的眾人都看到有仙宗門人在夜色下穿行,隨后向著春華巷而去。
沒多久的功夫,又有人看到他們殺氣騰騰地出現在了西城。
再然后就是司仙監,隨后是崇王府。
崇王與女兒并未睡下,而是在思索著如何能從丹宗封山這件事中想辦法受益。
但沒等他們討論出一個所以然,就聽到外面一陣叫門聲。
府中下人前去開門,便見到一位穿著靈劍山劍袍的老者,以及十幾位隨其而來的弟子。
崇王府一直供養著一位天劍峰的長老,趙云悅也是靈劍山不入山修行的記名弟子,所以在看到有靈劍山長老前來時,他們還是十分榮幸的。
但讓父女倆沒想到的是,他們詢問的是魏蕊的下落。
而在得到不知的答案之后,他們又沿著長街匆匆離去。
崇王與趙云悅將人送到府外,就見無數仙宗門人正在沿街而行,渾身肅殺之氣呼嘯。
“悅兒,你可清楚他們為何要找魏蕊?”
“我也不知……”
趙云悅看著那些殺氣騰騰的仙宗門人,忍不住喃喃一聲。
翌日清晨,仙宗門人的蹤影已從盛京城中消失不見,但留下的余威仍舊讓整個清晨都是一片寂靜,來來往往之間,閑話不敢多談。
甚至就連茶樓酒肆都未開張,安靜的氛圍的比新元后歇業日更甚。
一直到日中午時,隨著日頭高照,確定沒有事情發生,買賣家才重新開張,眾人才敢聊起昨晚。
趙云悅也特從崇王府出門,去茶樓之中聽了聽風聲。
因為不管發生了什么,魏蕊對她而言一直都是妹妹一樣的角色,不詢問清楚,她心中不安。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經過從閑聊之中得來的消息,她發現魏蕊并不是仙宗的目標。
因為他們先是去了春華巷,接著又去了司仙監,隨后才去了魏府。
所以他們實際的目標是匡誠,是因為沒找到匡誠才不得已尋找魏蕊。
而匡城只不過是司仙監的一個官吏,身無修為,只不過是一介凡軀,自然不值得五大仙宗勞師動眾。
于是,有人聯想到了五大仙宗問山天書院。
錯綜復雜的線索看似混亂,但總歸會有給出一個指向。
這和查案是一樣的,抽絲剝繭,自然會找到關聯和目標。
他們找的是季憂。
天書院內外,茶樓酒肆上下,所有人都猜到了昨夜真正的目標。
至于趙云悅,她則想起了十幾天前,魏蕊前來與她告別的事情。
當時她說要去別州訪親,隨后便被一群穿著便裝,但修為十分高深的修仙者恭敬請走,匡城也是在那時候隨之而去。
“人不見了?”
“不錯,姓匡的書生,還有魏府的千金,都在五大仙宗齊聚丹山之前就離開了盛京。”
“豐州那邊呢?”
“季寨空了,不過五大仙宗想抓一些平民動手,被前去的長老攔下。”
聽到行走弟子匯報而來的消息,左丘殿主與三位掌事,以及那些留守天書院的長老全都陷入了沉默。
季憂是鄉野私修不假,但沒有背景當真是全天下對他最大的誤解。
他真的并非天書院不可,這讓先前動不動就想把季憂逐出天書院的長老們肩頭微顫。
左丘陽沉默片刻后開口:“讓前去豐州的長老再守一段時間,其他一切照舊。”
“是。”
“回去吧。”
長老閣的留守的長老紛紛起身,隨后走出自在殿。
秦榮、郎和通與計敬堯三人也隨之一同而出,向著山下走去,一路無話。
直到他們回到了掌事閣,郎和通才忍不住從口中冒出一句話。
“你們當初在東平山脈上聽到的,莫非真的是家事?”
“不可能,那人可是靈劍山的小鑒主啊……”
芳原綠野恣行時,亂絮飛花綴舊枝
紛紛落雨的清明之后,一切似乎忽然陷入了平靜之中。
五大仙宗從盛京之中離去,沒有任何大事發生,仿佛一個故事只講了中間,沒有頭也沒有尾。
但在盛京城那些旁觀者的心中,洶涌的波濤卻沒有那么容易平息。
所有人都意識到季憂也許在丹宗封山和五大仙宗問山天書院中扮演了一個關鍵,卻無從猜測他做了什么。
而此時,問道宗、山海閣、陳氏仙族、玄元仙府及靈劍山中仙光不斷,破境氣息開始整日縈繞,這處平息來那處,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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