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宗想要外借弟子，自然是為了保密。”
“那么既是撕毀仙規也要保的密，他們最后又如何能如仙宗承諾那般活著回來？”
“這……”
丹陽子張了張嘴，忽然被問至無言。
他確實覺得問道宗、靈劍山等五大宗門此次前來還算和藹，除玉衡殿當面奏對有些強硬，并無咄咄逼人之態，便覺得或許借出弟子也不會怎樣。
可他忽略了若真的需要借丹宗弟子回山，那么這些丹宗弟子被用完又豈有機會下山。
果然，世道太平的久了，當真會磨碎人的警惕之心。
元黎稍微偏手，以白燭引燃檀香道：“丹宗今日若是妥協，換來的將會是無休止的步步緊逼，況且他們要煉之物也非善物，與我丹宗宗訓相悖……”
“那些仙宗想要煉的究竟是何物？”
“你們只需知道，若是好物，自然無需背人。”
元黎喃喃一聲將香火吹滅，看著白煙裊裊，深邃的眼眸如同漆黑的漩渦。
丹陽子等人聽后相互對視，末了輕輕點頭。
看來掌教師兄一定是清楚那些寶材的來歷，才會如此抗拒。
此時的元黎將檀香插入到面前的香爐，俯身跪拜之后起身：“當年我丹宗被拆的分崩離析，宗內弟子受人奴役百年，若今日我們外借了弟子，又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丹宗人自該如此，不生便死。”
“師兄所言極是……”
隨著祠堂中忽然安靜下來，檀香也開始緩緩向下燃燒。
不多時，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環山的清風開始變得強烈，吹的山頂之上的郁郁蔥蔥開始向西搖頭。
而在這強風陣陣之下，金、景、胥、別等二十多家姻親世家已于山中出現，站在了丹霞坪至玉衡殿之間。
不多時，宗內長老丹荀子邁步走進了香火繚繞的祠堂之中，向著跪在蒲團上的元黎躬身。
“掌教，連家、鞏家、沙家和濮家離山了。”
元黎聽到后不禁抬頭：“眼見風雨欲來，便走了？”
丹荀子點了點頭：“開陽殿議事沒多久就從后山離去了，走前并未叫我丹宗知曉。”
未等元黎開口，丹陽子首先眉心怒皺：“鞏家與濮家也就算了，他們本就式微，強者也沒有幾個，但連家和沙家怎能如此，我們每年給他們的丹藥，可是連仙宗都要眼饞的！”
“陽師兄，有些世家未必是知恩圖報的。”
“狼心狗肺的東西，虧得回師兄還把兩位孫女嫁給她們！”
丹荀子見狀抿嘴：“元彩與元潔，也被他們帶下山了。”
丹陽子聽后直接捏緊了拳頭：“他們莫不是覺得我丹宗此次必然山毀人亡，他們將二人帶回也仍有丹藥可用？”
丹荀子并未回聲，但這也算是一種默認，于是整個祠堂之中都掀起了一陣激烈的謾罵。
元黎沉默許久后陰沉著面孔向眾人擺了擺手：“算了，人各有志，眼見仙宗聯手來襲，心中膽怯也是人之常情，我們沒有資格叫他們為我丹宗赴死。”
丹陽子怒火難平：“當日結親之時，我們送人送丹，他們可不是這么說的。”
“這種戰局，強者才是關鍵，這四家之中并無值得依仗之人，少了他們也無礙戰局的，只可惜，我家采薇終歸是任性了一些……”
“這也不能怪采薇……”
元黎聞聲輕嘆：“我也并未怪她，只是無奈于禍到臨頭而沒有依仗，只能帶著弟子赴死罷了。”
丹宗往日一直以結親的方式籠絡周圍的小世家，來加強抵御風險的實力，但卻又帶著防范之心不敢結親太強大的世家。
在安穩年代來看，這確實是不錯的辦法，保證了自己的獨立，又讓一些宵小之輩不敢生出禍心。
可當世道亂起來，此間的弊端就暴露無遺了。
因為在強大的勢力面前，他們所籠絡的勢力顯得過于渺小了。
其實元黎早就在擔心這個問題，所以在元采薇的親事之上動了不少的念頭，希望能改變丹宗的境遇。
尤其是青云天下的亂象越發頻繁，更讓他覺得不得不防。
尤不渝不是他為女兒選的第一個，先前其實還有無數，都是身份尊貴之人，為的就是能獲得更大的依仗。
只可惜，女兒一直拖著不嫁，以至今日災禍臨頭時才無路可走。
元黎回神之后邁步走出祠堂，帶著一眾長老上到了寢宮的頂樓，隨后看向了遠山，等待著夜色的降臨。
等著等著，他們忽然看到遠山之上出現一個身影。
他手握一柄長劍，白衣飄飄地沿著山脊線漫步而過，低著頭像是在尋找著什么，一副要帶些山貨回去的樣子。
丹宗長老在認出他之后全都忍不住回望元黎，便見掌教也在看著那道身影。
天書院有個離經叛道的弟子叫季憂，很多人覺得他十分符合丹宗先前的擇婿標準。
因為他沒有世家，也無所依靠，天資還很不錯，可以直接將其招婿上山，況且他與女兒之間似乎也情投意合，將女兒嫁他確實不錯。
但后來元黎之所以不同意了，就是因為他在擔憂如今這般情況。
此時，日頭在他的瞳孔之中緩緩下落，最后一抹光彩在天邊暈染的驚心動魄。
而在這抹最后天光之后，則是慢慢沿著天際攀爬而來的夜色。
與此同時，丹山之巔的瑤光殿。
所有上五境的女性丹師都在隔著窗戶向外望去，忐忑地看著天邊的光霞被一點點地吞沒，手中的毒丹被死死攥住。
此時的元辰從最深處的閉關室走出，臉色帶著蒼白。
他是剛剛才得知了丹宗如今所面臨的事情，如今走入前殿環視一周，便見到了站在殿門前的元冰清：“清姐姐，我阿姐呢，你有沒有見到我阿姐？”
元冰清轉身看向他：“跟我來。”
元辰立刻跟著元冰清出了大殿，便見元采薇正在殿門前：“阿姐……”
元采薇聞聲轉頭看向元辰：“你出來做什么？”
“我……我擔心你和爹，還有我娘。”
“榮姨被送走了的，爹也沒事，那些仙宗門人等了一日希望他可以自己想通，就是因為他們也不敢的趕盡殺絕，更沒膽子殺一位仙宗掌教。”
元辰張了張嘴：“當真……？”
元采薇點點頭：“季公子說，就算是至高無上的仙宗，偽善了那么多年也不會輕易暴露臟心，他們最想要的結果是抓走需要的丹宗弟子，讓丹宗安然無恙給天下人看，哪怕只是一具空殼。”
“姐夫？姐夫現在在哪兒？”
“我也不知……”
瑤光殿并不只有女弟子，洪震、文彬、陸澤等一眾男弟子也在外守著。
此時聽到姐弟二人的談話，他們不禁稍稍回眸了一下。
丹宗如今大禍臨頭，山下正在殺意四起，自己的圣女師妹還在將一位天書院弟子的話當做救命稻草，讓他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誠然，這句話的確不假。
七大仙宗若有一家因此滅亡，絕對會是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青云天下見到仙宗這般做派，也會人人自危。
所以哪怕是個空殼，他們也會留下丹宗。
可大敵當前，僅是一句空口的安慰又有何用。
洪震和文彬此時轉向元采薇：“師妹，你快帶元辰師弟和冰清師妹回殿中吧，殿外不安全。”
元冰清聞聲也拉住了元采薇：“是啊師姐，先回殿中吧。”
“你們回去便是，我要留在這里……”
“師妹不要意氣用事，你留在這里也不會改變什么的。”
元采薇聽后并未回話，只是捏緊了玉手，要守在此處的想法堅定不移。
事實上這不是洪震、文彬等人第一次勸她了。
申時所有女弟子入殿之時，她也是站在殿門前一直望著山下，不愿意進殿。
洪震等人無法理解她的行為，但眼見其不改心念，口中的勸說也便停下了。
在他們看來，如果仙宗門人殺光了丹宗的姻親世家，擒住了掌教來到此處，那么殿內和殿外也就沒什么區別了。
他們大可以用生死威脅，強迫掌教撤去圣器庇護，或者直接殺掉圣器的執掌者。
仙宗確實要顧及天下，不愿意趕盡殺絕。
但那是他們所需要的最好的結果，而并非他們的底線，因為若真是的逼到了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所以對守在外圍的這些弟子而言，若最后一樣是死，那么和采薇師妹死在一起的話倒也是個不錯選擇。
思量之間，文彬忽然從口袋之中捏出一枚玉佩：“師妹……”
聲音剛剛出現，還未落到周圍人的耳中，便瞬間被淹沒在了一陣沖天而起的轟鳴聲中。
此時，每個人的眼眸都倒影出了無數于山下迸濺仙光，轟然落于丹霞坪。
五大仙宗的人，當真選擇在入夜之時動手了。
正在他們愣神的時候，一股被術法所掀起的狂風倒卷山林，壓彎了無數千年青松，強大的氣勁直接讓守在殿門前的弟子一陣趔趄，臉色瞬間蒼白。
丹師不修天道，本質上來說和凡人的區別并不算大。
再加上他們很少下山，對修仙者的故事也不過道聽途說，所以很難清楚他們的強大到底是什么樣子。
直到此刻，僅僅是術法對撞的氣息就沖撞的他們站不穩身形的此刻，他們發現那已經遠超他們的想象，心中絕望倍增。
“竟然會這么強……”
“有座殿塌了，這仙宗術法……”
濃郁的夜色之下，山風狂嘯不止，如同惡鬼嘶嚎。
瑤光殿下方的掌教寢宮頂樓，掛著明燈的飛檐之下，丹宗掌教與一眾長老也正臉色凝重著向著丹霞坪的方向看去。
半避世的狀態之下，他們也很少見仙宗爭斗，就連去天道會也是到先賢圣地修補破碎空間。
此時隨著漫天的靈氣狂卷，他們也有種受到震撼的感覺。
先是山海閣，隨后是靈劍山、接著便是問道宗……
一片接著一片，那些仙宗門人如同漆黑的陰云籠罩而來，隨后在靈氣蓄積的那一刻瞬間爆開。
轟——
炙熱的火光之中，一柄強悍的重錘轟然砸落。
重錘砸落的瞬間，整座丹霞坪的地面如波浪般翻卷而起，九根玄柱在狂暴的靈力沖擊下寸寸崩裂，碎石如暴雨般四濺飛射。
持錘者身形魁偉如山，落錘之際直接攻仙向了丹霞坪后的九重階。
同時，數道仙光直接扭曲了所剩不多的仙光，緊隨其后，踏階而來。
“錚！錚！”
就在此時，兩道漆黑刀光自九重階上斬落，刀鋒未至，森冷殺意已如潮水般漫卷而下，直壓那柄重錘。
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中，一圈肉眼可見的氣勁橫掃而出，白玉鋪就的石階瞬間被震碎。
刀光未散，持錘者狂吼一聲，雙臂猛然撐起，狠狠砸下。
他修的是力場與火法的秘術，熾烈的火浪如怒龍般咆哮而出，裹挾著沉重的氣勁，與那攝人心魄的兩束刀光再次相迎。
而在同一時間，如同潮水一般的仙宗弟子從這刀錘相對之時騰空躍起，周身環繞著各色靈光，劍芒，與法器的光輝交織成一片璀璨的洪流，向著山上飛撲而去。
但同時，那兩柄黑刀之后則有更加密集的身影漫山遍野而來，迎向了踏山而來的仙宗門人。
“嗡！”
那是一道來自靈劍山融道境的劍氣，起初只是夜色中的一線微光，卻在轉瞬間化作銀亮的月光，浩浩蕩蕩地傾瀉而下。
劍光所過之處，一團血霧瞬間在白玉石階之上爆開。
第一波的混亂相撞，丹宗姻親世家死傷無數，殘肢斷骸散落一地，而殷紅的鮮血則著白玉石階橫流不止。
“爹！”
“勿被驚擾心神！”
雙刀合力迎敵的金家家主爆喝一聲，隨后持刀與兒子一起，再次迎上了那持錘的山海閣長老親傳。
青云天下世家無數的，但不是所有世家都與仙宗交好。
還有一些世家，因為一些歷史原因而被仙宗排擠，打壓，困于底層無法翻身。
丹宗其實一直都在暗中籠絡這些世家，而如今父子雙刀御敵的金家，就是此中一家。
他們因為往日的仇怨，一直在被陳氏仙族的其中一脈打壓，幾十年前已經游走在了衰落破門的邊緣，直到與丹宗結成姻親才勉強翻身。
所以對他們而言，若丹宗被滅，他們家族的氣運也相當于被抽走了，倒不如拼死一戰。
金家家主猛然偏鋒，渾身氣勁勃發，刀身之上瞬間炸開九道金色波紋，刀光爆漲而去。
混亂之中，呼嘯的氣勁橫貫了滿山。
一道道的劍氣與一陣陣刀光如同海浪一般轟然壓落。
面對著足可攪碎天光的殺意，那些姻親世家的子弟瞬間雙手扣握，祭出了無數宗法器呼嘯相迎。
名為困天的囚籠，能召喚雷電玄杵，如暴雨一般飛射毒刺的金蓮，雷火與血霧交織，金戈之聲如同雷陣，山呼海嘯的對撞打的整個丹宗都猶如地龍翻身。
世家子弟對比仙宗的門人劣勢確實很大，但丹宗最不缺的就是錢財。
一直居安思危的他們早在許久之前便囤積了許多許多的法器作為底蘊，此時盡數在姻親世家的手中綻放，直接攔下了仙宗的攻山之勢。
不過法器終歸只是雜道，不然這天下必然會出現以煉器為基的世家。
所以在這攻防之間，白玉九重階上的血花爆開的更加絢爛。
而這些死傷者，大多都是那些姻親世家的子弟。
眼見著山下橫尸遍野，瑤光殿上的那些弟子絕望不已。
他們是看不清具體的戰斗細節的，但卻能看到那如海水一般的人潮流動向。
丹宗姻親世家人數眾多，看上去比對面更加浩瀚，可在仙宗門人的強攻之下卻節節敗退，死傷無數。
“竟還有下三境圓滿來此參戰，還真是可笑，你們這些丹丸之家送兒孫前來赴死，難道就不覺心痛？還是覺得以法器便能阻擋仙宗之威。”
“螳臂當車，頑抗到底，也只不過是飛蛾撲火罷了。”
“殺死他們，速戰速決！”
混亂的天光之中，仙宗門人帶著傲然的神色，渾身仙光涌動著，于綻放的仙光之中轟然落下。
世間修道者中確實是有鄙視鏈的，仙宗至上，千年世家次之。
而這等依附于丹宗的世家，在這些仙宗門人眼中則無異于螻，哪怕他們手中法器無盡也僅能拖延時間罷了。
不過他們忽略了一件事。
這里是丹宗。
金家父子合力斬退那持錘的漢子，隨后從懷中掏出一枚赤紅的丹藥吞入了口中。
一瞬之間，兩人周身的氣息瞬間暴漲。
漆黑的刀光如同夜色斬下，那持錘者轟然之間倒飛了出去。
差不多同一時間，立于九重階上的眾人也紛紛服下了丹藥，鼓足了氣勁殺去。
不過就在此時，一股強悍的氣息忽然從東邊的山巒之上呼嘯而過，瞬間讓眾人心中為之一顫。
也就在剎那之間，丹宗姻親世家那如同海嘯的人墻，瞬間被撕開了一道豁口，殘破的尸體順著白玉石階滾落一地，粘稠而滾燙的血漿如同潑灑。
問道宗商榷，山海閣霍郁，陳氏仙族陳柯、靈劍山顏景福，與玄元仙府楚虹，五位仙宗大能此刻踏山而上。
夜色之下，恢弘的氣勁如同虎嘯龍吟，抬手之間壓得群山震顫。
最后被十幾位頭發花白的身影死死攔下，勉強擋在了第四重階前。
這是丹宗的最強的一道防線，里面的所有人都是姻親世家的中的老祖。
他們大部分都已經跨過了應天境的門檻，在世家當中已是不俗。
此時，隨著五人被攔截了下來，這些守山的老者全都將手中的丹藥服下。
那蒼老的身影在藥力催發下忽然堅挺，渾身經脈也突如虬龍，綻放出無盡浩瀚的仙光。
“看來丹宗的確不是無腦頑抗，他們倒是被全天下都低估了……”
商榷忍不住默念一聲，眼眸之間閃過一絲森冷。
那些法器之中的一些并未在世面之上出現過，想來是丹宗私下找人訂做，早就在預防被人攻山。
最關鍵的是那些丹藥，他們也是聞所未聞，想來也是他們為了今日而從未外露過的私藏。
這樣的底蘊，已經足夠碾碎一個千年世家了。
不過，若是外物當真能勝的過天道，他們也不需要如此刻苦修行了。
問道宗商榷大袖翻卷，袖中飛出一只青銅圓盤，強力的氣勁已經凝為了實質，大手鎮壓而下，直接震碎了遠處那座仿制圣器大三足洪爐。
而霍郁也是騰空而起，合掌之間一座虛幻的山岳迎面橫推。
再就是恢弘的劍氣，寒意迸濺的鐵刀，以及一雙熾紅的大掌，全都轟然壓下。
僅是一瞬間，那十幾位頭發花白的老祖就被震得氣血翻騰，頹勢畢現，若不是礙于人數占優，當真無力還擊。
見此一幕，山上山下，無論掌教長老還是弟子，都是面如土色。
五人再次動手，狠狠殺向那些老者。
而隨著藥力開始發散，這些世家老祖拼死開始勉強能與之一戰，可無人知曉這樣能持續多久。
上五境之中，大境界的差距并非單純人數和丹藥能夠彌補，這一點天下皆知，但此時差距之大卻還是出乎了丹宗眾人的預料。
不過也許是戰斗過于激烈，此時的他們并未注意丹山之上開始有弧光不斷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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