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美田由希,佐藤碁圣是我師兄。”
這時,佐藤健身旁的女孩目光灼灼的望著俞邵,也向俞邵伸出了手,開口道:“請多指教。”
既然前天在棋館和自己下棋的青年是佐藤健,那么這個女孩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俞邵聞言,也伸出手,和美田由希握了一下,打了聲招呼:“你好。”
和俞邵打完招呼,佐藤健和美田由希二人才終于轉身,向著酒店走去。
一眾日本棋手多看了俞邵兩眼,然后才終于再度邁開腳步,同樣朝著酒店大門走去。
等日本隊全都走進酒店之后,鄭勤才忍不住問道:“俞邵,你前天和佐藤健碁圣下過棋了?”
其他人包括蘇以明在內,聞言紛紛看向俞邵,他們雖然從俞邵和佐藤健之間的對話中,猜到了二人應該下了一盤棋,并且最后俞邵贏了,但是畢竟只是猜測。
“對,下過了。”
俞邵沒有否認,回答道。
鄭勤又問道:“你贏了?”
“嗯。”
俞邵很坦誠的點了點頭,開口道:“在棋館下的,不過我那時并不知道他就是當今日本棋壇的碁圣,佐藤健。”
得到俞邵肯定回答,眾人的眼神都不禁變了變,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了起來。
雖然俞邵的棋力,在國內的諸多棋戰之中,已經得到了印證,但是俞邵畢竟沒有和國外的頂尖棋手真正意義上的下過棋。
佐藤健雖然是后起之秀,但是畢竟也持有了兩年碁圣頭銜,絕不是什么泛泛之輩,絕對是足以讓所有人嚴陣以待的大敵!
他們雖然都是中國隊的棋手,可世界賽上,所有人都只為自己而戰,彼此之間,其實也是敵人。
“好了,我們也進去吧,還要和其他賽區的棋手匯合,說不定他們早就到了,別讓他們等太久。”
就在這時,莊未生突然開口,這才打斷了眾人紛雜的思緒。
他們這一批只是南部賽區的參賽棋手,每個賽區的參賽棋手都是各自出發,最后在比賽會場集合。
眾人各懷心事,終于邁開步子,朝酒店大廳內走去。
與此同時,相似的對話還發生在日本隊那邊。
“佐藤,你和俞邵交過手了?”
一個三十五歲左右,頭發雜亂如鳥窩,戴著眼鏡的男人看了佐藤健一眼,目光閃動,終于開口問道。
男人看著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但是對于他的名字,只要對圍棋界稍微有些了解的人,絕對都耳熟能詳!
井中芹,目前同時持有天元、名人兩大頭銜,但大多數人稱其為井中天元,因為自四年前拿下天元頭銜后,迄今為止在天元戰未輸過任何一盤,號稱不敗的天元!
上一次的世界賽,井中芹也壓服了無數強敵,大放異彩,可惜最后內戰敗于本因坊信合之手,讓不少日本棋迷遺憾萬分。
和中國不太一樣,雖然日本同樣有賽區之分,也就是東京賽區和關東賽區,但是因為日本國土面積不大,所以,哪怕他們這一行人只是東京賽區的棋手,各個都是堪稱重量級的棋手。
“嗯。”
佐藤健表情平靜,開口道:“那天由希拉著我,說想去棋院看看,所以我就跟著去了,然后就遇到了俞邵。”
聞言,一直沒說話的石田紀雄開口了,聲音低沉有力,問道:“他認出你了,所以邀請你下一盤?”
“不,不是。”
佐藤健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都戴了口罩,他應該沒有認出我,最開始是和他同行的一個棋手,邀請由希下棋,由希同意了。”
“由希和那個女孩下了兩盤棋,最后都是由希贏,然后和俞邵同行的另一個青年上場,雖然他棋力更強,但由希還是贏了。”
“最后,由希可能覺得對面棋力不過如此,就要最后一個人上場,由希和他下了一盤,由希輸了,所以我就上場了。”
聽到這話,石田紀雄微微皺眉,雖然佐藤健沒說“他”是誰,但是結合前面的話,這個“他”毫無疑問就是俞邵。
石田紀雄問道:“看到由希輸了,所以你就去下了?以我對你的了解,哪怕由希輸了,你應該也不太會出手吧?”
聞言,美田由希有些沉默,青年也同樣如此。
石田紀雄的話中潛臺詞非常明顯,雖然美田由希確實打入了頭銜戰本賽,拿到了參加世界賽的資格,但是美田由希和東山熏不一樣。
美田由希或許能擊敗不少九段棋手,但是,距離真正的超一流棋手,差距還是很大。
東山熏雖然面對超一流棋手會很吃力,但絕對有贏的可能,因此哪怕超一流棋手,面對東山熏時,都必須全力以赴,不敢有一絲小覷,但哪怕如此,也不是保證一定能贏的。
因此,他并不覺得,俞邵和美田由希下棋,會下的特別認真,認真到以至于能明顯看出特征,讓佐藤健能認出和美田由希下棋的人就是俞邵。
在大多數情況下,在非比賽的場合下棋,在知道對手和自己有較大的差距的情況下,強的一方往往不會下的太計較太不留情面。
而唯有知道了對手的身份,以他對佐藤健的了解,佐藤健才會主動請戰。
“正常來說,確實如此,那一盤棋下完,我并沒有認對方就是俞邵。”
佐藤健聽出了石田紀雄話里的潛臺詞,默然片刻后,才終于開口道:“雖然由希輸了,但是大多數情況下,我也不覺得有我出手的必要,畢竟由希雖然不弱,但能贏由希的棋手不算少。”
“那你為什么打算出手?”
這時,東山熏也終于忍不住問道:“難道在他沒有特別認真的情況下,由希還是輸的非常難看?”
“不。”
佐藤健沉默一會兒,否定了東山熏的猜測,回答道:“其實也還好,由希雖然輸了,但是那一盤棋完全算不上碾壓,中間雙方一度有來有往。”
“那為什么?”
這時,本因坊信合也有些好奇起來了,問道。
“……因為。”
佐藤健沉默片刻,終于開口道:“那盤棋,像是一盤指導棋。”
聽到這話,剛剛還在走路的眾人瞬間停下了腳步,就連本因坊信合臉上,都不禁閃過一絲濃濃的錯愕之色。
所有人都仿佛被定格在了原地,全場寂靜。
唯有美田由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低著頭,一言不發。
“指導……”
東山熏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沖擊,瞪大了眼睛,震撼道:“指導棋?”
要知道,美田由希的棋力,雖然距離超一流棋手甚遠,但是無論如何,都是打進了頭銜戰本賽,拿到了世界賽門票的棋手!
這個水平,面對超一流棋手,雖然很難,但也絕不是一點贏的希望都沒有,此刻卻和被下指導棋聯系起來,怎么都感覺前所未有的荒唐!
“這么說或許不太準確。”
佐藤健深吸一口氣,方才繼續開口,語氣很篤定:“那盤棋,或許并非以指導對方下至正確位置為目的,但是,卻從始至終都在判斷由希的棋力!”
聽到佐藤健這一番解釋,全場頓時變得更安靜了一分。
剛才還讓人覺得完全不可能的話,經過這一番解釋,似乎顯得合理了一些——
合理個屁啊!
美田由希確實和超一流棋手相差甚遠,想贏她,對于在場大多數人而言,都不算難,可是要在贏的基礎上,去準確判斷對方的棋力,這就截然不同了!
想要判斷對方的棋力,就需要按兵不動的觀察,或者說靜觀其變。
這個觀察,在面對棋力遠弱于自己的對手時,倒是并不難,因為棋力太弱,往往自己下著下著就會露出破綻,即便沒有露出破綻,也可以想辦法來觀察。
最好用的辦法,便是創造讓對方選擇的機會,比如給對方幾條路,左邊可以走,右邊也可以走,其他路走不通,走左邊更好,看對方選擇哪一條路。
而當對手棋力越來越強,這個機會就越難找到,因為對手越強,給自己選擇也越少,為了不輸,強的一方常常會被逼的不得不出殺招。
這也是為什么,經常會出現一個初段棋手面對職業高手,往往不會被殺的太難看,反而一個六七段段職業棋手,面對強手,會全軍覆沒的原因!
這并不是因為六七段的職業棋手比初段弱,恰恰是因為比初段強,導致對手已經無法留手,無法采取最穩妥的方法獲勝,因而只能下死手出重拳!
而美田由希,是典型的力戰派攻殺棋手,想要準確判斷出她的棋力,就必須在保證自己有退路的情況下,不斷下出試探手,也就是說,絕不能下死手!
美田由希再怎么說,也都是打進了頭銜戰本賽的棋手,以攻殺聞名,在美田由希的攻勢之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到游刃有余,并且試探她的棋力?
片刻之后,木村吾終于開口,打破了寂靜,問道:“所以,你和他下了一盤棋,最后你輸了?”
“嗯。”
佐藤健點了點頭。
“所以,和他交過手后,你對于俞邵的看法是什么?”木村吾定定望著佐藤健,開口問道。
“我覺得……”
佐藤健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或許他說的沒錯。”
“沒錯?”
木村吾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我們都應該好好看看,他和蘇以明的棋是怎么下的!”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
佐藤健眼神變得凝重了一分,繼續道:“在和他交手之前,我對他的了解,全在棋譜之上,對于他說的這一句話,其實并不以為意。”
“我不是為了給我輸給他找補,我只是在說我內心的真實感受。”
“當我真正和他面對面交過手之后,再看他和蘇以明的棋譜,才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能在世界賽的賽場上,和他再和他交手!”
聽到這話,眾人一時間全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很難想象,這一番話,居然是從佐藤健嘴里說出。
全場唯有荒木野的表情還算平靜,他抬起頭,看了一眼不遠處走進酒店的俞邵一行人后,率先轉過身,開口道:“行了,走了。”
聽到這話,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各懷心事的跟在了荒木野身后。
片刻后,東山熏看著走在前方的荒木野,猶豫了一下,低聲向身旁自己的師父詢問道:“老師,說起來,荒木野老師,到底為什么突然復出參賽啊?”
對于轉型到幕后當圍棋指導老師,沉寂了十年之久的荒木野,如今突然復出,其實不光是其他國家的棋手,就連他們日本棋手,也幾乎都是一頭霧水。
“我也不知道。”
木村吾搖了搖頭,說道:“應該真就是他說的,不甘寂寞,想下棋了吧?”
“可是荒木野老師不是已經十年都沒比賽了嗎?能適應嗎?”東山熏有些不解道。
“確實十年沒比賽,不過不是一直在當圍棋老師嗎?又不是十年沒下棋,相反還是天天下,而且我之前聽加藤九段說,荒木野老師還是很強。”
木村吾沉吟了一下,說道:“總之,如果比賽對上荒木野老師,一定不要因為荒木野老師十年沒比賽就有輕視之心。”
“我知道的。”
東山熏點了點頭,握緊拳頭,說道:“不管我遇到誰,我都會全力以赴。”
“哪怕遇到我也是一樣。”
木村吾看出了東山熏心中有些不平靜,開口道:“你已經很強了,但是,確實還是可能會遇到比自己強的對手。”
“但是,你要記住,無論什么時候,無論遇到了誰,起碼在棋局還未結束之前,你都要抱著一定能贏的想法去下!不管對手是俞邵,還是我,抑或是安弘石,都是這樣。”
東山熏用了的點了點頭,眼神變得堅定了一分,拳頭攥的更緊了。
雖然他已經身經百戰的棋士,但是,置身于世界賽,站在代表所有棋士榮譽的最高舞臺之上,哪怕他都還是不免有些動搖和緊張!
此刻,群雄逐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