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煙雨。
一道千嬌百媚的身影神色慵懶地推開軒窗,螓首朝著庭院張望了一眼,看到那身姿挺拔的少年迎著朝陽吐納,頓時覺得雨后的空氣如此清新,就連心情也變得美好了起來。
“去。”
“給公子準備朝食。”
玉面娘娘神色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妖嬈豐腴的身姿展露,有一絲盛唐遺風,她早就已經步入先天境界,連吃飯睡覺都在運轉真氣,無非就是效率百分百,還是效率百分之一百二,不需要刻意去打坐修煉,因為她也很難再進一步了。
她若是想要破境,必須將先天真氣進一步凝結,以入道境界借天地法則淬煉,精純至極,將真氣凝成真元。
這一步不知道卡死了多少江湖豪杰天縱奇才。
“是,娘娘。”
一旁侍奉的姣美少女應聲退下,她也剛醒不久,宛若是洗盡鉛華的清倌人,清純之余,又有一縷風塵的媚態。
“這天地之氣,為何如此清新?”
玉面娘娘好似有所覺察,她手指掐咒,雙眸閃過一縷靈光,只見四方煞氣都如江河歸海,全部隨著那庭院中的少年吐納,宛若長鯨吸水般消失得一干二凈。
公子把這小方天地的煞氣都快吸完了。
他身體可不要緊吧?
自古以來。
兵家煞氣都是極難修煉的法門之一。
這天地之間,煞氣的主要分類就那么幾種,虛無縹緲的不可追尋,能供凡人修煉接觸的,無非就是三種煞氣。
第一種是自然煞氣,先天形成的煞氣,與生物廝殺無關,通常源于特殊地理或者環境條件。
第二種是后天煞氣,因大量生靈廝殺,或者戰場遺跡,凝聚積累出來的煞氣,具有強烈的負面能量。
第三種是因果煞氣,這個比較罕見,因為特殊情況引發,帶有因果業力,一般不會輕易接觸。
尋常江湖中人修煉煞氣,大多都是跟風水有一點關系。
比如說找一處陰宅,或者風水大兇的地方,又或者是什么不干凈的地方,自然的煞氣比較分散,哪怕是一座大兇的義莊,也夠尋常江湖人士修煉一下煞氣了。
畢竟他們能吸多少煞氣,稍微多吸一點就得出問題。
這類江湖人,練到后面就是黑風雙煞,也就是梅超風的水平,因為煞氣入體,后面有點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壓不住煞氣就要出事。
兵家有一個現象叫做‘營嘯’,煞氣要是沒辦法鎮壓住,就跟陷入營嘯中的士兵差不多。
通常情況下,江湖中人絕對不會碰兵家的血煞。
因為這種煞氣太兇了。
兵家修煉煞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殺人殺多了,要是壓不住,就變成人間惡魔了。有句話叫做慈不掌兵,兵家人物沒那么多感情,而且習慣殺伐后,心性意志都非常人,不會輕易被煞氣侵蝕。
但副作用還是有的,戰場上下來的人,總有一些問題,用后世的話來說,戰后綜合癥。
嗜血、殘暴、精神焦躁等。
冷兵器戰斗的場面更加血腥更加恐怖,但意志強大有信念的人也能克服,哪怕是現代也不是所有戰場下來的人都有戰后綜合癥。
你只要知道為何而戰,就算尸山血海爬出來,也不會有那么多的副作用。
但要是壓不住的話。
這可是五代十國的時期,出了無數的變態瘋子,殺人魔王,吃人惡鬼等等。兵家的武道修行都是在軍中,平時養煞煉煞,一到戰爭爆發的時候,就是他們煉煞成罡的契機。
那些兵家高手會越打越強,幾場戰爭下來,得煞氣滋養,不弱于江湖中人十多年的苦修。
少年此刻吐納的是天地煞氣。
路山君屬于是天生自帶虎煞,自產自銷,而少年則是煞氣溫順得如同鵪鶉一樣,雖然附近不是什么兇煞之地,可若是方圓數里之內,有什么風水上不對的地方,凝聚了一些煞氣,全部都被他給吸得干干凈凈。
所以玉面娘娘才會有一絲空氣都變得清馨的感覺,卻是什么濁煞都被他給吃光了。
唐末以來,天下動蕩。
殺人吃人不計其數,哪里沒有亂葬崗,哪里沒有枯骨冢,玉面娘娘早已習慣無處不在的濁氣煞氣,突然發現被吞得一干二凈,再加上她有點妖類的手段,立刻便產生了一絲奇妙的感應。
甚至她體內的真氣都變得輕盈起來,卻是濁氣被吞,少年周邊剩下的都是清氣。
“公子沒事吧?”
她的神色頗為凝重,不敢打擾吞吐四方煞氣的少年,等到他睜開雙目時,這才屈膝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盞香茗。
少年睜目,血煞凝聚,宛如重瞳。
他長吐了一口濁氣,伸手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平靜問道:“會有何事?”
一夜吐納,他此刻神清氣爽。
真氣都精純了幾分。
玉面娘娘觀察了一下他的雙眸,見血煞之氣逐漸消退,并未迷失神志,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剛剛妾身見公子吞吐四方煞氣,固有所擔憂。”
“公子修煉得可是路山君的法門?”
少年點頭。
玉面娘娘沉吟片刻,遲疑道:“路山君是猛虎化形,天生虎煞,但凝練煞氣實在是兇險,公子還是慎重為妙。”
那些壓不住煞氣的人,死了都有可能尸變。
少年淡淡一笑道:“勿憂。”
“我自有辦法。”
煞氣有什么壓不住的,對他來說,鎮壓煞氣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其實他也不太懂煞氣是什么。
對他來說,煞氣反而有點像是他能夠吸收的一種天地靈氣,一種特殊的能量,尋常打坐吐納,煉精化氣,效率有限,但是吸一口煞氣就不一樣了,至少相當于半天進食煉化的精氣。
路山君修煉是猛猛地吸,而少年修煉則是鯨吞海納。
他都不明白為什么其他人那么怕煞氣!
這玩意兒不就是一種天地靈氣嗎?
一口就上頭。
玉面娘娘聞言只能壓下心頭的憂慮,少年一夜吐納,讓這小院都變得清新如幽谷,甚至讓她產生了一絲身在洞天福地般的錯覺。
其他人毫無覺察,只是感覺今日真氣運轉尤為順暢,僅有她能感覺到一絲奇異之處。
“公子的魔功實在是太厲害了!”
“居然能分開陰陽清濁!”
玉面娘娘此刻簡直是要佩服得五體投地,她也算是遇到過不少奇人異士,但還未見過誰能分開清濁之氣的。
人間魔主估計也不過如此吧?
自從突破先天境界以來,玉面娘娘的實力已經許久未有提升,而今日她體內的真氣運轉尤為順暢,輕盈的好似沒有絲毫紅塵污濁,竟然讓她也起了好好修煉一番的心思。
不過也就是小半日的功夫,等到少年修煉完,活動筋骨,演練虎煞拳時,她之前出現的輕盈感又消失了。
一切宛如是幻覺般。
“貧僧簡直就是天才!”
“居然一夜參禪,就凝練了肺廟的一縷金氣!”
不戒和尚今日心情好到爆炸。
在諸多的師兄弟里面,他一向以悟性較低被人詬病,所以練得都是橫練外功。那饕餮法極難修煉,卻不想他僅是一夜就有所收獲,看起來這功績上漲了,貧僧的慧根也跟著漲起來了。
昨夜入定的境界,玄之又玄,不戒和尚只感覺氣脈通暢無比,一點都不用擔心走火入魔。
佛門功法有時候會遇到心魔,但他有段時間沒有心神異動了。
心魔被他的慧根鎮壓了。
肯定是貧僧的慧根又漲了!
不戒和尚修為勇猛精進,今日看到那禍水般的妖女也心情暢快了許多,居然罕見地給了玉面娘娘幾分好臉色,不再是一副佛門死人臉的表情。
他今日要傳授少年大力金剛指和大力金剛掌的運氣法門。
多好的護法金剛苗子。
可千萬別走偏了,玉面娘娘教得都是什么武功,一股子的陰氣。
別以為他不知道,他的眼睛跟尺一樣。
那妖女得了一本《合歡秘典》,悄悄收入袖中,昨夜還坐在窗邊參詳半宿,肯定是想著修煉好了,將來有一日采補少年的一身精元。
他可得盯緊了,決不能叫這妖女壞了少年的修為。
元陽熾火。
天縱奇才。
只要不被那妖女壞了修為,將來他入我佛門,修成在世金身都是有可能的。
佛門上一個修成金身的人,還是達摩祖師。
此子武道天賦不弱于達摩祖師!
少年倒是一點都不挑,只要真氣不沖克,玉面娘娘教得學,不戒和尚教得也學,他想要追求得肯定是破碎虛空,最后必須修成武學大宗師,什么萬法都得有所涉獵。
不過一上午的時間,那大力金剛指和大力金剛掌就學得差不多了。
“公子。”
“請用茶。”
一位豐腴誘人的女子上前,恭恭敬敬地奉上清茶,卻是那日救下來的嫵媚女子,她姓尹,名媚棠,原本姓名不知,因為年歲長些,那些下九流出身的侍女們都稱呼她為尹姐姐,也是玉面娘娘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她的名字,取自海棠醉日之姿,乃是娼妓中的濃艷派,暗含‘媚眼如絲纏客心’的挑逗,是預備花魁才會用的藝名之一。
濃妝艷抹,風情萬種。
南北有別,各地自有風俗,只有江南才會用些花間清冷派的藝名。
那日她受傷不輕,傷到了經脈。
如今雖然恢復了幾分,但也不能輕易動用武功,若是將來遇不到長生訣那樣的真氣治愈,一輩子都有可能落下一點病根,決不能再與人輕易動手,于是玉面娘娘便讓她侍奉在少年左右。
由那清倌人打扮的侍女負責統領諸多下九流出身的女子們。
這嫵媚女子恭敬跪地端上清茶,那一輪飽滿的圓月,看得不戒和尚心頭一跳,直念阿彌陀佛,如此多的紅粉骷髏,看得他都有時候心神顫動,必須以佛門真言咒才能鎮壓血氣。
不行。
少年血氣方剛。
這妖女身邊陰氣太重,桃花肆虐,必須得想辦法將施主引走,那日所見的一群披掛彪悍大漢卻是不錯,修得也是金剛法門,陽剛之氣十足。
近猛男,而遠女子,方為金剛正道。
那尹媚棠出身低微,對玉面娘娘感恩戴德,侍奉少年也是盡心盡力,她不敢有絲毫僭越,娘娘都還渴著嘞,哪怕是呆在少年身旁都感覺心氣暢通,她也不敢久留,奉上一點茶水點心便恭敬退下了。
只是神色依稀間有些留戀,終于明白為什么娘娘如此著了道。
少年身邊的空氣都是極好聞的。
人間大藥!
娘娘誠不欺我也。
只希望看在她這些年盡心盡力忠心耿耿的份上,將來娘娘能從指縫里面流出來一些賜予她們。
說不得她們也有機會步入先天境界。
“怎么感覺煞氣有點不夠我吸了!”
“還是路山君好。”
鄧肯之前跟路山君同行,從來都沒有遇到過煞氣不足的情況,就好像是平時沒事吸貓一樣,路山君在打坐修煉,他就跟著吐納煞氣,反正都是管夠的。
路山君自帶虎煞,走得又是荒山野嶺,最喜歡去陰煞重的地方。
之前沒察覺,如今想來,路山君也是懂風水的。
一行人今日離開。
不戒和尚又去找佛門搖人了,這么下去,他會的東西都不夠教了。這大和尚認死理,認為佛門功法修煉多了,人心就會向佛,一心想要把人賺進佛門,決不能讓那妖女壓過自己一頭。
現在他慧根上漲,底氣十足。
在一群鶯鶯燕燕的簇擁下,少年一襲玄衣,出現在了酒肆長街的盡頭。
就在這時。
異變突現。
只見街道對面傳來一聲大喝,接著便是一道凌厲劍光破空而來。
“妖女!”
“放開我朋友!”
一位身著青衫的英武劍客揮劍襲來,劍光直刺玉面娘娘的面部,那人的樣貌卻是十分熟悉,正是當日在碭山蛟池遇到的傅劍寒,那日有他出手相助,少年才沒被玉面娘娘輕易拿下。
今日再度相逢,傅劍寒在二樓飲酒,看到他人張望,一眼便瞧見一群身姿妖嬈的女子,玉面娘娘赫然便在其中。
少年不想太醒目,便走在人群偏后,乍一看好像是被人挾持了一般。
妖女之名,如雷貫耳。
傅劍寒以為玉面娘娘賊心不死,自己朋友被她給挾持了,酒氣上涌,膽氣橫生,也顧不得自己不是玉面娘娘的對手,就想要救自己的朋友脫離苦海。
此人有豪氣也有義氣,常言此生有酒有朋友就夠了,醉心武道,在塞北也是交游廣闊。
“原來是小乞兒!”
玉面娘娘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這一幕不由又讓她想起來了碭山蛟池的經歷,這因緣際會真是難以捉摸。
她近日武功精進,也未下重手,精純真氣凝聚指尖,居然用二指夾住了傅劍寒的青鋒劍。
“嘶!”
“這妖女的武功怎么精進這么多?”
傅劍寒臉色微變,身影飛旋,用得卻是某種奇特的塞北身法,他這段時間應該也有奇遇,因為劍氣劍芒又長了一寸,但可惜玉面娘娘進步更快,并且底蘊深厚。
玉面娘娘屈指一彈,居然以指勁震退了傅劍寒的三尺青鋒。
“不好!”
“今日怕不是救不出朋友,俺自己也得栽這里了。”
他以前可沒少找玉面娘娘的麻煩,好幾次氣得玉面娘娘七竅生煙,若不是他身上有俠名,玉面娘娘又不喜殺真正的俠士,恐怕他早就已經墳頭長草了。
這家伙說話有點陜北口音,牙尖嘴利,從不輸陣,也是氣人得很。
好幾次玉面娘娘都想給他一點教訓,卻不想此人也有幾分運氣在身,每一次都能順利逃脫。
“住手!”
此言一出,玉面娘的玄陰指瞬間散去真氣,這一指頭點下去,傅劍寒怕不是要躺好幾天。
原來是一場誤會。
傅劍寒落地,上下打量少年神色,看他并未精元虧損,方才明白玉面娘娘未曾挾持采補他的朋友,看這架勢倒像是玉面娘娘被降服了。
“傅兄!”
“許久未見,你的劍越發鋒利了。”
少年面露欣喜,此人有赤子之心,跟他相處沒那么多彎彎道道,也是跟路山君一般的武癡。
傅劍寒倒也灑脫,先朝著玉面娘娘抱拳,然后面露喜色對少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難得碰上故人。”
“喝一杯?”
今日再見面,他的酒神咒標記,隱隱透著一絲暗金色。
少年欣然道:“如此大好。”
“請。”
可惜路山君不在,他也喜歡飲酒,說是搬運血氣,酒壯虎膽。
不戒和尚回來時,看到傅劍寒,臉色大喜。
終于不再是一群紅粉骷髏了。
陰氣忒重。
他修饕餮法后,也放開了戒律,此事佛門中人尚且不知,他也有點心虛,不敢說,不貪和尚是佛門寵兒,酒肉無忌,但他可沒有這樣的待遇,還是先緩一緩再說吧。
等貧僧的功績再大一點,能壓得住他人,此事再提也不遲。
傅劍寒取下腰間的赤火葫蘆,一邊給少年倒酒,一邊說最近的經歷,他在鄱陽湖斬妖,意外得了一枚赤丹,用來泡酒再適合不過了。
聽到少年最近的經歷,主要是不戒和尚在說,大和尚酒氣上涌,吹噓他近日立下的功績,傅劍寒滿臉向往,遺憾道:“早知如此。”
“俺就該跟兄弟一起同行,正好斬妖除魔。”
那怪魚是吃多了人尸,方才變成妖物的,世道不太平,這樣的妖物殺不干凈。
少年心中一動,邀傅劍寒同行。
此時傅劍寒也有幾分醉意,膽氣極壯,毫不猶豫道:“好。”
“俺就助兄弟一臂之力。”
“正好蕩平惡人谷這群妖魔鬼怪。”
平日里,這赤火葫蘆的酒,他只喝三兩,今日不自覺喝得有點多,滿臉赤紅,跟不戒和尚勾肩搭背,討論起到底是走太陰肺經的功法霸道,還是少陽膽經的功法凌厲。
這家伙修足少陽膽經,一身是膽,如今兼修手少陽三焦經,一身真氣可謂是純陽熾火,雖說內力不夠雄厚,但精純卻遠超他人。
金火之爭,由來已久。
金剛與純陽都是打爆發的真氣,而且都擅長外功,只不過心經最難練,純陽真氣屬于是后期的功法。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立馬就要找地方切磋一番。
不戒和尚的亂披風杖法近日有所長進,敲爆了好幾個邪魔外道的腦袋,正好討教一下傅劍寒的純陽劍氣。
“這大和尚不是修得伏魔杖法嗎?”
玉面娘娘滿臉疑惑,悄悄側頭,少年假裝什么都沒看見,喝茶,喝茶,那么大火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