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龍入海,如洪峰過境。
墨蛟此時能不能安全進入大江大河,完全就靠這一波洪峰的力道,有一個詞語叫做興風作浪,這便是墨蛟此刻在做的事情,若是不能一波遁入大江大河,它連摸到入海口的機會都沒有。
一道道的身影隨著洪水一起前進,那些用來吸引注意力的黑蛇盡皆被誅殺,在渾濁的山洪中,隱約可以看清楚墨蛟的輪廓。
有角,有鱗,殘足,如騰蛇般在洪水中翻騰。
洪水肆虐。
那些碭山下游的村落瞬間被淹沒,這個時代的房子哪里經得起洪水沖刷,山洪爆發,泥石流傾瀉,整個村莊都被夷為平地,雖然有正道人士提前通知村民轉移,但是也有一些老人不愿意走,等到天災降臨時才驚慌失措,瞬間連同房子一起消失了。
人類的村莊城鎮多是逐水而建,墨蛟要化龍,一州水道都得遭殃。
一聲長嘯。
波濤之上,有一人踏浪而行,他身影佝僂,臂長過膝,手中三尺青鋒,劍氣肆虐,這佝僂老者從洪水中撈起一個孩童,顧不得他父母已被洪水吞沒,掌心發力,以一股柔勁將孩童拋出十多丈開外。
路山君的身影停下,猛吸一口氣,他輕功并不高明,以蠻力投擲出一塊房梁,接著縱身躍上房梁,險之又險接住那孩童。
若是其他人他就不管了,但猿公要救人,他必須幫忙,正好了卻一段人情。
那孩童被路山君的模樣嚇得人都傻了。
路山君毫不在意,找個安全的地方放下,便再度提氣飛奔,身旁不遠處有一位嫵媚妖嬈的宮裝美婦人,她看著路山君的背影,神色驚訝,暗自道:“路山君居然還跟猿公有交情嗎?”
此時,她出聲道:“前方有一座懸劍橋,可以阻它一段路程。”
聽到那宮裝美婦人的話,立刻便有道人打扮的男子手掐法決,施展出神行千里之術,仿佛是縮地般,居然跑在了洪峰過境之前,不是氣息綿長,真氣雄厚,身法超絕的人,根本就撐不到這么遠的地方。
分光殘影劍。
洪峰之上,有一年輕道人御風而行,雖然江湖上有不少奇人異士修持御風符,但真正能短距離御風而行的人極少,他身后的長劍幻化一道道的殘影,凌厲劍氣破開洪峰,想要阻那蛟龍一下。
只要洪峰過去,蛟龍不能借水勢,那就是龍游淺灘,任由他們宰割了。
蛟龍之屬,并非真龍,失了天時地利,便是蛇蟲。
至于人和,那就不用想了,墨蛟以‘走水’化龍,興風作浪,有得是人想要殺它。
懸劍橋。
山洪過境之處,一座百年古橋懸于山澗,橋下懸掛一劍,不知道多少歲月,劍身漆黑,仿佛鮮血浸透,已經融入金鐵,那墨蛟看到懸劍橋神色凝重,突然吐出體內妖丹,鼓動風雨浪濤,一時間狂風大作,興風作浪下,掀起的洪峰拔高數丈,好似想要直接從上方沖垮那座橋。
“哈哈!”
“來得好!”
橋上有一魁梧大漢正在豪飲,手持肥鴨,吃得滿嘴流油,看到逐漸逼近的洪峰,他大笑一聲,豪邁異常,手中的酒壺震碎,酒水被真氣點燃,仿佛是一團凝聚的火焰,被他以霸道掌力控在手心。
“妖孽!”
“助我參悟化龍掌!”
這世間有兩套純陽如火的頂尖掌法,一為降龍掌,一為化龍掌,這兩支流派打得不可開交,誰也奈何不了誰。
真氣暴走,那魁梧大漢劈出掌勁,借酒水化為火龍,驚得那御風道人都不得不狼狽躲避,這要是被沾上了,凡火倒是無所謂,對方的熾陽真氣是真的要人命。
墨蛟的身影浮現于洪峰之上,這洪峰便是它的座駕,它的身影騰空而起,第一次浮出水面,以殘爪對上火龍,四周水汽匯聚,凝聚成浪濤拍岸。
地動山搖。
兩者碰撞一下,仿佛爆炸般,蒸汽升騰,就連洪峰都矮了一節。
“試試老子的擒龍功!”
那彪悍大漢吃了暗虧,知道無法跟蛟龍硬拼,五指做爪,一股吸力爆發,想要將其擒出洪峰之外。
只要離了洪峰,墨蛟便好似騎手失去了戰馬。
但墨蛟的體型太大了,根本吸不動,擒龍功差得太遠,洪峰過境,墨蛟的身影竭力閃避,但依舊發出悲鳴,懸劍橋上浮現肉眼不可見的靈光,兩側在武林人士看不到的地方,有朦朧虛影手持掐訣,以法力激活了那懸劍。
“吾為碭山山神,此番出手誅蛟,也算對得起我的山神牌位。”
鮮血噴涌。
墨蛟瞬間被重創,大量鮮血灑落。
那宮裝美婦人伸出手掌,仿佛是吸星大法般,將龍血凝結成冰,這蛟龍之血大有用途,有這一塊玄冰之血,也不算是空手而歸。
山神虛影很快散去。
那墨蛟畢竟是龍屬,能不能躍過龍門還是兩說,他只出手一次,免得它萬一將來化龍,直接結成死仇。
橋梁崩塌。
懸劍橋終歸還是沒能攔住墨蛟,但是洪峰之力已經消散大半,此時一聲虎嘯響起,路山君的身影飛躍而出,霸道掌力劈開浪濤,再次跟那蛟龍對了一掌。
分筋錯骨手。
路山君的虎爪硬生生從墨蛟的身上撕下來了一大塊血肉,連帶著龍鱗,兩者碰撞口吐鮮血,墨蛟借著路山君的霸道掌力飛躍,居然騰空上百丈,宛若游龍,直接躍過了前方的山頭,重新落入了洪峰之中。
這一掌雖然傷得很重,可是路山君的掌力卻送了它一程,看得出這墨蛟十分不凡,于諸多絕頂人物圍攻下依舊能逃出生天。
路山君輕功不佳,落入山澗,直接被洪水沖刷,脫困后卻是再也追不上了。
“這墨蛟怕不是真有機會化龍!”
只要入了大江大河,再想要困住它就很難了。
路山君凝聚龍血,將撕下來的皮肉帶上,他行走天下,不怕結仇,蛟要化龍,不應劫,化個屁的龍。
“應該夠小兄弟吃上一頓好的了。”
“這龍皮倒是能做一副掌套。”
路山君也不貪,那少年教他做人,伴他游歷,他還對方一頓龍肉。
某路山君從不欠人情。
此時蛟龍已經遠去,跟得上的還在追逐洪峰,跟不上的大多已經放棄,看看能不能撈上一點碎落的龍鱗,路山君扛著一大塊的龍皮龍肉,仿佛是炫耀戰利品般,大搖大擺而過,一路上沒有任何人敢出手搶奪。
從蛟龍身上活生生撕下來的戰利品,誰敢動心思,先掂量一下自己有幾斤幾兩。
“不行。”
“某還得尋一套上乘的輕功,要不然根本追不上強敵。”
路山君神色可惜,那蛟龍無意與他死斗,他一身的霸道掌力根本施展不開。
沒過多久。
那一襲玄色宮裝的美婦人也同樣歸來,手中多了幾塊巴掌大的墨色龍鱗,神色頗為凝重,看見路山君便道:“山君。”
“那墨蛟已經入河了。”
“看起來它真有幾分機會遁入大海。”
路山君微微點頭,神色淡然道:“它要化龍,就要應劫。”
“我們便是它的劫。”
“怕什么。”
踏入此地的奇人異士,生也好,死也罷,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各有因果,慘得是那些洪峰過境,流離失所,死于非命的平民百姓。
怕個鳥。
某路山君最好與龍相斗,人不是有一個詞嘛,叫做‘龍爭虎斗’,意思就是龍與虎,早晚要爭斗一場。
路山君雖然入世不久,但已經學會亂用成語了。
可見做人學得飛快。
他還學會了一個詞叫做龍潭虎穴,意思就是你今天能去虎穴,明天就能闖龍潭,這是一種人的贊譽,夸你實力高強。
路山君很是受用,這龍虎有關的詞語,他學得飛快。
碭山龍池。
蛟龍出世應劫,此地便空了出來,方圓千里,蛇蟲之屬,蠢蠢欲動,不但有一條毒氣逼人的大白蛇,在那山澗洪流過后,還有一條碩大的蜈蚣現世,附近的江湖人士臉色大變,身上帶著解毒丹藥的趕緊吞服,沒帶的也拿上東西就跑。
蛇蟲鼠蟻,什么山精邪祟都來了。
龍潭前,那俊朗少年倒是不慌不忙,面對大白蛇噴出的毒瘴,他屏住呼吸,長槍直刺,接著飛身橫掃,逼退了那龐然大物,他的目光有些可惜,望了一眼蛟池深處,嘆息道:“怕不是下不去了。”
“下面好多蛇!”
果然。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那些下到蛟池的江湖人士便發出陣陣凄厲慘叫聲,不知道哪里跑來了成千上萬條毒蛇,全部都涌入了其中,輕功都躲不掉,咬上一口立刻毒發。
那大白蛇被少年逼退,好似通了靈性,十分忌憚他的蠻力。
這人怪力驚人!
倒是讓它想起來了秦漢時期爭天下的兩人,一個天生神力好舉鼎,一個酒后大醉斬白蛇,都不是好相與的。
它自通靈性開始,就知道白蛇要躲著一點這類人。
忒兇。
“下面還有一條大蛇!”
那些江湖人士,下去得有多快,現在跑得就有多快。
蛟池中又浮現一條大青蛇,長達十余丈,也是兇猛異常,有點像是竹葉青,毒性比白蛇還更猛烈幾分。
這是小白小青都來了?
少年突然發現附近的山精鬼祟都快比江湖人士更多了,蛟龍騰出來了位置,地脈靈氣的一脈泉眼,不知道多少妖物鬼祟都在匯聚于此。
一個‘赤毒’的標記悄然浮現,卻是毒霧匯聚,仿佛是瘴氣般籠罩于此。
這待久了得被毒死。
少年匆忙摸尸,旁邊的傅劍寒有學有樣,那明眸少女則是持劍護衛,警惕地看著左右,兩人連摸了十幾個尸體,少年翻出一本劍術秘籍,隨手扔給了不遠處的傅劍寒。
他摸尸也十分熟練,乞兒出身,無門無派,浪跡江湖全靠摸點盤纏法門,塞北響馬十六旗,可是他發家的第一桶金。
那明眸少女出身玄陰教,不缺金銀,也不缺秘法,為得是一點龍潭里面的奇物。
毒瘴越發濃郁。
這些山精妖物好似通人性一般,居然聯手布下毒瘴,好似想要先驅趕走這些人類,然后再斗過一場。
一聲虎嘯。
路山君這時歸來,看到漫天的毒氣,也是臉色微變,身影如猛虎跳澗,落地后看到少年在摸尸,松了一口氣道:“速走!”
“這里的毒瘴快變成煞毒了!”
妖有妖道。
不知變通沒有伎倆的妖怪早死完了,活下來的越來越精,那狐貍穴被人一鍋端了的傳聞出現后,整個神州大地的狐貍精都學乖了。
她們不找江湖俠士,去找那些落魄書生去了。
這些江湖人士蛟池奪寶,少年則安心摸他們的尸體,也算是各有所得,都不是空手而歸。
少年若身法輕功再好一些,自己也下去了。
可是行走江湖,沒有好身法,有些地方就不能去,跳崖容易,爬上來就難了。
路山君背著一大塊蛟龍肉,看得一旁的傅劍寒差點流口水。
他長這么大,還沒吃過龍肉呢。
這時倩影掠空,那宮裝美婦人再度出現,朝著路山君抱拳示意,又對那俊朗少年微微點頭,旁邊的明眸少女迅速跟上,走之前忍不住回眸瞥了那少年郎一眼。
師傅說,若是能招他入玄陰宮,就先讓少年助她破境。
傳說中,素女乃黃帝的性學老師。
雖然年代久遠,有些事情難以追溯,更有后人假托,但玄陰宮的素女九法,姹女大法,確實有主次之分,只不過如今世道沒有了軒轅黃帝那樣的人物,自然而然就是他人助她們破境。
黃帝御女三千,乘龍飛升。
放眼整個天下,別說是御女三千了,能幫數個玄陰教門人破境先天,不被榨成人干的,都算是一等一的江湖人物。
這少年尚且稚嫩,根基淺薄,倒也不必急于一時。
人跟妖類相處,無法長久。
路山君跟少年郎關系不錯,但早晚有江湖離別之時,山君性格灑脫豁達,說不定哪天說走就走了,到時候她再出面,恩威并施一番,定能將那少年郎收入帳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少年郎幾日不見,修為見長,外家橫練功夫的內力,居然轉化為了奔流于體內的真氣。
這要是天賦不佳的武林人士,至少得二三十年的苦功,早中晚苦練,才能將內力轉化為真氣。
“興許是路山君給了他什么天材地寶。”那宮裝美婦人暗自思量。
路山君有異果,乃是朱果雜枝,服之可抵十年苦修。
少年也許多吃了幾枚,并不令人奇怪。
此時那俊朗少年的身法也好似有所精進,草上飛變成了真正的草上飛,足尖點在草葉上,瞬息間騰空數丈,已經不亞于江湖二流好手,輕功比傅劍寒還要熟練幾分。
鄧肯掃了一眼投影頁面,發現內力條直接縮短了三分之二,變成了淡淡金色的一條,由‘內力’轉化為了‘真氣’。
他體內內力奔流的經脈,如今有些空蕩蕩的,自丹田而起,涌動的是更為凝練的真氣。
真氣一生,在江湖上就算高手了。
旁人二三十年的苦修,少年幾日便已經達成,哪怕是去掉人間體的根基,路山君贈與的朱果雜枝,那也是抵了他人十來年的苦練。
“某這小兄弟真是根骨驚人,真氣居然增長得這么快。”
“這若是再得一門上乘的內功法門。”
“怕不是要直接飛天遁地了!”
路山君也暗自心驚,甚至有較量之意,但不是現在,而是他日兩人入道之時。
傅劍寒看著龍肉饞得流口水,但躍上懸崖后,卻是告辭離去。
龍肉而已。
他日若能入道,自去斬一蛟便可。
少年剛想出聲挽留,傅劍寒便已提氣飛身,掠出數十丈,少年拱手道:“傅兄,留步。”
傅劍寒拿起酒壺灌了一大口,解解饞蟲,哈哈笑道:“有緣還會再聚。”
“告辭!”
說完,人影已經落在了山腳下。
少年不由嘆息,路山君觀摩他神色,問道:“可是因為這人之前出手助你,你尚未還上人情?”
若不是傅劍寒出手,少年未必能在玉面娘娘手下撐上幾招。
少年點頭,淡然道:“我不喜歡欠人情。”
路山君贊道:“某也一樣。”
兩人脾性相近,傅劍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如浪子,連留下吃頓龍肉的機會都不給。
路山君遠眺此人,稱贊道:“此人劍心通明。”
“有赤子之心。”
“將來恐怕也是一個人物。”
少年點頭。
兩人下山而去,蛟龍既然已經遁走,此地的蛇蟲鼠蟻就不用再理會了,沒有什么天大的機緣,再出蛟龍都得百年之后了。
少年施展廚藝,于山下燉了一鍋龍肉,與路山君一起大快朵頤。
這是路山君獵獲的戰利品,若是少年所得,倒是能直接送一些給那傅劍寒,算是還了一個出手相助的人情。
但不可慷他人之慨,拿命搏來的天材地寶,要送也是路山君的人情,由他開口,少年留人,也是分自己的那份龍肉龍血。
傅劍寒也是知道此理,才直接離去。
他乞兒出身,自有傲骨。
那墨蛟遁入大河大江,尚未身死,身上的血肉鱗片,卻被眾人奪走,或是入腹,或是煉化,倒也跟這動蕩的世道相稱。
吃龍肉,喝龍血,煉化真元。
大江東去。
那大江大河深處,只剩下一頭遍體鱗傷的墨蛟,奄奄一息,以秘法藏身于某處河底淤泥中,宛若是一條黑色的大蚯蚓。
它化龍失敗,未能借得洪峰入海,卻也沒有身死,只剩茍活之軀,已然殘疾。
“今日奪我血肉鱗爪者,此仇必報!”
既然此方天地容不下它化龍,那就只能入魔道,凝聚孽障業力,以此偷渡龍門,化身世間孽龍。
修正道,持正法,天地未必有你的位置。
但修魔道,煉邪法,或偷或搶,或竊或奪,不講規矩后,機會便多了起來。
墨蛟張口,咬碎了半顆龍珠,吞入腹中,四周氣息漸漸如死,不知過了多久,一雙碩大龍眼睜開,已經是眼球融化般,黑得仿佛是海底深淵。
河底污血彌漫。
四周的魚蝦盡皆被毒死,那墨蛟蛻去一身的龍皮龍鱗,仿佛是一條黃鱔般,直接鉆入了河道煞氣匯聚之地,它此身如今脆弱得狠,但只要渡過了這一劫,便算是偷渡龍門的開始,凝聚半龍半蛟之軀。
將來真龍出世,自有機會奪它氣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