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內閣。
看到宇文虛中通過秘密渠道送回來的宋江義軍在江南大開殺戒的奏章了之后,李琳不著痕跡地看了張純一眼,然后就走出了內閣。
張純會意,跟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沒人的地方,李琳劈頭蓋臉地批評張純道:“讓你亂操作,將施耐庵杜撰的宋江的詩讓宇文虛中拿給宋江,這回倒好,宋江真把他自己當成黃巢了,不對,宋江這明顯是想超過黃巢,他這是要將江南的官吏士紳地主趕盡殺絕的節奏!”
“這不正是咱們想要的嘛,如果宋江他們真能把江南的官吏士紳地主殺光,那朝廷肯定能在江南推行新政二策。”
“到那時,整個江南的田賦和丁稅都將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徹底打破士紳階層對土地和資源的壟斷,國庫自會日益充盈,百姓得以松綁,國力也將隨之觸底反彈。”
“宋江他們此舉雖然短期內會引發動蕩,但長遠來看,此乃一舉兩得之策,既削弱了地方勢力,又增強了中央集權,利大于弊,百姓也能跟著共享太平盛世。”
知道這么說服不了李琳,張純又把李琳唯一怕的趙俁給搬出來:“官家也是此意,不然他干嘛縱容宋江他們撒野?”
李琳瞪了張純一眼:
“你少拿官家壓我,我說的是宋江殺士紳地主的事嗎?我說的是宋江殺官員的事。”
“要不是你把宋江往《水滸傳》中的宋江引導,宋江能殺起官員眼睛都不眨一下嗎?”
“官家可是只默許了宋江殺士紳地主,可現在倒好,宋江已經毫不顧忌地連官員一塊殺起來。”
“這你讓官家將來怎么招安宋江和他手下的好漢?朝中的那些大臣能容他們嗎?關鍵,萬一讓人知道了,宋江他們是官家放出去的,宋江他們又這么殺官,這不得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啊?搞不好,官家的皇位都危險了。”
誰想,張純滿不在乎地說:“宋江不是解釋過了,除惡務盡,朝廷在南方推行不下去新政二策,還不是因為官員與士紳勾結,陽奉陰違,幫助士紳抵御朝廷的改革,他們還貪贓枉法,欺壓百姓,已是國之大蠹,不除不足以安天下。”
李琳皺眉說道:“話這么說是沒錯,可殺官和殺士紳地主完全是兩碼事!士紳地主是地方豪強,殺了他們,朝廷能出面收拾殘局;可官員是朝廷體系的根基,宋江這么肆意屠戮官員,使得整個江南官場人心惶惶,紛紛請求北調,各州府官員也聯名上書請求朝廷派兵鎮壓宋江、方臘。更要命的是,言官已經開始暗戳戳彈劾,說這是故意縱匪殘害忠良!”
“這些言官真討厭,什么都上綱上線,不行就跟官家說,誰叨逼叨,就把誰給換了,正好我大宋冗官,真當官家不會貶到死嗎?”
“我跟你說,士大夫中有都是沒骨氣的,元清兩朝,面對異族鐵騎,多少所謂的清流大儒,膝蓋比水還要軟。
元朝鐵騎南下,文天祥在前方浴血奮戰,朝堂上卻有大批漢臣忙著上表稱臣,高呼‘天命所歸’,為了保住烏紗和富貴,甘愿做異族統治的鷹犬;
到了清朝,剃發令一下,多少平日里滿口‘忠孝節義’的士大夫,毫不猶豫地剃發易服,甚至主動幫著清廷鎮壓同胞起義,還美其名曰‘順應大勢’。”
張純猛地一腳踢開腳邊的石子:“這群士大夫,平日里高談闊論,自詡是社稷棟梁,可一旦遇到危及自身利益的事,立刻就把氣節、忠義拋到九霄云外。
現在不過是動了他們一點特權,就開始哭天搶地,說什么‘殘害忠良’,說到底,他們護的不過是自己的特權罷了!
我敢說,若官家真以殺伐的手段推行改革,這群軟骨頭,保準比誰都跪得快,也不用費這個事了!”
“此事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官吏士紳地主只顧他們自己的利益,抗拒朝廷的改革,不然他們怎么會招來這殺身之禍,如今流了這么多血,彼輩還不漲教訓,那就說明,他們的血流得還不夠多,那沒說的,就得繼續殺,直到他們徹底醒悟,或者徹底消失。”
“這是一場關乎我大宋國運的博弈,容不得半點婦人之仁。”
李琳又一次被張純的歪理邪說給說服了。
關鍵,張純對李琳說:“你放心,只要官家握緊了軍權,這些士大夫絕對翻不起多大的浪來,你沒聽說過嘛,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見李琳神色松動,張純湊上前壓低聲音說道:“你看朱元璋誅滅胡惟庸九族,牽連三萬余人,滿朝文武人人自危,可大明江山垮了嗎?沒有!殺一批,再從寒窗苦讀的士子中提拔一批,照樣能把六部衙門運轉得滴水不漏。
朱棣發動靖難之役,方孝孺寧死不屈又如何?天下舉子爭破頭要入翰林院。只要官家能給他們功名之路,還怕沒人替朝廷賣命?”
張純隨手折下枝上枯葉,碾作碎屑拋向空中:“這些年我大宋廣開恩科、擴招太學生,多少寒門子弟眼巴巴等著補缺。只要官家一紙詔令,立刻就能換滿朝新面孔,沒了張屠戶,難道還吃帶毛豬?”
李琳一想也是。
想當官的人那么多,難道還怕沒人為趙俁賣命?
別看江南現在跟地獄差不多,只要平定了宋江義軍和方臘義軍,那里肯定還是官員搶破腦袋的好去處。
李琳想起來了,就在前兩天,禮部送來的今年恩科的名單,光是江南一地,就有三千寒門子弟報名應試,而且很多寒門子弟的策論上都有“愿效商鞅之法,革除積弊”之類的豪言壯語,很顯然,這些寒門子弟已經看明白了趙俁想要改革的決心,想以此破圈入仕。
所以,張純說得沒錯,天下的讀書人,哪個不是懷揣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美夢?,根本不用怕那些士大夫撂挑子不干,他們不愿意當士大夫,有都是讀書人愿意當新的士大夫。
“士大夫講究的是‘良禽擇木而棲’,只要官家能給他們官位、俸祿、蔭封,他們中肯定有很多愿意繼續為官家效犬馬之勞,哪怕他們的親朋好友、門生故吏死在這次的事件中。”
李琳徹底被張純給說服了,她心想:“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只要官家還在位,就算他是商紂王重生,照樣有人爭著當比干、費仲!”
見李琳不再追究她把宋江變成黃巢的事了,張純暗松了一口氣,繼續壓低聲音道:
“大多數士大夫也不會那么傻,真站出來跟官家作對。就算他們懷疑官家縱容宋江,又有誰敢當出頭鳥?御史臺那幫言官,彈劾官家時都要引經據典繞著彎說,生怕觸怒天威。
元豐年間,宋神宗推行青苗法,司馬光那么反對,也只敢在洛陽寫了十封諫書,他敢回京當面頂撞宋神宗嗎?還不是等宋神宗駕崩了他才敢跳出來?”
“放在官家這里多半也一樣,只要官家還在位,就沒有人敢非議,至于官家死以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再說,經歷了這次的大清理,新政二策肯定能推行了,咱們再把工業革命開啟了,打造一支遠超這個時代的強軍,助官家再收復燕地五州和平灤營三州完成大一統,不夠的話,就把東北、蒙古、西域也收復了,超過漢唐,還不夠的話,就讓官家學鐵木真,打到歐洲去。”
“有這樣的文治武功,哪怕官家死了,多半也沒有人敢跳出來指責官家。”
這話李琳比較認同,漢武帝、唐太宗哪個不是一大堆黑料,鐵木真更是殺了數不盡的人,可是這耽誤他們成為千古一帝嗎?還不是,他們活著的時候,受人敬仰,死了以后,也受人吹捧?
張純繼續說:“還有,你想過沒有,官家才二十五,比絕大多數官員都年輕,又極為注重養生,這茬官員誰能活過官家?等官家將這茬官員熬死,新生代官員誰會在乎這點事,那時,還不是官家說什么是什么。”
張純總結道:“記住,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李琳徹底被張純說服了。
直到這時,李琳才問:“那宋江怎么辦?”
張純說:“官家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實在不行……”
張純伸出自己的大拇指在自己修長的脖子上一抹。
李琳見了,皺眉不語。
見此,張純問:“你不想讓官家殺功臣?”
李琳點點頭。
張純理解。
在她們這些趙俁的女人眼中,趙俁除了太好女色以外,幾乎是一個完美無暇的皇帝,李琳不想讓趙俁身上沾染殺功臣的污點破壞趙俁在她心中的形象,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現在的李琳,越來越女人了,對她自己的另一半有所期待,是女人的天性使然。
張純很隨意地說:“那就不殺,反正宋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殺與不殺,影響不大,嗯……也不能這么說,要是留著宋江,他就是現成的對封建剝削者、階級固化制度失敗的最有力的見證,還是留著更好。”
李琳點點頭:“那咱們回頭跟官家說說,盡量別殺宋江,省著毀了他的一世英名。”
張純笑道:“你就多余操這個心,你還以為官家是當初那個剛登基時上有向太后掣肘、下有黨爭為難、無威望、無政績的小皇帝呢?他現在可是獨掌皇權、功蓋我大宋除趙匡胤以外的歷任皇帝的一代明君,豈會被這點小事給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