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散盡,遍地狼藉的山野,重新籠罩在了星光之下。
南宮燁被封魔神咒限制不敢擅用雷術,為此把落單的墨墨接了過來,此時背負劍匣落在了滿是毒藤的林地中,大起大落的身段配上黑白道袍,和俠女裝束的青墨對比起來宛若娘倆……
步月華則是披著黑色斗篷,手握拘魂鎖和對面的步青崖拔河,蠱毒派裝束大同小異,倒也能看出幾分父女相。
多年未見,步月華對生父依舊記憶猶新,此時見對方相貌幾乎沒變化,心底滿是慶幸,雖然父親安危還受制于妖人之手,但她體魄一直在自行運轉看不懂的法門,應該是身上的祖師爺在嘗試破解禁制,為此也沒打草驚蛇,只是冷冷望著不遠處的白發人影。
白發男子帶著面具身著全甲,看扮相像是個常年經歷殺伐的武夫,但從說話嗓音來看,年紀并不算很大,此時被幾人堵住,也沒驚慌失措,抬手取下面甲,露出了一張頗為硬朗的臉龐:
“冥神教護法白戌,久聞謝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幸會。”
謝盡歡并不在乎這人是誰,現在只想等鬼媳婦解開禁制后送其去見血神,不過看情況速度沒那么快,此時還是回應:
“有話快說。”
白戌其實也沒什么話,但上面下了死命令,要盡力牽制住謝盡歡,此時已經被堵住,拉著步青崖一起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為此還是在思索話術:
“謝公子就不好奇,我冥神教作為妖道流派,為何能在天南海北都有眼線,還能把手伸到皇帝跟前?”
謝盡歡其實去北周的時候就疑惑過這點,想想回應:
“你如實交代,我可以讓你死的不是那么痛苦。”
“謝公子這口氣,倒是比我等妖道都邪氣。”
白戌吐槽一句后,就開始認真交代:
“這事情,還得從一萬年前說起。相傳,天地開辟之初,人族有三皇并立……”
一萬?
謝盡歡覺得這交代的怕是有點太詳實,打斷話語:
“這些就不用提了,都是傳說。”
但白戌不為所動,先是講各種上古傳說,而后巫教、道門、儒家歷代祖師爺,硬墨跡了大半天,才說到了重點:
“從這些典故能看出,上古蠻荒時期,修士踏入七境并不難,比如金母這些祖巫,但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成了人間過客,留下的只是古籍上一個個不起眼的名字,他們不是不想長生得道,而是沒機會。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三千年前,也就是人皇出世,打造一尊人皇鼎,此物據傳可以讓修士叩開天門、得道長生。
“傳說真假我不知道,但往后的一千年,確實有很多山巔高人仙去,但底層修士修行也越發困難。
“按照尸祖他老人家分析,是此方天地守恒,每有一人位列仙班,天地間就會損失大量靈韻。
“而隨著武祖踏足七境后,情況已經惡化到修士不依靠天材地寶,就沒法再踏入四境的地步,只能重新訂立修行道秩序。
“武祖過后,天下間經歷了兩千年朝代更替與江湖浮沉,其間問鼎山巔的梟雄不計其數,但再也沒有人能踏足七境。
“修士也因為資源困乏,如同養蠱般互相仇殺,教派也是紛爭不斷,幾乎每隔一兩百年就迎來一次蒼生大劫,直到尸祖他老人家出現……”
令狐青墨等人旁聽,大部分典故都知道,但關于得道登仙的說法,確實是頭一次聽聞,南宮燁蹙眉道:
“你休要妖言惑眾,正道從無此類記載。”
白戌搖了搖頭,語重心長道:
“巫教之亂后,正道抹除了尸祖的一切消息,甚至連名字都不讓后人知曉,防的是有人重蹈覆轍。但正道管的再嚴,也管不到我們妖道頭上,冥神教內有完整的史料,記載了巫教之亂的來龍去脈。
“修士因為修行資源互相仇殺,沒有變數,就生生世世永無休止,為此尸祖才選擇了當那個試圖顛覆天地的魔頭。
“尸祖具體怎么做,我級別不夠高,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尸祖最極端的方式掠奪資源,又依仗千古無二的天賦踏足七境,觸碰到了得道登仙的門檻,還拿到了人皇鼎。
“但尸祖他老人家求的從來不是一人得道,而是破而后立造福后世。只可惜,尸祖最后還是失敗了,不清楚敗于葉祠等人之手,還是敗于天地之手……”
南宮燁冷聲道:
“就因為一個不著邊際的想法,便屠戮世間三分之一人口,你說尸祖是在造福后世?”
白戌回應道:“尸祖確實是魔頭,但魔頭又不是江湖草莽,立教稱祖的人物,行事總有自己的主張,只是最后輸了而已。如果尸祖贏了,如今的天下或許是另一種光景。
“你們作為戰勝者后裔,肯定覺得尸祖十惡不赦,葉圣等先輩的努力,都是為了后人好;葉圣當年取下四無老祖的名字,也是希望后人謹記教訓,不要再陷入教派之爭自相殘殺。但結果呢?
“巫教之亂才過去幾十年,道門就開始靠著功勛一家獨大,擠壓的其他教派沒了生存空間,南宮掌門捫心自問,你知道這情況后,是為了丹鼎派日益壯大與有榮焉,還是給陸無真提議,讓他放棄道門優勢地位和無數資源,給其他教派一點活路?”
南宮燁眉頭一皺,并未回應。
白戌繼續道:
“丹鼎派的地位與地盤,是靠祖師爺本事打下來的,無故讓給其他教派,這掌教怎么當?天造之物也是能者得之,你們自己都不夠用,憑什么讓給外人?
“這想法是人之常情,硬和自身利益對著干的人,世上也不是沒有,比如無心和尚,但法塵就是最直觀的例子,身為領頭人不去爭取,下面人也會自己去爭取,且后果只會更脫離掌控。
“修行道紛爭不可調和的根源,就是僧多粥少,看清的人無力改變,執迷不誤的人,也只是在做符合利益的事,甚至不一定是為了自身利益。
“而尸祖他老人家,就是想改天換地,讓生存空間大一些,雖然后果難以預料,但只要成了,整個天下就不會再像一座蠱壇。
“正道抹除這些消息,是因為這些能煽動數量最多的中層修士,讓他們投入尸祖麾下。世間大部分一品,天賦并不差,距離超品只缺一分藥材,但天地間沒他們的份兒,他們就只能止步一品遺憾收場。
“而尸祖說,要讓天地回到上古之時,人人都可以踏足四境、五境,乃至長生得道;如果失敗了,也不過是和你們這些宗派天驕一起遭受天罰,你說他們會怎么選?”
謝盡歡聽完之后,詢問道:“這就是你們在天南海北都有人脈的緣由?”
“對。”
白戌點了點頭,繼續道:
“一品想入超品,超品想當掌教,掌教想入六境,六境奢望立教稱祖,祖師盼望得道登仙,只要有欲望,就總會有人鋌而走險。
“尸祖能集結數萬妖軍,我們能有如今實力,靠的從來不是威逼利誘,而是所行符合這些人的利益,彼此志同道合。”
謝盡歡聽到這里,還真就明白了冥神教的本質——這是一群因為登山無望,準備另辟蹊徑的修士,哪怕這條路充滿殺戮與災禍,且目的尚未可知,但有條邪路,總比無路可走強。
這個說法倒是站得住腳,但謝盡歡還是回應:
“如果這條路真走得通,葉圣和棲霞真人會第一個去嘗試,而非徹底抹除尸祖。你們只是為了修行不計代價的賭狗。”
白戌并未否認:
“山的后面或許不是什么好風景,但山這邊,確實看不到希望的一潭死水。葉圣沒走這條邪路,也沒見他改變教派世代征伐的現狀。
“我們這次其實長了記性,本想用溫和手段,控制皇帝及修行道,潛移默化改變現狀,把所有人都變成支持者。
“但可惜,謝公子以一己之力,逐漸把事態逼向了兵戎相見。”
謝盡歡蹙眉道:
“何氏二十年禍害不下萬人,我三年前也是卷入何家一事差點全家死絕。你說這是溫和手段,我不該干涉你們?”
白戌正想繼續打嘴炮拖延時間,但不曾想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
轉眼望去,卻見宛若黑色雕塑的步青崖,忽然動了一下。
白戌臉色驟變,當即抬手掐訣。
也在此時!
颯——
謝盡歡毫無斟酌起手,三尺劍宛若吐信青蛇,瞬間貫入白戌鎧甲縫隙。
白戌就沒想過司空老祖親自下的禁制,能被人在毫無征召的情況下破除,措不及防甚至來不及反應,正倫劍已經貫入胸前,繼而綻放出青白雷光。
刺啦啦——
白戌身上當即繃直,繼而一只大手就扣住咽喉,體內氣血隨之躁動。
謝盡歡壓制住白戌,眼神宛若降世魔神:
“廢話一堆。我在等破開禁制,你在等什么?”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