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之前。
天地壇周邊人頭攢動,遠處郊野卻頗為安靜。
步月華身著黑色斗篷,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坐在樹冠之間,凝望著遠處的祭祀場景。
被喂熟了的煤球,則十分乖巧的蹲在樹杈上,搖頭晃腦“咕咕嘰嘰”,應當是在說——善而終有報,蒼天饒過誰!
這話是送給到處追殺他們的呂老頭!
步月華今天起的很早,本來到處閑逛,沿途聽到長公主府的人,在談論占驗派有動靜,就悄悄跑去調查了下,結果得知了一個重磅消息——呂炎失蹤了!
按照占驗派弟子的說法,昨天晚上呂炎回到住處后,就再無音訊,弟子跑去探望,結果發現門開著,地面上殘留些許拖拽痕跡。
雖然場景像是被綁架,但五靈山的門徒,哪里敢往這方面想,等到天亮不見掌門回來,才跑去找京城的師叔伯詢問,而后經過太常寺、鳳儀司等機構多方詢問調查,確認呂炎不是獨自外出,就是失蹤了。
步月華起初根本不信這說法,畢竟呂炎作為整個占驗派的二把手,貨真價實的老祖,在火鳳谷一挑五還打得他們抱頭鼠竄,哪怕是重傷未愈,想抓住也沒那么容易,更何況無聲無息抓走。
說呂炎被敲悶棍綁了,還不如說其妖道底細被謝盡歡發現叛逃了,或者說喬裝打扮去勾欄,被官差拘留十五天,不敢亮明身份……
但無論事實如何,呂炎確實不見了蹤跡,京城都找瘋了也沒個結果。
步月華行走江湖多年,這么離譜的事情,也是這輩子頭一次遇上,還看熱鬧不嫌事大,跟著找了一下,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跟著跑來了天地壇,觀摩祝祭派的路數。
祝祭派和蠱毒派,拜的都是十二祖巫,只是彼此方向不同,祝祭派專精最古老的占卜、請神、樂律儺舞等等,蠱毒派則專精人與自然,在上古時期,大概就是部落祭祀和巫醫的區別。
步月華往年多在南方行走,沒見過正兒八經的大祭司祭祀天地,此時遙遙觀望,覺得祝祭派確實有點門道。
蠱毒派的幻術,正常都是單體或者影響幾個人,外人只能看到中咒者在發癲。而祝祭派則是正兒八經在云霧中創造幻象,無論有沒有被咒術影響都能看見。
此法缺點對于定力強橫者,幾乎沒有任何干擾作用,單挑完全沒用;而優點則是范圍逆天,只要道行夠高,可以同時鼓舞或者恐嚇數萬軍卒,也能弄出障眼法干擾對方判斷等等。
步月華如此遙遙打量,純粹是來見世面,但不曾想最后還能看到個大活兒。
隨著天地壇上方的云霧翻騰,慢慢轉為血紅,出現了人面蛇身的妖女幻象,遠處的人海頓時出現騷亂。
“咕嘰?”
旁邊的煤球,歪頭望向天空,有點茫然。
步月華作為正兒八經的妖女,光看這氣象,就知道是有高手在暗中干擾了巫術,眼神當即凝重起來,在天地壇周邊迅速尋覓。
而不過是頃刻之后,外圍望樓之上,就冒出了一道身披斗篷的黑影,落地身形如箭,向著遠方狂遁。
步月華不清楚對方底細,本來不想妄動,但隨后就發現謝盡歡抱著個人,從天地壇沖了出去,追向了遠遁之人,她見此才躍下樹干,悄然跟了上去……
另一側。
謝盡歡目光鎖定往原野深處狂遁的人影,朝廷的護衛可能是怕外使出岔子,還想把他攔回去,但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身后,只剩下遙遙幾聲:
“謝大人且慢,長公主安危為重……”
“當心埋伏……”
趙翎身著暖黃色華麗宮裙,手里提著搶來的官刀,雖然衣著過于繁瑣,但并未影響身手,在被抱出天地壇后,就改為在身后飛奔,此時還往后看了眼:
“這幫官吏真是,妖寇搗亂半點力沒出,你來抓逃遁賊子派來攔你,郭太后有這些人輔佐,能撐這么久真不容易。”
謝盡歡也覺得這幫子官吏有點離譜,但事出突然也沒時間深究,只是望著視野盡頭的那道黑影全速追擊,半途發現此人道行不低,房東太太不太跟得上,詢問道:
“青墨她們在后面,殿下要不先回去?”
趙翎本身是個武夫,但長年養尊處優根本沒有親自動手的機會,得到監兵神賜后更是手癢難耐,如今這么大個邪魔外道擺在前面,還有謝盡歡護駕,哪有回去的意思,盡全力跟隨:
“你全速去追即可,我跟得上……誒?!”
轟——
謝盡歡半途回頭把房東太太交給護衛隊,必然跟丟遠方逃遁的目標,而作為貼身保鏢,丟下保護目標更不不行,為此改為拉著手腕全速爆發。
可能是加速度太大,趙翎措不及防被拉了個當空打橫,衣襟都甩出了大波浪,差點從華美訶子裙彈出來,連忙用手摁住,調整了下才穩住步伐,借力一起追逐。
但前方逃遁之人,能干擾天地壇祭祀的咒術,實力絕對不低,饒是他全速追逐,也只是勉強咬住尾巴,并未實際拉近距離,雙方速度又奇快,不過眨眼便在原野上跨越幾十里距離,沖向了被譽為雁京屏障的蒼巖山……
蒼巖山綿延千里,隔絕關內平原及東部地區,為雁京東北部的門戶所在,入口只有三百里開外的玄甲關,再往外就是安東都護府,大都護為安東王蕭鎮,周少帝的皇叔。
而山外區域,則是隸屬京兆府的承澤縣,因為依山傍水地勢極好,是雁京周邊最富饒的縣城,不少世家大族都在此扎根。
時過中午,承澤縣一處宅院內,數道人影在其中就坐。
剛從京城趕過來的楚興,神色無辜中透著幾分無語,攤手道:
“壇主,你知道我的,讓我綁幾個財主,我信手拈來,但說我綁架呂炎,這怕是有點……”
周遭幾個其他州縣的舵主香主,也是莫名其妙點頭:
“對呀,壇主您親自出手,都不一定能無聲無息處理掉呂炎,更不用說我們,這事兒肯定是其他人干的,栽贓在了我們頭上。”
房間上首,就坐著一名儒衫老者,相貌富態隨和,但眼神卻又如鷹隼,掃視著一屋子手下:
“老夫知道你們沒這本事,但正道有這本事的人也沒幾個,且正道沒理由對呂炎下黑手,朝廷現在懷疑是我們有所圖謀,郭太后已經讓陳魑開始暗中搜捕,查不清緣由,可能會動用‘殷倫鼓’,屆時什么后果,爾等應當清楚。”
呂炎昨夜離奇失蹤,雖然明面尚未掀起波瀾,但暗地里卻已經掀起驚濤駭浪。
畢竟這事兒的性質,相當于玄狐觀掌門李敕墨,在洛京開會時被人無聲無息綁走了,坐鎮京城的陸無真,住處就隔著兩條街,卻沒察覺到任何異樣。
這倆都是四五境的巔峰老祖,兩條街的距離約等于就在眼皮子底下,對方能當著面無聲無息綁走呂炎,道行必然高到可怕。
雖然尚不明白下手之人身份,但北周朝廷通過呂炎的道行和身份,做出了最壞推斷——有一個掌教乃至更高級別的巔峰妖道,藏匿在雁京圖謀不軌。
而這種級別的妖道中人,整個天下一只手數得過來——冥神教尚不知身份的教主、化仙教不知死活的祖師楊化仙,外加尸祖、商連璧倆不太可能下手的仙登。
雖然只有四人,但隨便一個冒頭,都是輕則屠城重則滅世,至于潛入皇宮殺少帝、郭太后,基本是如入無人之境。
為此今天一早,少帝就被送到了安全屋,郭太后也回了被譽為‘百丈浮屠’的天閣,讓陳魑火速查清事情原委,不然就啟用殷倫鼓。
殷倫是祖巫之一,也就是《山河令》的創作者,其曾在山河關擂鼓激勵人皇兵馬大破蠻族,而所用法器被北冥宗世代傳承到了今天,和龍皇锏一樣是北周國寶。
此物作用就是‘鼓舞’,在陳魑駕馭下,能催發整個雁京百萬生靈的膽氣戰意,而妖道遵循天性利己奪人,在這種轟炸下很容易露餡。
但使用代價是,平民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強行鼓舞狂化,必然引發大范圍動亂,死傷和財產損失難以估量,為此非生死存亡之時不會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