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海潮聲從耳邊響起,日光灑在眼皮上,刺目光暈逐漸喚醒了神識。
少年郎奮力睜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碧藍天空,以及烏漆嘛黑的黑鷹腦殼,叼著小肉干低頭打量,意思當是:
你醒啦?
“我去……”
少年郎撐著身子坐起,瞇眼掃視黃色沙灘、椰子樹,乃至不遠處的破船板,眼底茫然中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因為肚子太餓,把小肉干接過來嘗了口……
五香牛肉干?
少年郎一愣,眼底是時隔數月橫渡汪洋,重返人間的興奮,囫圇吞棗吃下肉干,把黑鷹抱起來四處打量,結果眼神就是一呆。
沙灘后方是原始森林,銜接到后方的一座巨型黑峰。
山峰猶如橫隔大地的屏障,左右難見邊際,往上則直沖云霄,給人一種泰山壓頂的壓迫感。
少年郎身著老舊發黃的袍子,站在巍峨山岳之前,就如同剛從海里爬上來的小蝦米。
“這什么鬼地方……”
在掃視一周后,少年郎撿起沙堆中的天罡锏,沿著沙灘上的小爪印赤足前行,走出不遠,就發現海畔百丈石崖上,露出了房舍屋脊。
屋脊上有個八卦徽記,看起來似乎是一座道觀……
而石崖下方,則有個洞口,外面石壁上,留著些許字跡:
道祖保佑……
一天兩天三四天,五天六天七八天……
正正正正……
什么時候是個頭呀……
從刻痕來看,距今約莫百余年。
少年郎仔細查看,又抬眼望向宛若刀削般的百丈石崖:
“喂?有人嗎?”
百丈石崖上方,很快傳來一道回應,嗓音空靈,夾雜三分柔媚:
“嗯哼。”
少年郎眼底涌現驚喜,杵著天罡锏跪在百丈石崖前,把黑鷹放在身側:
“神仙,我想拜師學藝,還望神仙能傳我仙法!”
踏、踏……
百丈石崖上傳來腳步聲,立在邊緣,背后就是蒼穹烈日,從下方看去,便如同背后懸著圓光的女菩薩,居高臨下,紅裙隨風飄揚。
少年郎用粗糙左手遮擋日光,努力瞇眼查看,卻看不清石崖上方的人影相貌,只能通過石崖大小對比,大概推斷出身高不下五米……
這是真神仙……
少年郎長途跋涉三萬里,從玩世不恭的小少爺,變成如今歷盡江湖兇險、塵世不易的野人,瞧見這道不似人間俗子的身形,眼底涌現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激動:
“拜見神仙,敢問神仙怎么稱呼?”
“夜紅殤。”
“晚輩謝盡歡,拜見夜仙子!”
“呵嘴還挺甜……”
崖上一襲紅衣背懸大日,氣態猶如巍峨群山俯瞰腳下的小蟲蟲:
“你是個習武奇才,能走到這里,已經通過了姐姐的考驗,姐姐不坑蒙拐騙,現在給你的選擇。
“就此離開,以你的天賦,以及一路風霜磨礪的心性,能開宗立派,成一代梟雄。
“如果留下,姐姐可以給你指一條通仙大道,助你位列仙班、跳脫輪回,但失敗了,代價可能大到你難以承受,你自己想好。”
少年郎這一路走的是生不如死,如果不能學有所得,他寧可死了拉倒,回應道:
“我留下。”
紅衣人影點了點頭,示意下方的洞口:
“山洞里是幻境,每次只給你一天時間。
“你從幻境里拿到戰果,可以來和姐姐交換食物、衣服、法器、護具、丹藥。
“但若是死在里面,或者留了‘隔夜仇’,你積累的全部家當,都會被沒收從頭開始。
“沒達到姐姐的要求,你此生都不能離開這片沙灘。”
紅衣人影說到此處,又望向沙灘上要飯的小破鳥:
“至于它,沒完成歷練,不準吃飯!”
“咕嘰?!”
搖頭晃腦賣萌的黑鷹,當即滿眼震驚,搖頭如撥浪鼓!
少年郎有些疑惑:
“它也得歷練?”
“來都來了。”
“哦……”
少年郎饑渴難耐,見仙子沒給吃食,只能撐著天罡锏起身,看向黑乎乎的洞口:
“我只要完成任務出來,就有飯吃有水喝?”
“有酒有肉,還有浴桶、換洗衣裳,以及一棟小茅屋,再給你弄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鬟伺候。”
“嚯……”
少年郎顛沛流離一年多,早已忘記了當少爺的感覺,聞言滿眼放光,躍躍欲試。
紅衣人影轉身消失在崖壁之上,留下一句:
“去吧,你今天的目標,是擊敗十七歲的小葉子。”
少年郎抹了把曬得黢黑的臉頰,有些疑惑:
“小葉子是誰?”
“雙圣葉祠。”
“雙……?”
少年郎勇往直前的動作一頓,抬眼望上山崖頂端,難以置信:
“我?擊敗書劍雙圣?”
“嗯哼,連本地俗子都沒法戰勝,你還怎么位列仙班?”
少年郎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覺得武道七品,去碰武祖之后最強武夫,有一捏捏難度。
不過女神仙說的也是,都十七歲,都是人,有何懼之?
少年郎提著天罡锏往山洞走去,對著黑鷹道:
“你去抓幾只兔子,我先進去探探路。”
“咕嘰”
黑鷹覺得洞里面藏著非常危險的東西,扭頭就跑,不過剛飛出沒多遠,就聽到后方傳來一聲字正腔圓的大乾雅韻:
“操!這他媽十七歲?!”
嘭——
嘭嘭嘭嘭……
扭頭看去,沙灘上被砸出一串凹坑。
剛進去的少年郎,倒栽蔥插在沙灘上,再無動靜。
“咕嘰?”
黑鷹又蹦跶回來,用爪爪按了按少年郎,發現沒死,就繼續跑去找吃的了……
時間一晃,就是兩年后。
雷光劃破天幕,豆大的雨珠,砸在紫徽山深處的山野間,劈啪作響。
夜紅殤側坐在地上,右手扶著謝盡歡額頭,左手則飄著一個水晶球。
水晶球內部,是海灘、石崖、道觀、黑山,畫面變幻的很快,就如同以數百倍的速度快放。
沙灘之上,蓬頭垢面的少年郎,一次次從洞口被扔出來,而后又爬起,餓了去樹林中找水和果子,鉆木取火烤肉。
百丈石崖上,她靠在躺椅上,露著大白腿曬日光浴,對于少年郎的屢戰屢敗不為所動。
如此日月流轉,少年郎拼了一個月,進去不下兩千次,撐得時間越來越久,終于找到機會贏了同齡人一次,興奮沖出來,對著大海吶喊,把黑鷹抱著蹦蹦跳跳。
她依照約定,在少年郎找食物回來時,在沙灘上弄出來一個小茅屋,內部有床鋪、桌椅、浴桶、爐子等,還有熏肉、蔬菜、調料,甚至還有兩只猴子丫鬟,幫著燒水做飯。
少年郎很是驚奇,美美的洗了個澡,和黑鷹胡吃海喝,直到一人一鳥撐的躺在沙灘上再難動彈,晚上又在被窩睡了一覺,這是少年郎近一年多最舒服的一次。
而后第二天,少年郎在石壁上刻下了‘一’,再度進入山洞,這次任務是一天之內剿滅百人匪幫!
當第一次被丟出來時,搏殺一個月才掙來的茅屋床鋪猴子,全都不見了蹤影,連黑鷹藏起來的小肉干都沒了,只剩被氣暈的黑鷹,孤零零躺在沙灘上。
少年郎得而復失,幾乎崩潰,帶著滔天殺氣沖入山洞,黑鷹也壯著膽子跟了進去,而后一人一鳥又被丟出來。
這次用了半個月時間,少年郎完成了目標,出來時抱著個包裹,里面全是珠寶首飾銀子。
一包裹物件,按照大乾市價,換取了丹藥、防具,一人一鳥美滋滋吃了一頓。
但第二天進入,再度傾家蕩產,所有裝備全爆!
“啊——”
少年郎跪在沙灘上,氣的捶胸頓足,黑鷹以頭撞墻,雙雙崩潰。
但這還只是開始。
折磨周而復始,難度逐漸加大,而死亡或超過時限,直接清空所有家底!
如此嚴酷的懲罰,逼得少年郎越來越瘋狂,也越來越謹慎,半年后開始不死在幻境中,一年后每天都能完成既定目標。
而在數萬次生死交鋒之中,少年郎也領悟了自己的武道,可能是覺得無限讀檔練功比較逆天,還在石壁上刻下‘風靈月影宗’五字,紅衣姐姐是宗主,他是雙花紅棍,黑鷹是護宗神獸。
少年郎境界沖的不是很快,但實戰經驗與江湖技巧,進步神速。
隨著家當積累越來越多,少年郎還靠著幻境所得,換取了一個大房子,里面有各色物件,在每天完成目標的閑暇,就開始給崖壁上的仙子彈曲子、說書、講各種從未聽過的故事,甚至寫詩詞、畫畫、變戲法等等……
崖壁上的夜紅殤,起初對習武過程不為所動,但確實沒料到,這少年郎藏了這么多本事,在相識一年多后,第一次把少年郎叫上了崖壁,當面表演。
而少年郎也不負昔日積累,三百六十天日復一日逗夜紅殤開心,硬是沒有一天重樣,而模樣也隨著日子變好,逐漸長高、白凈、俊朗。
本來這場歷練,應該持續很久,直到少年郎摸到超品門檻才能出山。
但隨著彼此越來越熟悉,夜紅殤忽然改變了想法,不想驅使很討喜的小蟲蟲,去冒天下之大不韙,挖開兩人背后的黑色山岳。
黑龍撞塌天柱,是天傾之災,會死的。
恰好當時有一伙盜墓賊,正在挖她另一個徒弟的洞府。
為此夜紅殤讓少年郎回去處理此事,并拿走正倫劍當機緣。
而等到少年郎再度醒來時,已經和黑鷹躺在了紫徽山深處,遠處有四個盜墓賊在開山破土。
少年郎弄死了三個嘍啰,按照吩咐拔出了鎮妖之劍,同時觸發了鎖魂咒。
夜紅殤在離開前,就在神魂上留了引子,少年郎察覺不對跑出了陵墓,鎖魂咒同時觸發,忘卻了三年前的‘奇遇’。
也忘記了風靈月影宗、南海黑山、小道觀,以及那個相處兩年,已經視為‘此生必娶之車’的紅衣大姐姐!
夜紅殤這么做,是希望少年郎余生好好活著,尋仙問道也好、三妻四妾也罷,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活著,并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不這樣做,以少年郎的瘋批性子,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夜紅殤其實不止教過一個徒弟,前面還有棲霞真人,同樣道心如鐵,無比渴求成長,但在天下蒼生和授業之恩之間,只能無奈選擇了前者。
她對此并不在意,畢竟‘養小蟲蟲打架’,也是她漫漫長生路中的一種樂趣。
但少年郎不一樣,這小子有點邪氣,在天下蒼生和她之間,他會選——我全都要;我來當天道;把出題人打成餃子餡;我活不活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我不爽得死;世間何須兩全法,先干如來再干卿……
反正不會二選一。
如果選了,就不配叫‘盡歡’。
夜紅殤可能想掀翻頭上這座巍峨山岳,但不想少年郎為她陷入絕境,也不想看到少年郎放棄后糾結、愧疚,她心也會疼的。
為此少年郎走棲霞真人老路,她埋藏了南海之南的所有秘密,甚至把自己記憶都封住了。
不過她依舊在跟前。
棲霞真人離開前,帶走了她一縷神念,附在那把紅傘之上。
她可以靠那一縷神念行走人間,就如同百年前手把手教棲霞真人怎么當人道大佬,缺點無非是以阿飄狀態云游人世,失去了所有神通,沒法再庇護這少年郎了而已。
少年郎成長至此,接下來的路也該自己走了,不然怎么能叫自己的人生呢……
她想和少年郎講的那些故事一樣,做一只普通又善良的阿飄,跟少年郎走一輩子江湖。
她把自己記憶都封住了,就是為了徹底入世,從今往后只是夜紅殤,只有相見之后的美好,再無囚禁萬年的憂慮……
水晶球內畫面不停閃動,逐漸來到了春風得意豬蹄疾,沖向了所在的這座鎮妖陵。
夜紅殤合上手掌,看向躺在身側的謝盡歡。
少年郎依舊是那個少年郎,而行為也不出她預料。
哪怕不記得的海外之事,只想起了一個背影,就在鎮妖陵和她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掀翻鎮妖陵。
夜紅殤斟酌良久,低頭在少年郎唇上啵了下:
“傻小子,姐姐陪你一輩子還不夠,還想著生生世世,你就老實當個武祖人皇,可不能喪心病狂到連桌子都掀了……”
“唉,都給姐姐搞傷心了,封起來封起來,好不容易安逸了個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