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江北岸,景州。
滴答
滴答
殘存血珠,順著‘司爐’旗子滑下,滴落在堆積煤灰的地面之上。
隱于山間的偌大礦場,雖然燈火通明,卻又死寂無聲,只剩數道身著黑袍的人影,在山坡上注意周邊風吹草動。
原本用來堆放鐵礦石的場地上,一千二百余具尸體堆積在一起,形成了一座保留肢體的京觀,血水從尸體之間蔓延,滲入鋪著厚厚灰塵地面。
血煞未散,絲絲縷縷的血氣,依舊在往中心蔓延。
何亥身著斗篷在屋脊盤坐,掌心捧著鏤空金球。
金球內部懸著一滴血珠,色澤艷紅,不摻雜任何雜質,看起來如同一顆血寶石。
雖然漂亮,但這是淬煉一千二百余名壯年男子所得的精華。
人生來有三六九等,但身體沒有,無論萬人之上的帝王,還是泥垢里的乞兒,都是兩手兩腳三魂七魄,七情六欲元氣精血,生來也不會比別人少幾樣。
血妖丹重點不在煉化精血,而是煥發祭品欲念,讓其在極樂中散盡氣血。
因為欲望是人的驅動力源頭,可以極大限度刺激身體,催發潛能。
而血妖丹收集的東西,其實是人極強欲望之中,神魂深處催發的一種欲念。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激素’。
一個人產生的量,只能讓人肢體興奮起來,而集合幾百上千人,足以瞬間讓人沖破肉體極限。
而一同煉化的氣血精魄,則可以大補元氣精血,讓人在突破肉體極限后,不至于壓榨過猛耗干元氣,兩者配合,就能達成跨越天塹的效果。
這也是為何妖道超品叫‘肆欲’,用極強的欲望引發無與倫比的驅動力,讓體魄飛速成長,而不是吃喝玩樂縱欲。
為了這顆血妖丹,冥神教已經來回奔波數月。
這次幾乎是最后機會,若不成,京兆府短時間就沒有地方再能下手。
三爺失蹤,存在情報泄露可能,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二爺決定將計就計,同時在兩個地方動手。
二爺親自在皇陵主持陣法,若已經暴露被埋伏,那就是誘餌,全力拖住朝廷所有人手。
而何亥則在槐江北岸的景州動手,聲勢較小,這樣即便有仙官持索妖盤抵達,也只能被指引向皇陵。
八方通明塔可以偵測數個方向的妖邪之氣,但此地和皇陵、京城呈直線,欽天監偵測到血煞之氣,也只是北方,摸不清幾個。
其他方向的八方通明陣,因為兩地距離很近,沒法準確分辨,來了照樣得先被皇陵的沖天血煞吸引。
這番謀劃可謂萬無一失,為此直至即將完工,鐵礦周遭都沒有任何異樣。
何亥煉化血氣,余光一直望著南方二十余里開外閃動的雷光,不時叮囑:
“守好!不到半刻鐘就能撤走,二爺還在撐著……”
十余名冥神教隨從,各持刀兵嚴防死守,連飛過來一只山雀,都當場打死,以免是偵查之物。
與此同時,槐江北岸。
謝盡歡頭戴斗笠,順著指引在山野中前行,隨著距離皇陵越來越遠,鬼媳婦神色凝重起來:
“這群妖寇有點本事,竟然把大頭目丟在山里當炮灰,弄的小的在這里偷偷血祭,差點連姐姐都蒙混了過去。從聲勢來看快完工了,得快點。”
呼……
謝盡歡身形當即拔地而起,在樹冠上疾馳,沿途詢問:
“什么道行?”
“陣仗比皇陵小得多,不過能主持血祭陣法的人,保底都有一丹之力。”
謝盡歡已經步入三品,這十來天又一直在吃‘龍血丹’,目前實力大概在三點二五品,真遇上三品中期的太叔丹,不嗑藥其實也能打死。
不過再強的話,就比較吃操作了。
至于道行暴漲丹,他倒是帶了一顆,但再吃必然損傷根基,只能用來封上鎮妖陵,不可能用在這地方。
念及此處,謝盡歡壓住所有聲息,順著山野悄然摸進,走出不過幾里地,就聞到了濃郁血腥味與煤煙。
而烏漆嘛黑的山嶺之上,也出現了放風崗哨。
謝盡歡仔細勘察,身形猶如幽魂,借著林野灌木遮擋,繞過崗哨視線,來到鐵礦側面的低洼處,從茅房側面探頭打量。
結果可見一名斗篷人在屋頂盤坐,周遭已經不剩下多少血氣,能清晰看到斗篷飄動。
而前方的場地上,散落著酒碗、肉食,一千多具尸體,在場地上迭成了金字塔,露出的面容上,依舊帶著縱情欲念的詭異笑容。
謝盡歡雖然殺人如麻,但理智情況下,不砍平民,瞧見這陣仗,覺得這群孫子一個都別想走了。
不過為防被阻截,導致主謀逃遁,他還是望向身邊的阿飄,眼神求助。
夜紅殤沒有身軀,就沒法直接出手,但可以魅惑,當下略微搜尋,目光移向茅房附近的雜物堆。
雜物堆中,一只被沖天血煞嚇住的打鳴公雞,縮在窩里瑟瑟發抖,甚至不敢發出嗚咽。
夜紅殤眨了眨眼睛,當即飄了過去……
呼呼……
夜風吹拂斗篷,血氣迅速往掌心金球凝聚。
何亥極力催動功法,余光望著幾十里外忽閃的雷光,正心急如焚之時,忽然聽見細微動靜:
踏踏踏
所有人都心弦緊繃,聞聲齊齊轉過目光,望向來源。
結果卻見一只雜毛大公雞,腳步輕快跑向人山,發現他們望過去,還轉頭:“咯咯”兩聲。
何亥眉頭一皺,看著大公雞移動,諸多教徒也是握著刀兵,有些莫名其妙。
踏踏踏……
大公雞跑的很快,不過幾下就爬上了人山頂端,而后張開翅膀、雞腳來回蹦跶、慢慢轉圈兒,跳極樂凈土……
哈?!!
十余名教徒同時歪頭。
何亥起初也匪夷所思,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有人暗中操控雞犬,想要飛身而起。
但也在此時!
轟隆——
座下房舍磚墻炸裂,黑瓦屋頂瞬間拱起!
駭人氣浪猶如在房舍中引爆的高爆炸藥,瞬間摧毀整棟房舍!
就坐其上的何亥,屁股尚未離開瓦片,整個人就在轟擊下沖天而起,連斗篷都隨之炸裂。
謝盡歡摸到近前就是一記黃龍臥道,沒給對方半分反應機會,天罡锏落下之時,已經左手摸過锏身:
嘶
轟隆——
飛散磚石被強風席卷,瞬間化為一條直擊長空的土黃龍卷,最前方是一點寒芒,而所指之處正是何亥胸腹。
何亥猝然被武夫全力傾瀉殺招,身在空中明顯應變不及,面對幾乎必殺一锏,只能雙手硬抓!
嚓——
三十六節天罡锏灌入雙手,撕裂手掌皮膚,余勢不減依舊撞在胸口。
咚——
但讓謝盡歡難以置信的是,面前這面容有點熟悉的年輕男子,反應、技巧算不得太厲害,體魄卻強悍到堪比龍蟒!
天罡锏鉆入雙手,未曾炸爛手掌,只是锏棱刮掉了皮肉。
而锏稍刺在胸口之上,宛如撞擊包裹牛皮的鐵塊。
氣勁在锏稍爆發,將斗篷衣袍炸了個四分五裂,皮肉只出現了個半寸深的血坑,傷口周邊皮膚為褐黃色,皮糙肉厚如同野豬皮……
察覺到似曾相識的手感,謝盡歡猛然想起面前這年輕人,和丹陽殺的那個鬼巫有點神似,且手感都差不多。
察覺情況不對,謝盡歡當即一腳踹向中門,順勢抽锏。
咚——
蹬腿重擊胸腹,結果面前這年輕人力氣也堪稱匪夷所思,雙手攥著天罡锏,硬是沒能抽動分毫。
兩個人都沖至半空,這一下沒抽回,就連在一起砸向地面。
何亥在限制兵器同時,也已經一腳踢向謝盡歡頭顱,半途卻劍光一閃!
嗆啷——
謝盡歡尚未落地,就棄掉天罡锏,反手拔劍在飛腿之上拉出一條血口,身形隨之落地!
撲通!
何亥摔在煤灰之中,整個人又瞬間彈起,手腕輕翻將天罡锏持在右手,眼神先是驚怒,而后又迅速掃視左右。
“什么人?!”
十余名教眾發現有人突襲,此時也反應過來,從四面八方躍下,落在了尸橫遍野的場地之中。
踏踏踏……
謝盡歡左手持劍斜指地面,觀察不遠處年輕人,發現胸口皮肉又恢復正常,傷口逐漸愈合,眼神頗為疑惑:
“你是人是妖?”
妖道只能算半妖,哪怕練到最后,也是人體結構強化變異。
而真妖則是蛇精、章魚娘等,本體就是鳥獸,雖說可以化形,但所需道行極高。
面前這年輕人,身體像是天生皮糙肉厚的真妖,但道行又不怎么高,超出了他的認知。
踏踏踏……
十余人很快圍住了場中的斗笠游俠。
何亥并未回應,甚至眼睛沒放在謝盡歡身上,只是急急左右搜尋。
謝盡歡見此把劍換到右手,繼而左手輕翻,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金球:
“你在找這個?”
“你?!”
何亥顯然不明白謝盡歡的搶劫水平有多高,瞧見血妖丹落入其手中,眼神暴怒往前跨出半步,但馬上又迅速抬手制止隨從:
“我知道你是謝盡歡,把東西給我,我讓你離開去報信,能不能追上我等,看你們本事!”
謝盡歡隨手拋著金球,途中還故意不小心滑了一下,嚇得何亥一哆嗦,不過好在撈了回來:
“這就是你們忙活這么久,搞的血妖丹?”
何亥眼神冰冷,卻也暗含焦急:
“是又如何?人已經殺完了,你還被我等圍住。你把東西放下,我讓所有人讓開,給你一條生路。若毀掉此物,我必然把你碎尸萬段!”
謝盡歡看向旁邊堆積如山的尸體:
“你們都把惡事做盡了,我毀掉此物,這些人不是白死了?這人可都是你們殺的,我為了給他們報仇,事急從權,也是無奈之舉。”
何亥眉頭一皺,覺得情況有點不對:
“這是血妖丹,妖道沖擊超品方能服用。”
謝盡歡聽著鬼媳婦分析藥性,認真講解:
“此丹激發潛能、大補精氣,純青壯男子精心煉制,不用擔心肢體、心性被獸性影響,從藥理上來講,步入三境的男修士都能吃。
“因為只有第一次有用,才被妖道拿來破境。我又不準備沖擊妖道超品,完全可以拿來當‘功力暴漲丹’用。”
何亥自己都不清楚這些門道,冷聲回應:
“胡說八道,你吃了當場爆體,損人不利己。而且你是正道中人,若是吃人,與我等妖道有何區別?”
謝盡歡拋著金球,眼神平淡:
“我不吃,今天死這兒不說,你們還得逍遙法外;吃了雖然愧疚終身,但終究為這些無辜之人報了血仇。說起來,你們可是把我害苦了。”
何亥越聽越不對勁,怒目道:
“你把東西放下,尚有一線生機,用了此物,你說再多也是必死無疑,損人不利己……”
“唉這些話是事后是說給朝廷聽的,不是說給你們聽的。
“既然你說必死無疑,那我就算和這些人一起葬身此地,也不能為了求取一線生機,把此物留給你們這幫妖寇。”
謝盡歡說話之間,左手微動,駕馭掌心氣機,牽引金球內的紅色血珠。
呼
霎時之間,血寶石涌現出濃郁紅霧,從鏤空金球噴涌而出,纏繞手臂往身體蔓延,胳膊血管隨之鼓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