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街過市,在萬安縣衙門外翻身下馬。
謝盡歡瞧見熟悉的建筑街道,心頭又涌起幾分喜意,還沒來得及和街邊熟人打招呼,煤球就竄到了房檐上,往里面東張西望:
“咕嘰咕嘰?!”
正在院里商量事情的縣尉斐濟,瞧見房頂上的大破鳥,微微愣了下,繼而便跑了出來,兩撇小胡子往上一翹:
“喲盡歡,幾年不見長都這么大了?比你爹當年俊不少……”
“斐叔一點沒變,還是這么精神。”
“嘴還是這么甜。聽說你在丹陽那邊破了大案?虎父無犬子呀!”
“還不是斐叔當年教得好,三歲親自驗尸給我看,心肝脾肺腎挨個翻,想記不住都難……”
令狐青墨沒來過萬安縣衙,瞧見兩人十分熟絡,詢問道:
“這位是?”
楊大彪曾經在萬安縣當過幾年捕頭,來了老單位,也和回家差不多:
“斐濟斐大人,法號‘濟悲’,我老上司,以前是謝大人副手,辦案那是一絕,破情殺偷人案,掃一眼知道是什么姿勢……”
“啊?斐大人是佛門中人?”
“不是,盡歡小時候老記錯名字,總把他就叫‘斐濟悲’,久而久之就有了這外號。”
說著楊大彪昂首挺胸踏上臺階,招呼道:
“濟悲大人,不看看誰來了?”
正扶著謝盡歡肩膀左右打量的斐濟,聞聲轉眼,兩撇胡子當時就垮了下來:
“嘿?!怎么來的是你這小王八蛋?本官可沒銀子,你想蹭吃蹭喝找別人……”
“嗤”
跟班小王直接嗤笑出聲。
令狐青墨也差點沒繃住,不過礙于道門女俠形象,又連忙擺出不茍言笑的樣子。
楊大彪怪尷尬的,回頭解釋了一句:
“看到沒有?這就叫打成一片。”
“是嗎?”
幾人正敘舊之際,衙門后方便有一名差役跑來:
“斐大人,吳縣令說直接去停尸房。”
謝盡歡來縣衙就和回家了一樣,見此直接走向西衙,沿途詢問:
“斐叔,干尸案具體是什么情況?”
斐濟扶著腰間官刀,神色凝重:
“唉,就是妖寇殺人練功。從今年正月起,萬安、長樂兩縣,就屢屢出現干尸,看情況都是同一人所為,但兇手滑的跟個鬼一樣,不說目擊證人,連根頭發都沒找到……”
楊大彪摸著下巴插話:
“難不成是和尚作案?”
“目前不排除這點。”
斐濟抬了抬手示意外城:
“揚威鏢局李鏢頭記得吧?就是偷人家小妾被打那個。正兒八經的六品武夫,半夜去逛勾欄,莫名其妙就死巷子里了,刀都沒拔出來。大彪,你這來了京城,以后可得注意點……”
“嘿?我注意個啥呀?我又不去那種地方……”
“還裝模作樣起來了?以前是誰大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偷摸過來問我‘此地可有妓否’……”
“噓噓……”
認真交流案情間,一行人到了西衙停尸房。
斐濟把門打開,讓衙役掌燈,整齊擺放在案臺上的十七具尸體,就呈現在了眼前,一字排開幾乎布滿整個屋子:
“為了方便查案,尸體都送到了咱們這了,按案發時間從左到右擺著,你們看看。”
謝盡歡看老爹辦過不少案子,但涉及十七具尸體的大案,在京城也是極少遇見。
此時掀開白布打量,可見尸體死亡八個多月,但并未腐爛,渾身皮肉呈現烏黑之色,緊貼在骨頭上,似乎被榨干了體內所有水分,甚至能依稀看出死者臨終前恐懼表情。
令狐青墨撩起另外幾塊白布看了下,略微琢磨:
“這些干尸,按理說埋在地下都很難腐爛,和丹陽那三具骸骨有點差別。”
謝盡歡也覺得不太像,又接過斐濟取來的天靈蓋,和幾人一起打量其中‘血痕’,可見痕跡與三具骸骨沒太大區別。
血痕太過細微,常人只能看出大概走向,而想放大幾千倍看細節,也只有‘阿飄牌顯微鏡’能辦到。
謝盡歡對比片刻,沒看出特殊之處,于是手按正倫劍,呼叫鬼媳婦掌掌眼。
夜紅殤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此時在耳邊回應:
“這是個‘案中案’,兇手有兩個。”
謝盡歡還想聆聽鬼媳婦講解,房舍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踏踏踏
抬眼看去,縣令吳元化等人來到了門外,后面還有一名紅袍赤麟衛。
謝盡歡和赤麟衛有點舊怨,見此暗暗皺眉,不過并未流露異色,上前拱手:
“吳縣令。”
吳元化以前就是謝溫的上級,謝盡歡作為下屬兒子,認識但并不算熟識。
不過如今謝盡歡孤身斬賊立下大功,又被丹王賞識重用,平步青云是遲早的事兒,吳元化豈敢怠慢,快步上前猶如多年沒見的叔伯:
“盡歡,幾年不見,你都長這么大了,聽說你在丹陽受了傷,沒大礙吧?”
“沒事,輕傷罷了。”
謝盡歡一禮過后,看向后方兩人:
“不知這兩位大人如何稱呼?”
吳元化和氣介紹:“欽天監凈空大師、赤麟衛陸謙陸百戶,干尸案由這兩位協查。”
陸謙此行過來,根本就不是查案,而是懷疑‘周賀之死’與謝盡歡存在聯系,特地借著機會共事,摸謝盡歡底細。
不過臺面上,陸謙還是相當客氣,抬手回了個禮:
“聽聞謝公子武藝不凡還斷案入神,今日一見確實不似俗子,衙門已經被干尸案困擾多日,不知謝公子可有看法?”
吳縣令被上面罵慘了,此時也眼含期待看向謝盡歡。
謝盡歡知道鬼媳婦能從尸體上找出蛛絲馬跡,但在場人太多不好作妖,而且也不想和赤麟衛有過多交際,搖頭一笑:
“衙門追了大半年都沒結果,我剛來怎么看得出問題,得先查幾天才知道。”
令狐青墨向來工作狂,此時詢問:
“衙門現在有哪些線索?”
斐濟是縣尉,主辦此案,介紹道:
“沒有實際線索,但欽天監、赤麟衛諸多好手,根據案發地點、死者情況推斷,行兇妖寇實力在四品左右,身懷能偵測方圓百丈高手的特殊法器,或者身邊有厲害護道人。
“加之丹陽前幾天發現的尸體,死法與這些死者大同小異,目前猜測可能是冥神教在暗中培養新人練手……”
“哦……”
斐濟隨口聊了幾句后,見謝盡歡等人都是風塵仆仆,又道:
“這兇手道行不算高,但太滑溜,沒個十天半月抓不到。
“今天天色太晚,你們車馬勞頓過來也不容易,先休息一晚,明早咱們所有人碰個頭,好好商量下這案子怎么查。”
謝盡歡見此也沒多說,和幾個熟人告辭后,就帶著人離開了縣衙。
縣令吳元化本來期望頗高,眼見謝盡歡就這么走了,笑容不免化為了愁色,目送一行人離開后,雙手負后嘆道:
“丹陽那邊說什么‘斷案入神、未卜先知,內應報訊都追不上謝盡歡追兇的速度’,如今看來,還是有所夸大。”
凈空和尚插話道:“辦案就是抽絲剝繭、多跑多查,吳大人總不能指望謝公子今天過來,案子明天就破了吧?”
吳元化搖頭笑了下:“也是,本官著急了。太叔丹都抓了七天,這案子已經拖了大半年,他怎么可能剛來就抓到兇手,唉……”
不久后,銜云巷。
謝盡歡帶著墨墨一行人,來到巷子深處,自幼在這長大的煤球,就嗖的一下飛進了一棟宅院。
宅院深藏小巷,圍墻早已泛黃,規模比在房東太太那兒租的宅子稍大,但已經傳了幾代人,裝修肯定要差不少。
而且一走就是三年,宅子散了人氣,如今院子里草都半人高了,磚瓦也有破損之處。
煤球從小在這長大,發現家里變成了廢宅,它的紅木鳥舍也不見了,孤零零蹲在圍墻上,眼神有點失落。
倦鳥尚知歸巢,人何嘗不是如此。
謝盡歡睜眼就在那棟宅子里,整整生活了十六年,此時望著物是人非的宅院,不免懷念起曾經的丫鬟仆役狗腿子,以及整天朝六晚九的老爹。
可惜如今連老爹生死都不清楚,身邊還有尊二十多天后就炸墳的姑奶奶,安逸日子看來是一去不返了……
令狐青墨跟著來到了宅院內,發現滿目荒涼,連個落腳地都沒有,不免心中暗嘆——謝盡歡這么好的人,怎么會遭遇如此不公……
察覺到謝盡歡眉宇間那一絲愁緒,令狐青墨準備安慰兩句,卻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雖然常聽那些瘋批小姐講,安慰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頭發盤起來。
但她不明白意思呀!
在稍微斟酌后,令狐青墨柔聲道:
“別多想了,人要往前看,宅子我這幾天幫你收拾一下,等你以后成家立業,自然就興旺起來了……”
瞧見墨墨認真安慰的模樣,謝盡歡心頭壓抑消減不少:
“你一個人收拾不過來,等我把事情辦完閑下來,咱們倆再慢慢收拾,到時候你住西廂,就在我隔壁,來往也方便。”
令狐青墨本想點頭,不過又覺得不對:
“我住你家作甚?”
親都親了,你還想跑了不成?
謝盡歡笑了下,怕墨墨電他也沒亂說,只是隨口道:
“就咱們這關系,來了京城不得到家住幾天?”
令狐青墨覺得也是,不過到時候林大夫應該進門了,她住跟前,林大夫還不得抱著個娃兒站門口,用小眼神瞪死她?
話說偷偷跟著謝盡歡跑來京城,林大夫知道不會吃醋吧……
謝盡歡也沒在這勾起無數回憶的故地久留,來回打量一圈兒后,就招手道:
“煤球,走啦。”
“咕嘰!”
煤球很不開心,蹲在謝盡歡肩膀上嘀嘀咕咕,估摸是在抱怨咱爹親手給它做的紅木鳥舍被偷了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