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宗總部后院。
一襲紅衣的丹曦走到臘梅樹下,對江玉容道,“你讓我堂堂仙盟盟主來哄你,成何體統!”
江玉容沉著臉,還在為‘蟄龍計劃’而生氣,可惜她如今不是盟主,沒有強橫的手段去打消其他人的念頭。
“未戰先怯,都是懦夫!”
丹曦哼笑搖頭,“修仙者也是人,甚至修仙者比凡人更怕死,現如今這局面,不過是人之常情,你不能總用你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別人。”
“而且各大仙宗的意思并非全面撤離,他們也只是想要為各自宗門留下火種,由我們這些老東西留下,再為北玄撐一陣子。”
江玉容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丹曦自從坐上盟主之位后,很少再對江玉容發脾氣,反而很有耐心。
“玉容,我知道你的擔憂,你是怕這條退路一開,各大仙宗陽奉陰違,不再有破釜沉舟的勇氣去抵御魔潮。但是這半年的戰報你也都看過了,這次魔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這是因為各地封印松動,魔潮的整體實力在迅速加強。”
“九大仙宗,九處封印,若非金鉦原那處還算穩固,定住了中心最重要一點,整個北玄根本堅持不到現在。其他八處封印陸續現世,這本就是北玄即將全面崩塌的征兆,我等根本沒有上古九帝那般通天徹地的能力去修復封印。人心欲望不絕,魔潮永無止境。”
江玉容猛地轉頭看丹曦,“金鉦原的封印又是誰修復的?”
丹曦笑,“你是真沒把你閨女當人啊,她現在不過是個連金丹都沒有的低階修士,金鉦原秘境的封印能被暫時修復,那是因為坤帝方儀留下了息土,你閨女也只不過是稍稍凈化了被污染的息土,讓息土為丈天尺續上了一口氣。”
“難不成你還想把她綁到其他封印處,讓她一一凈化,挨個試一試?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去為難一個孩子?她的道途對你來說難道就不重要了嗎?你有問過她愿不愿意嗎?”
江玉容略微掙扎了下,卻還是說道,“若能救這北玄億萬生靈,那也是……”
“是個屁!”丹曦突然暴怒,一身火氣激蕩,震得臘梅花落,院內積雪消融。
江玉容不甘示弱,“她得了青帝傳承,擁有凈化之能,這就是她必須承擔的因果,不光是她,其他得了九帝傳承的人也都應該留下,共同商議穩固封印之法!這才是最終的解決辦法,而不是像個懦夫一樣選擇逃避!”
丹曦氣得咬牙,“你我要不是相識于微末,這幾百年來互相扶持走到今日,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你!”
丹曦叉著腰原地踱步,“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就是把她,把其他傳承者都榨干了,讓他們拼上命,也不可能把九處封印都凈化修復了。上古時期,那都是九帝一起出手,才最終鎮住了魔潮,阿意她就是個筑基修士,其他傳承者能力參差不齊,這餿主意虧你想得出來!”
江玉容眼神暗淡,不再說話。
丹曦繼續道,“若阿意和其他傳承者如今都是化神修士……哪怕只有元嬰,說不定還真能給北玄續上一口氣,可他們不是!說起來阿意她是真的命苦,兩次結丹都遇上魔潮,上一次,你這個當娘的沒能護好她,這次我這個做師父的,絕不會讓她重蹈覆轍。”
“人不能這么自私!”江玉容道。
丹曦冷笑,“你就不自私?你單方面決定她的去留生死,就算是為了蒼生大眾,在我看來也是自私,是你對她的自私!我現在不是跟你商量,阿意作為我的弟子,蒼靈宗的火種,無涯海罡風一停,我會安排她離開,你最好給我老實點,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說完,丹曦甩袖便走。
走到回廊處,丹曦停下腳步回頭看江玉容,一身素白,站在臘梅枯枝之下,孤寂蕭瑟。
丹曦于心不忍,“她這一走,怕是再難見到,你就不打算跟她說點什么?雖然你是當娘的,但跟自己的孩子道個歉,服個軟,不丟人。”
江玉容不曾回頭,只有冷硬的聲音傳來。
“我不曾有錯,為何要道歉。”
“好好好,江玉容,你可真是個絕世大犟種,我看北玄這天,拿你的嘴頂著就夠了!”
丹曦離去后,江玉容獨自佇立在庭院中,任憑飛雪覆滿肩頭。
她翻手取出一張燙金請帖,‘試劍會’三字在雪光映照下泛著冷芒。
當她翻開請帖時,指腹不自覺地摩挲過‘江易’二字。
那個被反復撫觸的‘易’字已然斑駁,‘日’部消磨殆盡,唯余孤零零的‘勿’字,如同一聲沉重的嘆息凝固在紙間。
勿回頭,勿追悔!
轟隆隆!
突然,大地震顫,屋檐上積雪簌簌崩落。
江玉容身形微晃,驀地抬頭,只見流景宗方向黑云翻涌,魔氣如巨浪沖天而起,頃刻間遮蔽天光,將半邊蒼穹染成暗紫。
與此同時。
云棧關外百里海上,十方天羅大陣的金色光幕如同垂暮的老人,在魔氣沖刷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天穹上是修真界飛舟列陣的熾白炮火,下方是翻涌著億萬扭曲魔影的漆黑潮水。
“火炮準備,放!”
隨著飛舟上將領嘶吼,三百六十門玄火重炮同時咆哮。
炮口噴出的不是凡火,而是某種威力強大的異火,每一顆炮彈炸開時都如大日墜海,將方圓百丈的魔物蒸成腥臭血霧。
可那魔潮中魔物殘軀總能像活物般蠕動重組,被轟碎的血肉尚未落地,便被后方涌來的更多魔物吞噬融合,轉瞬化作更猙獰的形態。
戰線中央,江意盤坐在化作白鶴的花姑背上,浮生琴橫在膝頭,彈出激昂琴曲,一邊提振士氣,一邊以音波凝成劍氣,于魔潮中廝殺。
花姑帶著江意一次次從最洶涌的魔潮中掠過,每一次振翅都掀起百里霜痕,卻終究抵不過魔潮中蒸騰的污血毒瘴。
紅璃和鎮山斷金也在抵御魔潮的第一線廝殺,此戰已經持續整整一日,就連后方為所有人和妖靈補充真元,治療傷勢的醫修都精疲力盡,飛舟的異火炮彈也即將消耗殆盡。
可魔潮仍不見任何減弱的趨勢,絕望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不斷有人經受不住壓力,突然魔化癲狂,將手中法器朝身邊戰友轟去。
江意只有一個人,面對成百上千的修士,她想救也來不及,只能竭盡所能,護好她下方的蒼靈宗眾人。
忽然,流景宗方向傳來驚天巨響。
十方天羅大陣的金色光幕明滅閃動,隱有崩裂的趨勢,被抵御在外的魔潮趁此機會,一舉突破防線。
“左翼崩了!”
左側陣線突然爆開一團猩紅血花,竟是三個突然魔化的筑基修士同時自爆,狂暴的靈氣亂流將數百魔物和幾十個修士連同他們的妖靈一起撕成碎片。
那空缺轉眼就被更多扭曲身影填滿。
“守住!”
上方飛舟船底打開,一個巨型戰傀轟然墜地,激起百丈水浪。
巨型戰傀手臂迅速開合變形,化作一面城墻般的堅實巨盾,狠狠砸進海中,將涌來的魔潮擋在巨盾之后,讓后方修士有機會先解決沖進來的部分。
深海方向,一道元嬰級的金色遁光劃破黑暗天穹,朝著流景宗方向飛去。
見此,江意心中一沉。
剛才那聲巨響定然是流景宗中出了什么問題,本該在深海守住第一防線的潛龍真君回流景宗去查看狀況。
那深海第一防線……
天穹突然暗了下來。
眾人抬頭時,只見一艘千丈飛舟被魔云中探出的骨爪當空捏爆,燃燒的龍骨如隕星墜落,砸在十方天羅大陣上濺起刺目金芒。
有幾個金丹修士想駕遁光救人,剛飛起就被云層里射出的猩紅長舌貫穿丹田,像糖葫蘆般串著拖進黑暗。
“是元嬰級的魔族!”
整片海域突然沸騰,黑暗中傳來令天地戰栗的咀嚼聲。
一座由腐爛手臂組成的肉山從海底升起,每根手指都捏著修士和妖靈殘破的軀體,它頭頂懸浮著三顆巨大的眼球,恐怖的精神沖擊讓方圓百丈的筑基修士七竅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