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閑居。
外面廣場上擂臺戰如火如荼,玄英劍宗的劍修已經占據過半擂臺,在擂臺戰開始就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可柳桃之仍舊眉頭緊蹙,坐在套房外間的桌案前,對著這次參加擂臺戰的筑基弟子名錄冥思苦想。
她一襲素白長裙,長發半挽,青玉簪斜插鬢間,抬眸望向窗外喧囂擂臺,雖已恢復視力,卻仍習慣性微瞇雙眼,仿佛這樣才能看得更清楚。
柳桃之輕聲嘆氣,師父吩咐完擂臺戰的事情后,就一直在屋內打坐,她不敢鬧出太大動靜。
從前這種帶宗門弟子打擂或者揚威的事情都是大師姐帶著做的,那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
感覺大師姐根本不用思考,就能安排的周密且合理,大家只要聽大師姐的,贏就跟玩一樣輕松。
現在輪到她……
“怎么這么難啊!”
要考慮每個人的戰力和特點,還有對手的能力,大概推斷出每個人能堅持幾場。
要根據九大仙宗弟子和散修的總人數,算出大概要贏多少場才能穩居前十。
還有其他細枝末節的事情太多了,這得多強的全局掌控力,才能把這件事做好?
柳桃之暗暗給自己打氣,不求做到大師姐那么周全,但也不能出大錯。
她現在才知道,一直以來大師姐肩上的擔子有多重,她連這點東西都盤算不清,當初在心魔夢境中是怎么有臉跟大師姐說一起逃的?
逃了,她真的會成為事事讓大師姐操心的累贅。
“給大家帶的恢復類丹藥還是不夠,得再買一些,早知道應該提前買或者去別的地方買,現在城中這類丹藥的價格都漲了好多,下次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柳桃之帶的所有靈石都已花光,她抬頭看向臥房緊閉的大門,本能搖頭,不敢去打擾師父。
目光越過桌案,落在正低頭翻花繩的洛清思身上。
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女子穿著跟她一樣的素白長裙,披頭散發,長相溫婉柔和,乍一看仙氣飄飄,可細瞧之下,會發現她有些呆傻,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明明已是金丹初期修為,那雙眼睛卻清澈得近乎天真,嘴角總是掛著淺淺的笑,仿佛世間紛擾都與她無關。
“洛師叔……”柳桃之輕喚一聲。
洛清思聞聲抬頭,眉眼彎彎,笑容溫軟,可眼神卻有些呆滯,思緒總慢半拍,可她的劍卻永遠快于旁人。
“小師妹,洛師叔是誰?”
柳桃之嘆氣,洛清思還沒意識到她修為提升之后,大家對她的稱呼變了,清思清思,她何時才能清醒的思考?
“洛師姐,”柳桃之改回以前的稱呼,“你身上還有靈石嗎?我想借一些去買丹藥,等回宗門就還你。”
洛清思眨了眨眼,隨即從腰間解下專門放靈石的儲物袋,嘩啦一下把里面的靈石全倒在了地上,一塊一塊地數了起來。
“一、二、三……”
她數得認真又笨拙,數到一百時,突然停住,抬頭沖柳桃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沒有靈石!”
柳桃之看著地上明晃晃的一百塊中品靈石,又看看洛清思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一時語塞。
洛清思自顧自地把靈石重新收進儲物袋,系回腰間,嘴里喃喃道,“師父說無論什么時候,身上都要留一百塊靈石應急,不能花光了,要是有人借靈石,就笑著說沒有……”
柳桃之:…………
柳桃之正想再說什么,房門突然被推開,薛師妹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臉色凝重。
“柳師姐出事了!擂臺那邊……我說不清,你親自去看看吧!”
柳桃之心中一緊,站起來就走,見洛清思要跟,趕忙阻止。
“洛師姐你留在這里,師父不讓你……宗主需要你的保護,你要寸步不離的保護宗主,知道了嗎?”
洛清思出去容易闖禍。
“好,交給我!”
洛清思提著劍到臥房門口坐下。
柳桃之拿上劍,跟薛師妹奔赴廣場。
廣場上的喧囂聲越來越近。
電閃雷鳴聲中,柳桃之遠遠看到玄英劍宗的弟子們全都聚集在百煉碑正對的擂臺下,神情激憤。
“柳師姐來了!”有人高喊。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柳桃之呼吸微滯,目光穿過人群縫隙。
一道身影被云雷巨爪拍下擂臺,重重砸在地上。
“三招都沒撐下來,丟不丟人吶?白藏谷一群廢物,沒想到你們流景宗也是一群廢物。”
趙蒼云叉腰在旁邊囂張大罵,看起來傻,實則故意給江意拉仇恨,吸引更多人上臺。
花姑的云團身軀在半空優雅收攏,重新飄回擂臺角落,而那里,江意慵懶的坐在矮幾后,垂眸在古琴上細細雕刻,絲毫也不會被周圍的嘈雜所擾。
柳桃之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耳邊嗡鳴一片。
“大師姐……”
她喃喃出聲,鼻酸眼熱。
“柳師姐!”薛師妹急忙拉住她,“那是丹曦真君的弟子江鶴影,是冒牌貨!她故意扮成大師姐的樣子來羞辱我們玄英劍宗!”
柳桃之愕然睜眼,指尖發顫,她一瞬不瞬地盯著臺上的紅色倩影。
是啊,大師姐一貫喜歡素色,何曾這般張揚地穿過紅色?
大師姐是劍修,不會撫琴,也從未養過妖靈,她腰間還掛著鞭子?
大師姐劍道之心純粹無比,豈會學這么雜的東西?
可是那樣貌……不會錯!
柳桃之取出一直隨身攜帶的曜靈劍,赤紅劍身嗡鳴震顫,卻因擂臺上的防護結界阻隔,未能感應到任何氣息。
柳桃之死死盯著擂臺上的身影,喉嚨發緊。
遠處,剛剛獲勝的徐漫修目光灼灼,所有同門都在等柳桃之的反應,等她給句話,他們就一個一個上臺,不信不能打敗這個冒牌貨。
玄英劍宗這令行禁止的聽話勁,還是江意當年用現代方法培養出來的,一直延續至今。
這時,江意眼眸輕抬,轉頭看過來。
四目相對。
江意唇角微揚,對柳桃之露出一個平靜到近乎陌生的淺笑。
此時的江意,紅塵煉心,心如止水,再不會像之前那般,見到小師妹會緊張恐慌到只想逃了。
她允許一切發生,不抗拒不逃避,真正做到了以旁觀者的心態,去看待自身過去的一切,然后放下。
柳桃之心神震蕩,抓著曜靈劍控制不住地朝擂臺上沖去,但是才走出兩步,她又停在原地。
大師姐曾說她沖動,說她遇到事情總是不管不顧,不計后果……
柳桃之硬生生壓下沖上擂臺的沖動,強忍淚意,啞聲道,“以大局為重,按計劃行事。”
各大宗門都有頂尖的天驕,柳桃之一開始就定下戰略,在擂臺戰前幾天,盡量避開這些人,先保證勝場數,同時觀察這些天驕的戰法和能力,最后再逐個擊破。
“要是大師姐在,必然不會讓人這般羞辱我們!”
旁邊薛師妹不滿地發牢騷。
其他打從心底敬重大師姐的人同樣不滿,雖然都有收斂,可是眼底的怨懟仍舊流露出幾分,看柳桃之的眼神仿佛在說,她永遠也替代不了大師姐。
柳桃之拳頭緊握,她何嘗不知道他們的心思,但她從未想過要替代大師姐,在她心里,大師姐是獨一無二的。
她也知道,若是大師姐在此,就算對方是丹曦真君高徒,大師姐也會親自上去,將人狠狠地打趴下,提振所有人的士氣。
可是大師姐只有一個,不是誰都有大師姐那樣的能力,如果他們現在不顧一切的打上去,才是中了對方的計。
表面是他們這些宗門弟子的意氣之爭,背后還有丹曦真君和師父之間的暗流涌動。
但是柳桃之還是自私的,想要一點能讓她確信無疑的證明。
一點,就夠了。
如果不是,她會放下。
如果是……她也不會打擾。
深思熟慮之后,柳桃之舉起手中曜靈劍。
“此劍名曜靈,劍心藏火鳳精魂,曾飲北海魔血,與玄英山門前的霜雪同葬過一位劍骨不折的英魂,它甘愿隨主人碎于山門,也不肯向魔潮低半寸鋒芒,曜靈有靈,不甘沉寂。”
“我玄英劍宗宗主一向敬重丹曦真君,也時常教導門下弟子克己守禮,我宗弟子不欲挑起任何爭端,但我等也容不得侮辱英魂之事。今日桃之斗膽,以此劍為注,請諸位助拳,將此欺世盜名之輩打下擂臺!”
話音一落,眾人嘩然。
“柳師姐,這可是大師姐的本命劍!”
薛師妹等人震驚不已。
柳桃之垂眸,愛憐地拂過曜靈劍劍脊。
“曜靈自會擇主,只有配得上它的人才能讓它重現鋒芒,它在我手里,最后的結局就是埋入暗無天日的劍冢。若是此人真能守擂到底,那曜靈劍贈予她,也不算折辱了。”
柳桃之抬頭看向擂臺上的人,若她真的是大師姐,以此歸還曜靈劍,也好。
玄英劍宗的年輕劍修們全都牙根緊咬,拳頭緊握,一口悶氣憋在胸口,有人直接扭頭離開,沖上其他擂臺發泄。
但年長些的,像徐漫修他們卻能理解柳桃之此刻的做法,才是對玄英劍宗最好的。
丹曦真君親手培養的弟子,必定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對方欺上門來,不打有損劍宗威名。
打了要贏,必定會折損人手影響爭榜,輸了只會更慘。
只用一個人,就能打壓玄英劍宗整體氣勢,丹曦真君好算計!
而現在柳桃之以曜靈劍為賭注,引其他宗門弟子或散修們跟江鶴影互相消磨,最后必定是玄英劍宗得利。
而且明面上,也彰顯了玄英劍宗不跟丹曦真君一般見識的氣度,名利雙收。
唯一失去的,只是一把曜靈劍。
徐漫修心中唏噓不已,沒想到大師姐去了八年,今日竟還能以這種方式繼續守護玄英劍宗。
此刻在臺上的江意,唇角也勾起欣慰的弧度。
夭夭她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只會追在她身后哭喊‘大師姐怎么辦’的孩子了。
這玄英劍宗大師姐之名,夭夭她擔得起,也會擔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