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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
楚翎心中一跳,高勉說過的話在心里冒了出來。
“臣感覺有一股阻力,似乎希望事情到此為止。”
一陣涼意爬上后背,父皇熟悉慈愛的面容仿佛蒙上了一層陰影,跟那天的夢重合在了一起。
等楚翎回過神來,皇帝已經把其他人屏退,殿中只剩他們父女。
“阿翎,聽說你最近都沒睡安穩,整日早起晚歸,燈都亮到半夜。小孩子這樣可不行,熬壞了底子日后有苦頭可吃。聽父皇的,這些事都放了,安心休息。瞧瞧,你都瘦成這樣了!回頭朕叫賢妃給你補補。”
皇帝這番話充滿心疼,滿滿的是對女兒的關切。
但楚翎不能應,她知道父皇不想提這件事,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放下:“父皇,真的不能結案。方五小吏出身,跟著大哥前途光明,怎么可能輕易下毒?還有林尚書,就算他收了賄賂,父皇你看在林老太傅的份上也會給他保留體面,毒殺儲君可就走上絕路了。大槐寺問仙居這條線索必須連根拔起,才能弄清楚緣由,不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自己關心沒能得到回應,皇帝臉上的憐愛逐漸褪去,定定地看著她。
他沒回應女兒的話,卻問:“阿翎,你什么時候對政事這么了解了?說起來頭頭是道。”
楚翎心一顫:“父皇……”
皇帝繼續道:“朕讓你去督辦此事,一則安你的心,二則安太子妃的心。現在兇手已經查明,你也該收收心了。”
楚翎抖了抖嘴唇:“父皇,可我說的是道理。只有案子清楚明白,大哥才能沉冤得雪。”
“你的意思是,父皇不希望你大哥沉冤得雪?”皇帝質問。
“當然不是……”
“那你擔心什么?如果有問題,父皇不會追究嗎?”皇帝緩下面色,語重心長,“阿翎,你乍然覺得荒唐,實則史書上荒唐的事多得很,宮人合伙謀殺皇帝的事都有,親隨給太子下毒算不上出奇。你說的疑點,朕會讓大理寺和御史臺跟進,一定查得清楚明白。”
楚翎一點也沒被安慰到。宮人合伙謀殺的皇帝是個什么名聲?大哥賢明正直,怎能跟那暴君相比?父皇思慮不周,竟說出這句話來。
“那案子可以先不結,等他們查完嗎?”她期盼地問。
“不行。結案歸結案,查明歸查明。”皇帝堅決地說,“外頭傳得這么難聽,如果我們現在不管,哪怕日后放出真相,也很難改變百姓的想法。甚至會有人寫入筆記,那么百年之后,你大哥就會在歷史上留下污點。”
皇帝嘆了口氣:“何況,太子為人所害,遲遲不公布真相,也會損及天家威嚴。朕是你們的父親,也是這個國家的皇帝。眼見人心動蕩,流言紛紛,怎么能只顧自己?”
說來說去,還是要結案。
楚翎問:“您的意思是,現在先結案,讓他們私下再查?”
皇帝點頭:“方五下毒是事實,這是你自己查出來的,總沒有疑問。現在欠缺的只是一些細節,便是真放過了一些幫兇,事后再發落也不遲。”
“倘若放過的是真兇呢?”楚翎沖口而出。
皇帝的眉頭擰了起來:“阿翎……”
楚翎心里越來越涼,對他道:“父皇,您真的認為是官員犯上嗎?大哥是太子!是儲君!他去世到底誰最得利,您不知道嗎?”
這句話仿佛一根針,戳破了表面光彩明麗的泡沫。
皇帝驀然沉下臉色,冷聲:“你到底想說什么?你心里認定誰是真兇?”
“……”楚翎道,“我沒認為誰是,總之方五這條線不查明,就不能認定。您說可以私下再查,但案子都結了,日后再公布真兇豈不傷及公家顏面?到時候為了天家威嚴與朝廷法度,是不是又會低調處理?大哥真的能沉冤得雪嗎?”
面對女兒的質問,皇帝的神情卻是一片沉靜。
他看著女兒:“阿翎,父皇一直以為,你是個心思純善的孩子。雖然平時胡鬧一些,任性一些,但是孝順父親,敬重兄長,從不因為世俗偏見看輕旁人。父皇知道你大哥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但你怎么能無憑無據遷怒旁人?你知道這個罪名對一個皇子來說有多重嗎?”
楚翎怔住了。她的心一直往下沉,仿佛回到了前世,她跪求父皇徹查兄長死因的時候。
那時她還太小,也不懂事。后來父皇駕崩,她陷入悔恨中,認為自己當年太不成熟,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父皇的反應理所應當。
于是今生她費盡心思尋找線索,希望有理有據地在父皇面前戳穿二哥的偽裝。
事到如今,她雖然沒有完全揭出真相,但方五這條線索足以讓人追根究底。
可父皇還是否認了,他說的話跟前世甚至沒什么區別。
這讓她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這一個多月來,自己的辛苦努力仿佛是一個笑話。
她好像錯了。
“父皇……”
看到她眼里溢出的淚水,皇帝沒有像以前那樣疼惜,只是淡淡道:“父皇原以為,讓你親自去查明能安你的心,沒想到叫你被那些臣子污了心思。政事污濁,你在其中打轉,難免被他們影響,失了純粹。這是父皇的錯,所幸現在還來得及。”
皇帝轉身,坐回龍椅,居高臨下看著她:“從現在起,這事你不必再管。回宮好生休養,朕會讓賢妃細心照料你的身體。聽明白了嗎?”
“……”楚翎痛哭出聲,“父皇!”
父皇皺起眉頭:“阿翎,朕可以容忍你的任性,但你這樣也是在傷朕的心!明白嗎?”
不明白的是你啊,父皇!
楚翎在心中絕望地吶喊。
她不是因為父皇這幾句話而哭,是因為前世今生自己終于洞悉的真相在哭。
前世她落入那樣艱難的處境,對父皇的思念悔恨支撐著她走到最后。可這一切都在此時此刻崩塌了。
她心目中高大英偉的父皇,賢明慈愛的父皇,原來只是虛幻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