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虛道長進宮的時候并沒有瞞著人,幾位相公多少有點耳聞,只是沒想到他是來送信的。
“是。”靈虛道長回道,“今年七月,太子請求貧道幫一個忙,讓觀中弟子去北地祭祀的時候,找到一對流放過去的母子,將他們好生安置。可惜那對母子動身之前病亡了,弟子們只能將信件和信物帶回來。”
此信皇帝已經看過,楚翎直接交給了相公們。
傳看過程中,他們表情各異,精彩紛呈,林文逾越發心驚膽戰。
最后一個看完,遞給林文逾,已經變成了同情:“你也看看吧!”
林文逾抖著手接過,一目十行看過去,膝蓋徹底沒了力氣,癱在地上。
這封信才是真正的鐵證,證明朱繁與太子早有約定,她不可能記恨太子,私情之說更是站不住腳。
而方五與侍婢的證詞也被證偽,身為親隨的方五不可能對此毫不知情,侍婢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帶著極強的誤導性。
“諸位注意到時間了嗎?”楚翎道,“朱氏母子死在八月底,而太醫說,大哥中毒最起碼半個月了,故此推斷下毒時間在中秋前后,朱繁不可能在那個時候收到母親和弟弟的死訊,侍婢口中的信件十分可疑。”
章績表示認同:“公主所言甚是。要么那封信不存在,要么有人偽造信件告訴朱繁假消息。但從朱繁付托太子照應其母弟看來,便是真有死訊,朱繁也會問過太子才對。”
說到這里,他轉頭看向林文逾:“偽造認罪書的人必定不知道朱繁托付太子一事,以至于出現了前后不一的矛盾,用心險惡啊!”
楚翎接著又補了一句:“林尚書應該不會懷疑這封信是假的吧?學士們都還在,現在就可以叫他們驗看筆跡。”
林文逾已經徹底無話。
有什么好驗看的?再查驗一遍,只能證明認罪書更假,這封信才是真。
好了,事件到此大致清楚,朱繁的嫌疑洗清,剩下的便是收尾了。
朱繁的侍婢還在監牢中,重審便是。只是不能再關在刑部了,需得立刻轉移。
仙樂樓的管事也得立刻抓起來,朱繁房中的書畫被換,他脫不了關系。
揪著這兩個點查下去,說不定就能順藤摸瓜抓到兇手!
對了,還有另一個證人方五……
“方五去了何處?”章績問。
接話的是呂嬋:“章中丞,我叫人把方五帶回東宮打了一頓,他便回去治傷了。”
“這……”章績眉頭大皺,“現在去抓來得及嗎?”
“中丞莫急。”楚翎含笑,“這是我與大嫂商議好的,就是讓方五重獲自由。”
章績愣了一下,林文逾猛然抬起頭,死死盯著她。
還是首相沉得住氣,張鼎元道:“既如此,公主有數就好。”他轉向皇帝,“陛下,既然證據確鑿,今日的鬧劇可以終止了。林文逾胡亂辦案,甚至出現了殺人栽贓的惡劣事件,必須嚴懲!”
皇帝頷首,冷冷看著下方:“林文逾,還不老實招來,朱繁到底為誰所殺?你們刑部在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到了這個份上,林文逾再也不能狡辯,只能跪地痛哭,涕淚橫流:“陛下!臣一時糊涂啊!公主監管此案,卻只重視高勉,冷落臣。臣心中不忿,誓要先高勉查出真相。臣查下來,認定只有朱繁有下毒的機會,或許就是這樣給了方五和那侍婢暗示,導致證詞出現偏差……臣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皇帝氣笑了:“你的意思是,朱繁之死跟你沒關系?書畫被換也不關你的事?”
“是,臣真的不知道,臣只是想快點結案。期限將至,臣想保住烏紗,更想贏過高勉……”
楚翎漠然看著他:“林尚書,你查案的時候把大家當傻子,現在認罪也把大家當傻子嗎?刑部衙門是尋常人能去的?朱繁不但身死,還被放了認罪書,你沒有開方便之門,怎么做得到?”
章績亦被他的態度惹出了火氣:“林文逾,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朱繁所中之毒和太子一致,說明殺她的就是害太子的兇手!你身為刑獄堂官,竟給兇手遮掩,知道是什么罪嗎?”
林文逾仍在辯解:“章中丞,下官只是愚鈍,所以為人利用。絕對沒有包庇兇手,下官真不知道誰是兇手……”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林文逾這做派真是一點體面也沒有了。他父祖也是傳世大儒,士林中現下還留有聲名,他靠著父祖的余蔭坐上高位,結果竟做出這等毀譽之事。
楚翎冷笑起來:“林尚書,你是不是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抓不到兇手?”
林文逾口中連稱不敢。
章績聽出了話風:“公主的意思是……”
“辛苦諸位大人再等一等,想來很快就有結果了。”楚翎轉回去請示,“父皇?”
皇帝點點頭:“都到這個時候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會兒。”
“謝父皇。”楚翎轉頭吩咐,“高大人,有勞你了。”
“是,臣先告退。”高勉行過禮,從容退出大殿。
眾臣看在眼里,不免心中暗驚。今晚公主步步為營,料敵先機,叫人刮目相看——是高勉教的?還是太子妃?又或者,這是她的本性,只是先前沒有機會展露。
一位如此受寵的公主,又這般聰慧干練,真不知道是不是幸事……
方五東躲西藏,終于在二更時分摸進了一間磨坊。
磨坊位于偏僻小巷的底端,破破爛爛的院子到處都是豆子豆渣,幾乎無處下腳。
“老蔡!老蔡!”方五小聲喊道。
院子里只有驢吃草的聲音,沒有回應。
他道:“老蔡,你要不回我就到外面喊去了!”
過了一會兒,驢棚里終于傳出聲音:“老子欠你的?這個時候來害人!”
隨著聲音,一個影子從驢子后面轉出來。衣衫破爛,上面沾滿了干草,看起來跟流民沒兩樣。
鄰家掛在檐角的燈照進來,此人抹了把臉,露出憔悴但精明的臉,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高勉若是在此,必定大吃一驚。他分明就是大槐寺對面,問仙居那個逃得無影無蹤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