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既然早知程氏大量茶葉運至,緣何不趁著這兩日售茶?”有人等不及,這是多大一筆利潤,年末他可以多分多少利!
商進樑冷笑一聲:“程氏做足準備,昨日今日高價售茶,購茶之人尚未離去,他們難道不會折回討要說法?”
“這你情我愿的買賣,他自個兒要買茶,豈能由著他想退就退?我們憑什么予他說法?”有人理直氣壯。
“鼠目寸光。”商進樑不與他們多言,轉頭反客為主問商族長,“族長也如此認為?”
商氏發家不久,商進樑的父親都沒有讀過幾年書,商進樑才勉強考上秀才,商進樑父子沒少資助族里,奈何商氏天生沒有讀書的好苗子,自己沒出過幾個真正的讀書人。
商族長也就勉強識個字,他能有多大的遠見?
被商進樑這樣一問,說不出個所以然,又怕淪為商進樑口中鼠目寸光之人,只能故作高深沉吟片刻后道:“你的顧慮不無道理,可施家、趙家、馮家都在高價售茶,我們獨樹一幟,恐引人猜疑。不若少許挑選心胸豁達之人售賣?”
“逮著仁善之人坑害唄。”商梓姝聲音不大不小。
商進樑沒有呵斥,仿若無聞:“三叔父,侄兒豈能如此不義?旁人不知便罷,侄兒明知茶葉高價購置無法脫手,如何能為些許財帛坑害同業之友?祖父臨終前叮囑我與父親要感念族中恩情,亦叮囑侄兒要行商有義。”
他指著正堂右側裝裱的祖訓:“你們難道看不見我祖父留下的祖訓?”
商梓姝第一個響應:“爹,族中有不少白丁呢。”
商進樑不顧族中人的臉面,接話茬:“梓姝,你給念出來。”
“是。”商梓姝樂意接這樣的吩咐,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擲地有聲,““德不孤,商路廣;善作基,財路長。”
商氏族人頓覺臉面無光,包括商族長在內,可又尋不到話反駁。
有人不服氣,梗著脖子:“四哥,你言之鑿鑿程氏萬斤茶葉即將入徽州,倘若你消息有誤呢?”
“噗嗤。”商梓姝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么?”早有看商梓姝不順眼的長輩呵斥,“長輩議事,你身為女娘子,不知回避,竟還敢對長輩明嘲暗諷!”
轉頭怒氣沖沖對準商進樑:“四郎,你看看你教導的好女兒!”
“我沒覺得梓姝何處不妥。”商進樑自己可以訓斥商梓姝沒大沒小,卻不容別人當著他的面說他女兒的不是,“梓姝,你與三伯說說你為何發笑。”
“女兒只是想到,往日爹爹因為遠見賺了銀錢,從未昧下一分一厘。”商梓姝媚眼清明,眼波一轉,將在座每一個人都掃視一圈,“為何爹爹因遠見虧了錢,卻要給族中交代?為何這世間總有理直氣壯享利而不擔險之人?因而沒忍住,笑出了聲。驚擾到各位叔公、叔伯,是梓姝的不是。”
商梓姝很不走心地敷衍行個禮。
商氏族人卻個個面紅耳赤,尤其是問出那句話的人。
商進樑把香茗齋從幾間鋪子經營到現如今江南赫赫有名,他們分得的利潤從父輩翻了幾十倍,從未覺得他們不該拿。
這次商進樑即便決策失誤,只是讓他們少賺一筆,未曾虧損,他們卻要興師問罪。
商梓姝說完,商文姝和商名姝借著團扇的遮擋對她一左一右豎個大拇指。
商梓姝左右看了看,得意得微揚下巴。
商進樑聽著覺得十分刺耳,刺耳的不是商梓姝的話,而是商梓姝點出的這些族親對他的壓榨:“三叔父,梓姝的話也是我心中不解之處,三叔父不若為侄兒解惑?侄兒欠了我哪位族親?欠了多少?要如何才能償清?”
商族長臉上掛不住,他覺得商進樑變了,變得不如以往親近他們。
今日之事,商進樑的確在理,以往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商進樑從未這么不給他們臉面。
他們自然不知道那日他們來鬧,商名姝對商進樑失望的嘲諷,最疼愛的女兒因為他包容族人而開始疏遠,他心里難受。
難得昨天商名姝能對他推心置腹,他看到女兒再一次對他信任和抱有期望,自然不可能再讓做掌上明珠失望。
“進樑……”
“族長。”商族長欲板起臉訓斥商進樑,商名姝先一步打斷他,他繞過商進樑的身后,緩步走到正堂,端端正正給給三方的長輩都行了晚輩禮,“諸位長輩未曾讀過《大明律》,名姝讀過些許,今日容晚輩賣弄一句。
《大明律》有云:若見人有所買賣,在旁高下比價惑亂而取利者,笞四十。賣物以賤為貴,買物以貴為賤者,杖八十。”
第二句話的確在律法之中,但它還有前半句:販鬻之徒通牙行共奸計。
那又如何?她就是掐頭去尾,誰讓他們讀書少呢?
果然,商名姝的話一出口,不服氣的面容瞬間減少,多是退縮與遲疑。
商進樑盡收眼底,趁熱打鐵:“三哥方才所言的確有道理,我不應攔著族中人獲利,你們不信我無妨,香茗齋茶葉,按照各房紅利,以原價售于各房,你們自行兜售,是賺是賠,與我無關。惹上官司,也莫要尋我便是。”
商名姝的話讓他們踟躕,商進樑的話徹底讓他們打退堂鼓。
有一兩個不甘心,也無膽孤勇嘗試,只能順從眾人鎩羽而歸。
又送走一次,商梓姝忍不住嘀咕:“何時才是個頭?一有風吹草動就尋上門,哪家族人都沒他們眼窄。”
“爹都沒有抱怨,我們抱怨什么?”商文姝覺得最慘的就是商進樑。
祖父在時,商氏族人還未曾這般欲壑難填,大多都小心翼翼巴結,什么都聽祖父的話,讓出力也是不遺余力。
“長姐說的沒錯。”這句話,商名姝贊同,族中人的下一代又不一樣,學識增長,眼皮子不淺,但野心也更大。
商梓姝噘嘴不滿,轉頭問商名姝:“你昨日對父親坦誠相待,是為今日父親這番表現?”
商名姝不反駁:“我只是試一試,父親心中我與族人孰輕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