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我們沒有活下來。”
謝誠語氣凝重。
他看著陳劍，一字一頓地說道：
“從山城離開的第一代人，早就已經死了。”
“我們是第6代。”
“我們.隱居在地下。”
“我們維持著極小的規模——準確地說，是不超過50人的規模。”
“我們嚴格進行血緣管理，僅維持最低限度的生育。”
“我們從不與外界交集，我們用最精密、最精細的方式控制著資源的消耗。”
“我們盡可能維持平衡直到現在。”
謝誠的話說完，陳劍皺起了眉頭。
什么鬼？？
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文明存在？
理論上說，這確實是可以達到的。
但問題是，其中的不確定性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哪怕僅僅是一場小小的傳染病，都有可能讓這個文明的火種徹底熄滅。
想到這里，陳劍開口問道：
“先不問其他的問題——如果你們是用這樣的方式存活下來的，你們靠什么來應對怪物的襲擊？”
“我們不應對。”
謝誠長長吐出一口氣。
“事實上，也僅僅是從我們這一代人開始，對外探索的活動才被允許。”
“但，我們探索的范圍也極其有限.之所以這次會走得那么遠，是因為我們察覺到了山城的變化。”
“我們以為.他們的女媧計劃，已經成功了。”
“所以，我們想要到山城里看一看。”
“后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們遇到了你們，遇到了.華夏軍。”
“你在撒謊。”
陳劍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謝誠。
“如果你們只是一支探索小隊，你們怎么可能把女人和孩子都帶上？”
“女人還可以理解，孩子？”
“這不是在探索，是在逃難。”
“這確實是在逃難。”
謝誠毫不掩飾地點頭，隨即說道：
“事實上，我們的——暫且稱為避難所吧。”
“我們的避難所發生了一場災難。”
“賴以生存的維生系統，因為不明原因的電磁脈沖癱瘓了。”
“我們儲存的食物只能維持6個月，但比食物問題更嚴重的，是電力系統的損毀，以及空氣過濾系統的故障。”
“我們不可能再待在地下了，所以.”
謝誠的話說到一半，陳劍突然明白他們為什么會以這種方式出現了。
他跟何朔兩人對視了一眼，眼神里都帶著幾分不便言說的復雜情緒。
電磁脈沖。
能摧毀地下工事電子系統的，那必然是很近、且很強的電磁脈沖。
不就是自己扔的核彈嗎？
而且還不止一枚。
搞不好，有幾枚就扔在了謝誠這些人的“避難所”的頭頂上.
想到這里，陳劍咳嗽了一聲。
“咳”
“所以你現在知道電磁脈沖的來源了嗎？”
“當然。”
謝誠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們扔的核彈。”
“所以其實，整座山城，就是這樣被拿下來的，對吧？”
“.對。”
陳劍坦誠點頭。
“確實，這是唯一的方案.”
謝誠嘆了口氣說道：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們、或者說我們的祖輩也曾經設想過用這樣的方式去‘奪回’山城。”
“但問題在于，我們這一批幸存者中，并沒有人掌握著足夠的武器知識。”
“你知道的，我們擁有龐大的資料庫。”
“但資料庫中，并沒有任何一份材料，會告訴我們如何去破解核彈的密碼、如何去引爆一枚核彈、如何將它投送到應該被投送到的地方。”
“于是，這個問題便被耽擱下來了。”
“直到現在。”
“你們在我們之前，解決了山城的問題.”
說到這里，謝誠略微頓了一頓。
他的眼神迷惑，但又帶著幾分好奇、甚至可以說是某種特殊的“親切感”。
“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你們跟我們一樣，來自某個長久延續的地下避難所嗎？”
“不。”
陳劍搖搖頭。
“我們來自川沙，具體的問題，你可以不用問了。”
“但現在，我有一個問題。”
“你說你們是‘幸存者’，所謂的幸存，是什么意思？”
“你們不知道？”
謝誠皺著眉頭。
“你們沒有掌握山城的數據庫嗎？”
“已經被加密了，就連伏羲都無法解鎖。”
陳劍攤了攤手，而謝誠則是恍然大悟。
“難怪.靈犀這個人工智能，本來就是針對伏羲進行過算法優化的。”
“再加上，伏羲其實并非真正意義上的量子計算機。”
“所以.解不開是正常的。”
“當然，這不重要。”
“幸存的意思是，我們從靈犀主動創造的災難中幸存了。”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所謂的‘冬眠艙’，那里本來應該是我們的祖輩的位置。”
“但，絕大部分人都死了。”
“因為靈犀的女媧計劃已經超越了原本設定的范圍，它需要.毀滅掉一切意識的載體。”
“也就是我們。”
合理。
這跟陳劍已經掌握的信息是完全吻合的。
只不過靈犀在向林宇解釋時，將那一次的事件說成了一場意外。
而現在，從謝誠的口中可以確定，那絕對不是什么意外。
那就是蓄謀已久的陰謀。
“這就是你們的分歧，對吧？”
陳劍開口問道。
對面的謝誠點點頭。
“其實不止這一處分歧——比如時間晶體發生裝置，我們始終認為，這是一條可以走得通的路線，但一部分人、包括靈犀在內，都認為這條路線是死路。”
“當然，我們其實是愿意暫時放下爭議的。”
“只不過，人類這種東西，從來就沒辦法在爭議中共存”
話音落下，陳劍若有所思地站起身。
“你對知識、對歷史的認知.很完整。”
“甚至你都形成了自己的評價體系。”
“我真有點懷疑，你真的是第六代嗎？”
“我是第五代。”
謝誠一本正經地糾正道：
“那些孩子才是第六代。”
“.確實。”
陳劍好笑地搖了搖頭。
“走吧。”
“話已經說清楚了。”
“我想，我們是可以合作的。”
“帶我們去你們的避難所。”
“我們要把其他人帶到山城來。”
“放心，這完全是為你們的安全考慮。”
“沒問題。”
謝誠毫不猶豫地起身，眼神中帶著幾分堅定。
他其實還是沒辦法判斷眼前這些人真正的“善惡”。
但他有種感覺。
這些人，或許跟自己是同類？
一小時后，陳劍帶領一支志愿連小隊、以及季星、李石，在謝誠、樹木兩人的帶領下，向著他們所謂的避難所的位置前進。
謝誠對華夏軍掌握的裝備尤為好奇，他似乎從他學到的知識里了解過這些武器和裝備，但卻是第一次見到。
“.所以你們的避難所里，居然沒有這些軍用裝備嗎？”
“說實話，沒有。”
謝誠搖搖頭。
“不僅沒有這些裝備，我們的避難所里連一件武器都沒有。”
“不，這夸張了。”
“應該說，避難所里的武器，僅僅只能用于應對最基本的沖突。”
“它全都是非致命性武器，因為那些致命的武器，早就已經全部被山城帶走了。”
“你也看到了，我們使用的步槍是廢土居民使用的單發步槍。”
“就這，都還是我們用儲存的物資去交換的——跟一支路過的商隊交換的。”
“那你也挺厲害的。”
陳劍略帶些調侃地說道：
“沒有經過專業的武器訓練，卻一發就打中了我們的裝甲車。”
“如果不是防彈玻璃，我現在已經掛彩了。”
這話說完，謝誠尷尬不已地解釋道：
“那真的是個意外我再傻也不會傻到主動去招惹一批我顯然對抗不了的敵人吧？”
“說實話，其實我們的見面本來可以更順暢的。”
“我這頓打是白挨的——我們扯平了，對吧？”
“那倒是。”
陳劍好笑地搖頭，而當他轉頭看向一旁開車的季星時，卻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
陳劍開口問道：
“前面有什么異常？”
“沒什么異常。”
季星輕輕吐出一口氣。
“只不過是.這地方我好像來過。”
“來過？？”
陳劍愣了一愣。
“布置核彈的時候嗎？”
“當然不是。”
季星頓了一頓，回答道：
“是我第一次隨隊來山城的時候——跟那些圣血者一起。”
“我在想，他們的避難所，不會就是在我進入的那個所謂寶庫的地下吧？”
寶庫的地下？
陳劍瞬間坐直了身子。
還真有可能！
他立刻調出地圖，將上面標定的位置放大之后仔細查看，緊接著他便發現，那個標定位置，距離原本一級怪物蟄伏的位置.
真的不遠。
此時，車子已經抵達了避難所附近。
季星略有些急迫地推門下車，當看到謝誠指向避難所入口的位置時，她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就是這里。”
“我就是在這里活下來的。”
“所以.”
“山城最終放過我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把我誤認成了.避難所的居民？？”
“不可能。”
謝誠搖頭道：
“靈犀可沒有這樣的憐憫心。”
“搞不好，它是為了讓你進入避難所，然后把我們全都殺掉.”
“但你最后沒有繼續深入，對吧？”
“確實。”
季星緩緩點頭。
“我那時候嚇傻了”
一邊回答，她一邊順著謝誠的指引一馬當先地走向了避難所的入口，其他人則是緊隨其后。
通道一路向下，季星突然開口說道：
“就是這里.這個相對寬闊的.廣場？”
“這里是一層生活區。”
謝誠回答道：
“我們決定要在這里生活下去時，就已經放棄了生活區。”
“因為生活區的設施過于復雜、維護難度太高，我們沒有可能持續維護上百年。”
“這里甚至會成為我們的累贅。”
“所以，我們封鎖了升降入口，重新劃分了真正的生活區。”
“就在這邊。”
一邊說著，謝誠一邊帶路向前走。
而在經過一條曲折的、顯然原本是步梯通道的隧道后，眾人終于到達了這座地下避難所真正的隔離門前。
燈光閃爍，電路已經被破壞。
這扇隔離門也已經被打開，再也無法關閉。
透過隔離門，陳劍看到了內部隱約的燈光，以及.閃爍的人影。
空氣中帶著地下特有的潮濕與陳舊，混合著機油和紙張的氣味。
墻壁上的應急燈每隔幾米便亮著一盞，光線時明時暗，卻也勉強照亮了這個仿佛早已被遺忘的地下角落。
中央的空地上，十幾張金屬桌椅被整齊排列，桌面上攤開著泛黃的書籍和手寫筆記。
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正圍坐在桌邊，一個年長的女人坐在他們中間。
而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已經聚集在了這些外來者身上。
他們警惕地繃緊著身體，直到看到謝誠的臉，才稍稍放松下來。
“別擔心，他們是好人。”
謝誠開口說道：
“他們是華夏軍。”
“他們已經奪回了山城——靈犀的計劃已經破產，女媧計劃同樣失敗了。”
話音落下，避難所內的眾人眼中流露出釋然的神情。
但同時，也有遺憾。
或許對他們來說，如果能見證女媧計劃的成功，即使這與他們選擇的方向相悖，也是一種慰藉吧？
陳劍抬腳走進了避難所內，沉重的腳步聲讓里面的人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他輕輕抬手，摘下頭盔說道：
“別怕。”
“這只是外骨骼而已。”
“NEST2040，哪吒外骨骼。”
一個聲音從角落里傳來。
陳劍轉頭看去，一個略顯瘦弱、但臉上、身上都干干凈凈的孩子正在好奇地看著自己。
“沒錯。”
陳劍點點頭。
“這是NEST2040。”
這一刻，他確認了謝誠的話里并沒有摻水。
這些人確實傳承了許多知識，也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完成了他們的繁衍和教育。
他們或許經受了許多.苦難。
他們的苦難或許還沒結束。
但至少現在.
他們有事情可做了。
陳劍深吸一口氣，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
“跟我們走吧。”
“去山城。”
“不用再蝸居在這里了，現在的地面很安全。”
“而且，我正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們來做。”
“相信我，這件事情交給你們，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