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來得從來都不容易。
但對華夏軍來說,這場勝利的代價,或許還是太大了。
整個基地的武器、彈藥都幾乎徹底打空,作為前排支撐的無人作戰裝備更是損失慘重。
大量鐵狼、刑天型作戰機器人在戰斗中徹底損毀,哪怕是相對安全的無人機,也有相當一部分因為暴力操作而墜毀。
整個無人作戰集群的損失率甚至達到70以上,而哪怕是最后剩下的30,也因為備件耗盡、彈藥不足而失去了戰斗力。
當然,與有生力量的損失相比,人員損失已經算是相對較輕的了。
華夏軍主力攻堅連、穿插連傷亡人數達到驚人的兩百人,占投入戰場總兵力的60。
而遠征軍、志愿連的損失則更加驚人。
在何朔的操作下,遠征軍從始至終都處于打了死、死了招、招了打、打了再死的循環中。
除了少數精銳老兵,兩輪大戰打下來,遠征軍幾乎已經可以說完成了一次徹徹底底的換血。
陣亡人數保守估計也達到了400人——這還是建立在許多傷亡完全沒辦法統計的情況下。
總之,當何朔對最終生存下來的遠征軍重新進行整隊時,能開口回答的,不到100人。
同樣的,志愿連的傷亡也達到了一個令人痛心的數字。
從300,到150。
150人中,還包含近30名重傷員,他們大概率也撐不過這個四月。
不,應該說,他們最多也只有幾天的生命了
如果對傷亡人數進行一次完全的統計。
那最終的數字會來到.
“810人。”
“其中50人是平民,死傷于戰時零星怪物襲擊基地時發生的保衛戰。”
沈越的手里拿著傷亡報告,聽到他的匯報后,陳劍長長吐出一口氣。
按道理來說,這個數字實際上并不算大。
相比起機械神教在作戰時動輒數百的人員損失,相比起一座城市被怪物覆滅是上千、甚至是數千的傷亡,850人這個總傷亡數字,實在是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但,陳劍很清楚,這850對華夏軍意味著什么。
它意味著,剔除掉漢水城遠征軍不算,整個011基地中經過數次擴張、數次接收災民、流民而匯集起來的1400多人中,除去那些少數不適宜作戰的人員、除去那些必須要留在基地承擔生產、生活責任、照顧幼兒的婦女,幾乎所有青壯年都都上了一次戰場,其中接近二分之一的人沒有回來。
這樣的損失難道還不夠大嗎?
事實上,如果不是有011基地在、如果不是有伏羲在,二分之一青壯年人口的損失,已經足夠把一座城市徹底摧毀了。
也就是因為無人機械和智能化工廠填補了勞動力的損失、也就是提前囤積的糧食保障了基地的吃飯問題,這座基地,才能在這樣極端的環境下穩住局勢,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潰逃和騷亂。
想到這里,陳劍長嘆了一口氣。
“太難了。”
他語氣低沉地說道:
“如果不是林宇在最后時刻找到了控制獸潮的終端,我們的傷亡可能還會更大。”
“甚至有可能,我們最后僅剩下的這點兵力,會打到全軍覆沒的程度。”
“但好在,我們挺過來了。”
“不過可惜,他那種異常操作應該是馬上就被識別出來、馬上就被限制了。”
“以后想要再用那套設備來控制獸潮,幾乎已經不可能了。”
聽到他的話,對面的沈越“嗯”了一聲,開口說道:
“確實可惜——不過也在意料之內。”
“而且,實際上我們已經不需要那套設備了。”
“這場仗打完之后,怪物對人類的威脅急劇降低,哪怕是后續再發生怪物襲擊人類聚落的事件,我們應對起來也會容易得多。”
“如果以后我們真的想要重新拿到權限.打下山城之后,一切都是我們的。”
“沒錯。”
陳劍的眼神略微閃了一閃。
山城。
接下來的目標,就是山城了。
那里到底有什么?那里又到底是一座怎么樣的城市呢?
跟林宇的通訊已經再次中斷,但根據他在極短的窗口期內傳遞出來的消息,那里似乎跟自己預料的不太一樣。
最大的“差異點”就在于,與自己預想的不同,那不是一座純粹由AI控制的城市。
那里生活著許多“人類”,并且根據目前情況判斷,人類在山城內部的權限還不低。
他們不僅能直接控制獸潮,甚至還建立了一套完全符合人類使用習慣的控制終端。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但,也正是這一點,讓陳劍感到尤其迷惑。
如果山城是由人類主導的,他們有什么理由與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類對抗?
他們有什么理由,用“獸潮”去清洗那些對他們產生威脅的目標?
甚至,他們有什么理由,認為這些所謂的“威脅”,就是威脅?
陳劍完全無法理解這個邏輯。
在他的認知里,末世當前,所有人都應該團結在一起。
不管你是機械神教信徒、不管你是圣血者、還是普通人,都應該在最大程度上拋棄爭議,應對危機。
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形成最大的合力,推動文明以最快的速度恢復。
可很顯然,那些“山城人”不是這么想的。
他們將自己封閉在山城內,完全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系。
這樣的做法在任何時候都是愚蠢的——除非他們根本就不打算恢復文明。
可理由呢?
總不至于說,他們認為,文明恢復會導致更嚴重的后果吧?
陳劍眉頭緊皺。
一切問題的答案只有到達山城后才能真正得到解答,但想要走到那里,也沒那么容易。
大戰之后,基地必須要足夠的時間來休養生息。
而因為損失過于慘重,這個“休養生息”的時間,也注定不會短。
想到這里,陳劍再次感嘆道:
“真是一場慘勝。”
沈越放下了手里的傷亡報告,臉上終于流露出一絲笑容。
“算不上是慘勝把——應該說,這是一場付出了沉重代價的全面勝利。”
“在跟獸潮的戰斗中,除去小型怪物不予計算,我們至少消滅了超過900頭不同級別的怪物,平均下來,甚至每一個傷亡人員,都消滅了一頭怪物。”
“這是了不起的、不可思議的戰損比。”
“我已經向全軍、全基地公示了這份戰果報告,反饋很積極。”
“這個動作做得很及時。”
陳劍朝著沈越伸出大拇指。
“我們現在最關鍵的,其實也就是告訴大家我們在這場戰爭中獲得了什么。”
“傷亡數據對比雖然顯得有那么一點‘冰冷’,但確實是最直觀、最有沖擊力的表達方式。”
“看到這個數字之后,大家也會意識到,雖然我們傷亡慘重,但敵人同樣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這樣一來,我們的犧牲就變得有意義了。”
“不過,只做到這一點還是不夠的。”
“我們需要向他們展示更加現實的東西。”
“比如,清除掉這些怪物之后,我們能拿到多少真正屬于我們的土地,能獲得多少糧食和生存物資,能獲得多大的發展.”
“這些東西,你可以出一份報告。”
“報告不用太嚴謹,但一定要具有可視性。”
“明白。”
沈越再次點頭。
“其實客觀來講,我們的收益還是很大的。”
“殲敵數字只有900,看上去不多,但相比怪物的總數,也不算少了。”
“按照此前我們獲得的情報,南北兩大塊區域,二級及以下的怪物數量在2500頭左右。”
“這一輪獸潮,我們就已經打掉了接近一半。”
“剩余的那些怪物,要么是不可能重新被組織成為獸潮,要么就是特性相對溫和、不具備對人類的攻擊性,或者與人類完全不處于一個生態位上。”
“它們對我們的威脅是最低的。”
“所以綜合來判斷,雖然怪物并未完全被消滅,但怪物對人類造成的威脅,卻是實實在在下降到了安全范圍內的。”
“非常不錯。”
陳劍微微抬頭,伸出手揉了揉略有些發脹的眼睛。
“那也就是說,我們基本可以判斷,這次的獸潮危機,我們已經算是度過了。”
“通知可以下發下去了——但暫時不要解除戰時狀態。”
“明白。”
沈越站起身來,緊接著問道:
“金陵城那些難民呢?我們怎么處理?”
“要接收過來嗎?”
“不要。”
陳劍果斷回答道:
“不要主動提出接收的邀請。”
“如果想來我們這里的,他們自己會來的。”
“如果不想來放心,他們也能活得下去。”
“好了,咱倆就聊到這吧。”
“儀式快要開始了。”
兩小時后。
001基地主通道大門口。
余錢坐在簡易的輪椅上,身邊跟著自己的兒子,還有正在牙牙學語的女兒。
授銜和表彰儀式已經結束了,他的胸前掛著數枚閃耀的勛章。
按照日程安排,此時的他本應該回到011基地內換好傷藥、換好衣服,準備參加馬上要舉行的慶功晚宴。
但他卻像許多人一樣,沒有立刻離開。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矗立在主通道門口側面的巨大鋼鐵,緊緊盯著上面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最開始,他不明白為什么華夏軍的團長們會記得每一個陣亡者的名字。
但很快他就想起來,在自己這批人剛剛來到這里、剛剛擁有一份“工作”的時候,名字就已經被記錄下來了。
也正式因為多了這一步,這座甚至不能被稱作雕塑的紀念碑,才會出現在這里。
或許,華夏軍的團長們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天?
也許吧。
余錢搖動輪椅,朝著紀念碑的方向慢慢靠近。
兒子抱起女兒跟在他身邊,有些不解地問道:
“爸爸,這上面的人,你都認識嗎?”
余錢緩緩搖頭。
“不,不是全部都認識。”
“爸爸只認識這上面的一小部分人——很小很小一部分人。”
“哦!”
兒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后湊到紀念碑前,指著一個名字好奇地問道:
“這個呢?這個你認識嗎?”
余錢瞇起眼睛,仔細看了一眼后說道:
“認識。”
“這個人是爸爸的班長。”
“班長?他也死了嗎?”
“是的,他死得很勇敢。”
余錢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繼續說道:
“這上面的人都死了。”
“那太可惜了死了這么多人!”
兒子的眼神略微暗淡了一瞬。
他的年紀太小,或許并不能真正理解所謂“犧牲”的意義,但無論怎么樣,他是理解“死亡”的。
就好像他母親的死亡一樣。
如果有人“死了”,就意味著他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人面前了。
這一定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畢竟他還記得,自己的媽媽死掉的那一天,爸爸哭了一整個晚上。
但為什么,為什么這里的人,沒有一個在哭呢?
這些名字代表的人,應該也是一些人的父親、母親、或者兒子吧?
他的眼睛里再一次充滿了迷惑,看了看紀念碑上的字,又回頭看了看余錢,他開口問道:
“爸爸,他們是去了天國嗎?”
“我聽說,因為跟怪物戰斗而戰死的人都會去天國。”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的親人才沒有哭?”
“不是的。”
余錢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但隨即又嚴肅地開口說道:
“你要記住團長們說的話。”
“這個世界沒有天國,如果有天國,那也只能是由我們自己建造起來。”
“他們沒有哭,不是因為自己的親人去了天國。”
“而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親人鋪下的路,自己可以繼續走下去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
“什么原因?”
兒子抬起頭,專注地看向余錢,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余錢的笑容漸漸擴大。
“剛才團長在上面演講的時候,你不是也聽到了嗎?”
“還記得團長最后說了什么嗎?”
兒子低頭略微思索片刻,隨后回答道:
“他說.”
“死亡從來都不是最后的終點,遺忘才是。”
“他說我們會記住這些名字的主人,以后我們的名字也會被刻在這塊紀念碑上。”
“沒錯。”
余錢向兒子伸出手,聲音溫和,但卻堅定地說道:
“所以如果有一天,爸爸的名字也被刻在了這上面,你也不要哭。”
“你只要記得,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