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確認核彈沒有爆炸、確認太陽沒有升起的瞬間,張濤如同遭受了重錘一般,全身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作為從頭到尾部署了整場戰斗的總指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么危急。
所有兵團都堆積在七里湖西岸,而獸潮中已經有相當一部分怪物渡過了女山湖。
它們就像接收到了某種指令一般,不僅沒有四散亂跑,反而是目標明確地直沖七里湖!
它們要在這里把自己的至圣軍全部埋葬,要把所有人淹死在水里!
張濤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看向一旁的大主教,開口問道:
“你不是說能引爆嗎??”
“為什么沒有爆炸??”
此時的大主教同樣已經被深不見底的恐懼籠罩,他張口結舌地看著遠處爆炸激起的煙塵,想要說些什么話為自己辯解,可話到嘴邊,卻只剩下了兩個字。
“快跑!”
“我還不知道快跑!?”
張濤對著大主教怒目而視,隨即深吸一口氣,下達了命令。
“已經登船的繼續前往七里湖東岸防線。”
“還沒有登船的兵團留在西岸,掩護其余兵團撤離!”
“.明白。”
大主教緩緩點頭。
或許只有親自走到戰士們面前、親口向他們下達命令的人才能體會到這個命令有多么殘酷,而下達命令的過程又有多么艱難。
那些還沒有登船的戰士本來就已經克服了恐懼,心甘情愿地排在了后面。
可現在,在其他人登船之后,明明蒸汽船上還有空位,他們卻已經走不掉了。
留在西岸的人還能活下來嗎?
或許這是他們中每一個人都會問自己的問題。
而問題的答案,其實也是顯而易見的。
不可能。
沒有人能在沒有任何堅固掩體,沒有遠程炮火掩護的情況下在活下來。
他們只不過是被當做了拖延時間的炮灰。
而更殘酷的是,他們甚至都不是最合適的炮灰。
越是留在最后的戰團,對至圣三一的信仰就更堅定,作戰素質更優秀,對圣人也更忠誠。
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可這些精銳,卻要掩護不如他們的人撤離。
當大主教清晰地向所有戰士轉達了來自圣人的命令的瞬間,原本紛亂嘈雜的湖邊,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寂靜到,近千人的隊伍里,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片刻之后。
第二戰團的戰團長首先站了出來。
“為了至圣三一!”
“第二戰團的兄弟們,隨我堅守此地!”
“我們要擋住那些異形怪物!”
“我們將誓死捍衛至圣三一的榮耀!”
“為了至圣三一!”
第二戰團的戰士們齊聲呼應。
緊接著,第三戰團的戰團長也走向了前方。
“第三戰團的兄弟們,迅速布置防線。”
“我們今天不會死在這里。”
“我們要掩護巨炮撤離到七里湖防線!”
“至圣三一的巨炮,將會把邪惡的異端怪物炸成齏粉!”
“動起來!”
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刻開始了行動。
第二戰團,第三戰團,第四戰團。
三個人數總共達到500人的戰團中的大部分精銳被留在了七里湖西岸。
跟他們一起留下的,還有來不及帶走的裝備和彈藥。
看著那些戰士臉上視死如歸的神情,張濤表情復雜。
“留下所有還沒來得及登船的大炮。”
“火藥,子彈,不要再往船上搬了。”
“給他們留下!”
“是!”
大主教立刻傳達了命令,而此時,第一艘滿載的蒸汽船已經發動。
燃燒的鍋爐噴吐出黑白相間的煙霧,湖水被船頭劈開,波浪層層疊疊地蕩開。
而在它之后,越來越多的蒸汽船也已經啟動。
越升越高的陽光照射下,七里湖面仿佛大型海戰的戰場,場面無比壯觀。
但實際上,這只是一場倉皇無比的逃竄。
張濤沒有跟隨最先啟動的船離開,他的座船仍然留在七里湖西岸。
防線漸漸被建立起來,那些英勇無畏的戰士們,即將為他們的信仰付出最高昂的代價。
但此刻,他們卻似乎已經把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沒有了機仆、沒有了仆從隊的協助,他們便自己搬運著彈藥和武器,自己挖掘簡易的戰壕。
隨后,他們又匍匐到了戰壕中,用自己的武器,對準了正在狂奔而來的獸潮。
“大人,來不及了!”
大主教在張濤身旁焦急地催促。
張濤知道自己該走了。
但憑什么?
似乎沒多久之前,自己還是一個身先士卒、沖鋒在前的近衛旅旅長。
而現在,坐上圣人的位置之后,自己卻不得不拋棄自己的兄弟了嗎?
這一刻,張濤才算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體會到身份轉換給他帶來的痛苦。
蒸汽輪機已經在全速運轉,船上的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他的臉。
張濤回望過去,他突然明白過來。
不僅僅是留下來的戰團想要活下去,已經登船的這些人,也想要活下去。
他也同樣需要對這些人負責。
張濤深吸一口氣,開口下令道:
“走吧。”
一瞬間,蒸汽船立刻開動起來。
兩側的巨輪快速旋轉,撥開水面,將這艘大船推向七里湖深處。
此時,獸潮已經很近了。
哪怕不借助望遠鏡,張濤也已經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怪物龐大的身形。
目測距離,不會超過三公里。
而以它們的速度,想要追上己方的最后一艘蒸汽船,或許只需要.十幾分鐘。
張濤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現在,這支隊伍的全部希望,都壓在了留下的那些戰團身上。
如果他們能扛住,那至少還有人能活下來。
如果他們扛不住,或者扛不到撤離的隊伍建立起炮擊陣地,那盱眙防線上的所有人都會被獸潮吞沒。
炮聲已經響了起來。
“轟——”
“轟——”
“轟——”
一發一發的炮彈落向獸潮。
而那些連綿的炮聲,則如同送別的鐘聲一般,狠狠地錘擊在張濤已經緊繃到了極限的神經上
此時,女山湖畔。
禁軍首領提著早就已經打空了武器的步槍,與張超、劉浩兩人一起,步履蹣跚地朝著獸潮前進的方向追擊而去。
“我們追不上那些怪物了!”
首領喘著粗氣說道:
“它們跑得太快了我們沒有載具,根本就跟不上。”
“真是荒誕.我們反而要活下來了嗎?”
聽到他的話,一旁的劉浩搖了搖頭,回答道:
“這樣活下來是種恥辱。”
“我們必須跟上去或許,我們還會遇到其他走散的兄弟們。”
“我們得找到他們,跟他們匯合。”
“然后,我們才有機會重新組織起來。”
“或許,我們還能干掉幾頭怪物!”
“你說得對。”
劉浩吐出了嘴里的泥土,隨即說道:
“但問題是,大部隊一定已經撤離到七里湖東岸了。”
“即使我們現在趕過去,也不可能跟其他人匯合。”
“對我們來說,最好的方案應該是從南側繞開獸潮,然后走遠路去七里湖防線。”
“這樣做的話,我們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那太慢了。”
禁軍首領搖了搖頭。
“從南側繞過去,等我們趕到的時候,恐怕仗都已經打完了。”
“直接跟上去吧。”
“這些怪物已經完全無視我們了,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優勢。”
“明白。”
“聽你的。”
其余兩人先后回答,這一支被“遺落”在前線上的三人小組,便不再有任何猶豫,而是僅僅跟隨著怪物留下的痕跡,一路向前趕去。
他們行進的速度絕對不算快,可在已經筋疲力盡的情況下,也已經著實不慢了。
花費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依靠著樹林中隱約可見的鋪裝路面、以及被獸潮趟出來的開闊大道,眾人跨過了近5公里的距離。
而此時,他們的耳邊,也漸漸傳來了槍聲。
“有人!”
“他們還在七里湖西岸!”
禁軍首領立刻做出了判斷,而他的話音落下,其余兩人的神情立刻變了。
“他們還沒來得及走?”
“他們被困住了??”
張超和劉浩先后提問,首領緩緩搖頭,沉聲道:
“他們不是沒來得及走,是有人被留下了。”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核彈沒有爆炸,怪物行進的速度遠遠超過預期。”
“主力隊伍不可能全部撤離,因為那樣做的話,他們很可能在湖中心被怪物追上,失去所有反抗的能力。”
“所以,必須有人留下阻擊怪物,為其他人贏得時間。”
“他們.”
“他們死定了。”
劉浩冷不丁地開口。
這句話說完,三人對視了一眼,哪怕是信仰最堅定的禁軍首領,在這一個瞬間,心里也生出了退縮的念頭。
但,也只是一瞬間。
恐懼很快被憤怒淹沒,進而又被更廣闊、更“簡單直白”的信念渲染。
“我們得去找他們。”
“就算要死,也要跟他們死在一起。”
“至圣三一的戰士絕不能放棄自己的兄弟!”
“明白。”
劉浩緩緩點頭。
“但我們已經沒有武器了。”
“前面的路會更艱難,我們必須小心前進。”
“保持隱蔽吧。”
禁軍首領干脆利落地丟掉了手里的步槍,轉而從腰間抽出了那把始終跟隨著他的長刀。
“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們也曾經像圣血者一樣用長刀獵殺怪物。”
“現在,我們又要回歸傳統了。”
“希望你們對這項技能還沒有生疏。”
“當然。”
其余兩人先后抽出長刀,緊接著,三人壓低身體,小心翼翼地繞開零散、落單的怪物的視線,繼續朝著七里湖方向前進。
他們用樹林掩護自己,盡可能避免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都是久經考驗的戰士,或許憑借個人能力不足以獵殺一頭怪物,可像是斥候一般隱蔽起來,卻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最近的時候,他們距離一頭怪物甚至不到50米。
可對方卻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
此時,槍聲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
可槍聲和炮聲的密度,卻也在不斷降低。
七里湖西岸的防線快要撐不住了。
禁軍首領眉頭緊皺,神色焦急。
他想要加快腳步,但也就在這時,他突然在前方,看到了一頭奇怪的怪物。
人形。
覆甲。
全身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
如果不是自己的視線恰好停留在了那里,恐怕根本就發現不了對方的蹤跡。
那頭怪物的背后是一個閃爍著幽幽光芒的、奇怪的人造設備。
設備很龐大,還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這是某個前來偵察的華夏軍。
畢竟,自己只在他們身上,看到過類似的裝備。
但很快,當他看清楚那頭怪物的面目時,他便意識到,這不可能是華夏軍。
華夏軍至少還是人。
而這頭怪物,不是。
禁軍首領停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這頭怪物是什么東西。
但他知道,它絕對不一般。
他向另外兩人打出了手勢。
“隱蔽。”
“包抄。”
“獵殺。”
怪物周圍沒有任何防守力量,它似乎對自己的隱蔽無比自信。
可它的運氣著實不好。
或者說,它過于專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以至于忽視了潛在的危險?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才是,三人已經完成了包圍。
最近的劉浩,距離那頭怪物不到10米。
禁軍首領舉高手,隨后用力揮下。
這是進攻的信號。
一瞬間,三人同時撲了上去。
長刀在手,伴隨著身體的起落,在空中劃出一道驚艷無比的、如同滿月一般的弧線。
“噌——”
“砰——”
長刀準確無誤地集中了怪物的左肩,但與預想中一切而過的順暢不同、與被盔甲阻擋的清脆響聲不同,刀刃切在怪物肩膀上時,發出的是沉悶的撞擊聲。
“軟甲!”
劉浩大喊道:
“困住它!”
“明白!”
張超丟開手中的長刀猛撲而上,在怪物即將起身的瞬間,利用自身慣性的巨大沖擊力將其狠狠壓倒在了地上。
“按住!”
禁軍首領踏步上前,狠狠一腳踹在了怪物的頭顱上。
“咔!”
一聲清脆的聲響,怪物的脖頸彎折了近九十度。
如果被這一腳踹實的是一個人,他必然已經當場死亡。
然而,這頭怪物沒死。
它仍然在掙扎,扭曲的脖頸則是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旋轉著、拼命嘗試著回到原來的位置。
“把它的頭給我拔下來!把它的頭給我拔下來!”
暴怒的禁軍首領用手肘鎖住了怪物的下巴,而劉浩、張超兩人則是一擁而上,死死抱住了怪物的下半身。
緊接著,三人同時發力。
“刺——”
裂帛一般的聲音響起。
明亮的電光閃過。
“砰!”
怪物的頭顱被硬生生撕下!
鮮血飛濺。
怪物身上的盔甲隨即褪色。
禁軍首領丟下了沾滿鮮血的頭顱,心有余悸地說道:
“這他媽到底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