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同意了我們的要求,但是有限度的同意。”
站在最新建成硝酸生產線的催化爐面前,雷杰開口對陳劍說道:
“這小子真不是什么好人——何朔的判斷沒錯,他果然是打算用怪物來跟我們找平衡。”
“他們不希望我們和獸潮任何一方獲勝,而是希望在有限介入的前提下,讓我們兩敗俱傷。”
“驅虎吞狼,他想干的事情跟之前那個金城想干的事情沒什么不同。”
“只不過,他做得可能要相對更隱蔽一些,或者說更.柔和一些?”
“確實。”
陳劍點點頭。
“只要是坐上了圣人的位置,所有一切預設的前提便不再生效了。”
“我們本來還以為張濤會是個革命者,但現在看來,權力和地位同樣腐蝕了他。”
“如果再有下一次,如果我們還要繼續想辦法用‘代理人’的方式控制機械神教,那我們就必須在這方面有所考慮。”
“我們必須將權力與回報徹底剝離,他可以掌握權力,但不能再擁有權力帶給他的好處。”
“這很難吧?”
“當然很難。”
陳劍笑了笑。
“別說在這個廢土世界了,哪怕是在我們那個時代,實際上都沒有任何人、任何組織在真正意義上做到完全的、徹底的剝離。”
“這本就是一件反人性、反邏輯的事情。”
“但怎么說呢?進步本來不就是反人性的嗎?”
“更何況,在這個世界,相對野蠻的環境還讓我們擁有了更多可能得策略。”
“按照咱們那時候的說法,我們手里的武器庫、我們手里的工具包,可是遠遠比一個‘有秩序的社會環境’要豐富多了”
“具體的想法呢?”
雷杰好奇追問。
“很簡單,一方面用理想開路,從主觀上限制掌權者謀私的意圖。”
“另一方面,用最簡單直接的‘規則外權力’壓制,客觀上杜絕掌權者謀私、或著在出現謀私行為后及時予以懲戒,并沒收一切收益。”
“這就是為什么我說我們的工具包會更豐富。”
“因為在我們那個時代,只有最極端的情況下我們才能殺人。”
“但現在嘛.就沒那么麻煩了。”
“這是純粹的威權政治。”
雷杰眉頭微皺,停頓幾秒后繼續說道:
“這嚴重依賴于頂層組織的純潔性——如果某一天連我們、連華夏軍都喪失純潔性的話,這套體系也就自然而然地崩潰了。”
“確實是這樣。”
陳劍嘆了口氣。
“所以這只是短期內的過渡方案,后續具體要怎么做,我還沒想好。”
“真夠復雜的。”
雷杰嘖嘖搖頭,隨后說道:
“比起這個,還是怎么去爬科技樹的問題更簡單。”
“不過話說回來,硝酸生產線已經完備了,下一步,我們是不是要開始自造子彈、炮彈了?”
“是的。”
陳劍稍稍活動了下略有些酸痛的脖子,緊接著說道:
“我判斷,張濤既然已經表現出了明顯的拖延意圖,那么很有可能,在我們的彈藥補給徹底消耗完之前,我們是不可能收到他們提供的彈藥了。”
“我們必須自己解決。”
“現在問題來了,如果我要求你在短時間內制造出足夠我們使用的炮彈,你覺得有難度嗎?”
雷杰略微思索片刻,隨后回答道:
“不難。”
他的話音落下,一張樹狀圖流轉到陳劍眼前的智能目鏡上,而上面的內容,則清晰地顯示著制造火炮炮彈所需要的全部材料和設備。
“我們前期的準備相對充足,材料是基本齊全的。”
“銅,鋼,汞,硝酸,天然油脂余量很足。”
“哪怕僅僅以現有的存量計算,也足夠我們制造出300到400發152榴彈炮彈。”
“而011基地的后方生產工作實際上是從來都沒有停止的,我們每天都還會生產出新的原料。”
“如果設備能在短時間內到齊,保守估計,我們每天生產出的原料能制造出30到40發炮彈。”
“這個數字,其實已經基本上能滿足我們的彈藥儲備需求了。”
“實話實說,我們也基本不可能打到這一步——如果真的打到彈盡糧絕、需要現造現打的話,那我們還不如直接扔幾發核彈炸干凈了事。”
“確實。”
陳劍信服點頭,但隨即又問道:
“但不管怎么樣,30發這個數字也太低了吧?”
“造炮彈又不是造炮管,按我的了解,哪怕是結構最復雜的炮彈引信,我們也可以使用類似于M739的建議替代方案。”
“按道理來說,這些小型精密件,在有金屬3D打印技術的前提下應該不難制造?”
“那是什么限制了產量?”
“甘油。”
雷杰攤了攤手。
“我們沒有石油,所以只能使用天然油脂用皂化法來制造甘油。”
“但是,天然油脂我們也沒有多少,所以.”
“艸!”
陳劍突然爆了個粗口,雷杰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問道:
“咋了?”
“浪費了啊!”
陳劍痛心疾首。
“你忘了嗎?我們剛燒掉了上千頭怪物的尸體!”
“這些尸體里不可能全是蛋白質吧?應該說,至少有相當一部分是油脂吧?”
“現在我們全燒了,不是天大的浪費??”
“我去.”
雷杰目瞪口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還要把那些被我們打死的怪物的尸體利用起來?”
“那是必然的啊!既然有用,那就絕對不能浪費!”
“所以其實我們現在最緊迫的工作,其實不是把炮彈生產線搭起來。”
“炮彈生產線有什么難的啊?按白沙瓦那邊的搞法,用手工沖錘都能沖。”
“現在最緊迫的,其實是要把焚化塔搭起來。”
“焚化塔”
雷杰下意識地重復著這個詞,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
“說真的,我開始有點害怕了”
“焚化塔其實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尸體需要處理。”
“但是.為了獲取天然油脂而建設的焚化塔,我怎么感覺,總有點不對勁呢?”
“.不要瞎聯想。”
陳劍趕緊打斷了雷杰。
“我們只燒怪物罷了,可沒打算燒別的東西。”
“.那也得有得讓你燒啊.算了,略過這個話題吧。”
“沈越那邊的游擊行動馬上要啟動了,我覺得,你也得過去看一眼.”
“.你是真怕了。”
陳劍略帶調侃地笑了笑,隨后說道:
“行吧,我先去他那邊看看。”
“但不管怎么樣,焚化塔是一定要建的。”
“畢竟,我們現在真的是又缺甘油,又缺肥皂啊.”
幾分鐘后,陳劍走到了正在011基地廣場上挑選新兵的沈越身后。
他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安靜地等在原地,看著沈越一個接一個點名。
“陳數!”
“到!”
“出列!”
“李十一!”
“到!”
“出列!”
“余錢!”
“到!”
“出列!”
一個一個名字從沈越口中念出,一個接一個身影從隊列中走出。
點名結束時,站在隊列外的人數已經達到了30人。
這三十人里每一個都是在此前戰斗中做出了英勇行為的“戰斗英雄”,但今天他們之所以站在這里,卻不是為了迎接屬于自己的勛章和獎勵。
恰恰相反,他們獲得的是“繼續戰斗的機會”。
這三十人將被編入最新成立的穿插連,跟隨兩個華夏軍步兵班一起,執行針對獸潮的穿插、攻擊任務。
他們所要做的可不僅僅是偵察。
他們要做的,是在包括坦克、牽引式火炮、自動榴彈炮、107毫米火箭炮等重型裝備的支持下,在遠離基地、遠離補給線的獸潮關鍵集結點位,對目之所及一切怪物,發起毀滅性打擊。
他們的目的是通過高效率的打擊迅速擊殺頭領級別的怪物,擾亂獸潮的整體調度,最終達到延緩獸潮集結的目的。
毫無疑問,這將是一個無比艱難,也無比危險的任務。
甚至就連他們有限的補給,也只能通過蚊式轟炸機送達。
如果某一次戰斗后,補給送達的速度低于預期、導致這個穿插連陷入彈藥不足的境地,那么他們面對的,就極有可能是彈盡糧絕的絕境。
所以,基于這殘酷的現實,沈越選擇穿插連隊員的前提也是明確到了極點。
一條鐵律:
必須自愿。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即便是在“完全自愿”的前提下,居然還有30人主動報名參加穿插連。
這個數量看著不多,相比幾百名青壯年的比例也不算大,但陳劍卻知道,無論以哪個維度的要求去衡量,現在的結果都已經是足夠驚人了。
他的視線掃過站在隊伍前列的這三十名來自“民兵預備隊”的穿插連新人,眼神漸漸鎖定在了那個叫“余錢”的新人身上。
不得不說,陳劍對他印象深刻。
走投無路時冷靜應對,身處絕境時悍然反擊,占據優勢后冷靜補刀
他雖然還沒有具備一個戰士應該具有的基本能力,但卻已經擁有了許多人望塵莫及的心性。
這很難得。
這種品質,遠比可以通過訓練獲取的技能要更難得。
或許,以后的他會成就一番大事?
或許,他會成為第二個黃魚?
陳劍不敢斷言,不過他看向余錢的眼神,確實已經充滿了期待。
當然,還有疑惑。
在他的記憶里,余錢是有親人的。
而且還是一雙年幼的兒女。
他居然要拋下自己的兒女,去參加這么危險的任務嗎?
這怎么想也不符合人之常情吧?
搞不懂。
陳劍的視線幾乎鎖定在余錢身上,而很顯然,余錢也注意到了他關注的眼神。
但在面對沈越時,他只能保持著目不斜視的狀態。
沈越的訓話聲、勉勵聲在廣場上回蕩,而在發言的最后一部分,他鏗鏘有力地說道:
“你們現在還是一塊生鐵。”
“但你們將成為華夏軍最鋒利的劍!”
話音落下,掌聲雷動,呼喊聲也漸次響起。
發言結束,接下來進行的,就是如同“授銜儀式”一般的武器授予儀式。
當一把把嶄新的武器被發放到穿插連戰士的手中,當那輛在011基地中作用如同“定海神針”一般的坦克開到他們的面前,這些勇敢無畏的戰士眼中,驕傲的神采已經無法掩飾。
儀式基本結束,穿插連的戰士們互相討論著剛到手的武器,略帶興奮地猜測著接下來的任務。
陳劍沒撈上跟沈越談話——他已經被穿插連里華夏軍的老戰士圍住了。
于是,陳劍便干脆走向了站在人群邊緣、略微顯得有些“孤孤單單”的余錢。
后者注意到了他在靠近,猶豫片刻后主動迎了上來。
“團長!”
余錢笨拙地學著老戰士的樣子立正朝陳劍敬了個禮,陳劍同樣回禮,隨后開口說道:
“你是余錢對吧?”
“我記得你。”
“那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干掉了那頭二級怪物。”
“你很厲害——不過說實話,你動作有點太快了。”
“本來我還想著給它留個全尸的呢,結果被你一爐子鐵水給澆沒了”
陳劍最后的幾句話帶著明顯的玩笑意味,余錢自然也能聽出來。
于是,尷尬地笑了笑后,他開口回答道:
“如果下次還能跟團長并肩戰斗,我一定會先聽清楚您的命令。”
“當時我確實太慌亂了我還以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人之常情。”
陳劍點點頭,隨即直截了當地問道:
“按道理來說,死里逃生的感覺應該不會太好吧?”
“你已經經歷過一次了,難道還想多經歷幾次嗎?”
“你還有一兒一女,年紀都不大。”
“你為什么要申請加入穿插連?你不知道穿插連的任務是什么嗎?”
“.我知道。”
余錢長嘆了一口氣。
緊接著,他開口回答道:
“就是因為知道穿插連的任務是什么,我才一定要加入。”
“沈越團長跟我們說的很清楚,如果不能阻止獸潮匯聚,如果不能通過穿插方式將它們分割成我們足以應付的小規模集群,那金陵新城的結局,絕對不會好到哪里去。”
“這件事總要有人做、也總會有人去做。”
“你看,我們現在不就已經有了30人嗎?”
“但,我不能因為他們去了,我就不去。”
“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問的就是你的選擇。”
陳劍擺手打斷了余錢,隨后說道:
“不用說這些空泛的東西,我只看到,你最后選擇拋下了你的兒女.”
“我沒有拋下他們。”
余錢正色道:
“如果穿插連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即便我死了,活下來的人也會把他們照顧得很好。”
“如果穿插連沒有完成任務,那即便我暫時活下來,卻也不可能活的了多久。”
“團長,你或許不知道,我一直都想做一個商人。”
“現在,我只是做出了一個.商人的選擇罷了。”
“.明白。”
陳劍點點頭,不再追問。
他知道余錢并沒有完全對自己坦誠相待。
但這并不重要。
從他選擇加入穿插連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證明了他的立場。
離開余錢后,陳劍一個一個跟其他穿插連的戰士談話。
有些多說上幾句,有些只是一句“辛苦了,好好干”。
當他跟最后一人對話完后,這個新建的穿插連也已經完成了整隊。
他們即將贏了第一個任務。
既是訓練,也是實戰。
武器就位,裝備就位。
迎著如血殘陽,他們離開了011基地,走向了遠處未知的兇險。
看著漸漸遠去的煙塵,陳劍拿起了無線電。
隨后,他在無線電中開口說道:
“所有穿插連的同志,聽我命令。”
“011基地已建立電子信標,并將建立空中實體信標。”
“如果在未來的戰斗中你們失去了方向、或在危險中需要迅速撤離.”
“請記住,向信標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