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后,大書庫第三層。
金城在昏暗的地下室內來回踱步,臉上寫滿了焦頭爛額的表情。
“亂了,城里全亂了。”
“那些沒腦子的教眾全在傳有關‘異兆’的事情,無論怎么彈壓,都已經壓不下去了。”
“張濤已經反了.他怎么能反!”
“他曾是最忠誠的近衛旅旅長之一,甚至有機會晉升為主教!”
“可現在,他居然倒向了華夏軍”
“他竟然敢拒絕我的詔令!”
“他竟然敢借助那些華夏軍的力量,來拒絕我的詔令!”
“這是不可饒恕的,這絕對是不可饒恕的”
眼看金城的表情已經接近癲狂,一旁的黑衣大主教趕緊上前拉住了對方,將他帶到椅子旁坐下后,才開口寬慰道:
“或許,張濤并不是背叛。”
“他或許只是被那些異端脅迫了而已——實際上,就連他自己也表現得極為驚慌。”
“這應該不是他們提前預謀好的事情,只不過,是那些異端選中了他”
“但這不能改變他已經背叛的事實!”
金城厲聲道:
“當異端的戰斗機械站在他背后那一刻,他就已經是背叛了!”
“我們必須要做出反應背叛者必須受到懲罰!”
“但我們能怎么辦?”
大主教面色凝重地嘆了口氣,隨后說道:
“我們的力量無法與他們抗衡,即便知道他們想要逼迫你讓位,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不!”
金城打斷了大主教,神情突然沉靜了下來。
“我們有辦法。”
“我知道他們要的是什么了。”
“他們要的是一個穩定的金陵城,否則,他們不可能費那么大心思去扶一個張濤上位。”
“他們不會直接對我們動手的,因為他們擔心,一旦失去了機械神教的管理,整個金陵城會陷入混亂。”
“這就是他們的軟肋。”
“也正是因此,他們不可能走武裝顛覆的道路。”
“他們的那些把戲能騙得了平民百姓,卻騙不了近衛旅、騙不了圣堂里最忠誠的信徒。”
“只要我們堅持不讓位,他們的計劃就不可能進行下去。”
“而我們要做的,只是把最核心的信徒團結起來,以應對他們的沖擊”
說到這里,金城頓了一頓。
仔細思索片刻后,他開口說道:
“我們必須要想辦法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人——不惜代價地去拉攏。”
“另外,我們要證明我們并非他們口中的‘罪人’,恰恰相反,張濤才是那個罪人。”
“還有,我的安全必須得到保障,我有預感,他們已經為我安排了一場.審判。”
“但我絕對不可能接受,這種來自異端的審判。”
“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離開大書庫了。”
“這是整座金陵城最安全的地方.想辦法把這里封閉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這還不夠.我們必須找到一個方法,把我的地位,和整個金陵城綁定起來”
金城的話音落下,大主教的眼神略微變了一變。
他不知道“綁定起來”意味著什么,但他能看出來,金城的意思顯然是,一旦他被拉下圣座,就要讓整個金陵城為他陪葬。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可問題是,怎么才能做到這一點??
用火藥埋遍整個金陵?
開什么玩笑,教會哪有那么多火藥?
就算有,也根本來不及部署。
對方的計劃已經箭在弦上了,他們絕對不會給圣人留下太多的反應時間。
一切“物理上”的綁定都不可能起到作用,可如果是以信仰來綁定.對方已經走在前面了。
“我想不到能有什么好的辦法。”
“本來,信仰的綁定是我們最大的底牌,可如果對方并不想動搖信仰的根基,而只是‘替換’的話.”
“那我們就要證明,被替換者的不義。”
金城緩緩開口道:
“信仰至圣三一的教徒是不可能接受一個不義者登上圣人的圣座的,無論多么罕見的‘神跡’擺在眼前,只要神跡指向的是不義者,那么所謂的神跡,也只能淪為異端的詭術。”
“這就是最核心的綁定。”
“他們指責我是罪人,但他們卻沒有證據。”
“失敗、錯誤從來都不是‘不義’的證據,叛教和褻瀆才是。”
“我現在需要知道.我們手里,有沒有張濤褻瀆的證據?”
“或許沒有。”
大主教搖了搖頭,可很快又轉而反問道:
“但這重要嗎?”
“是啊,這重要嗎?”
金城的嘴角終于流露出一抹笑容。
他長舒了一口氣,隨后說道:
“這些華夏軍或許了解機械,可他們對信仰絕對一無所知。”
“這才是我們致勝的底牌。”
“多少年過去了,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將偉大的教會肢解、埋葬,但信仰卻一次又一次地將我們聯系在了一起,幫助我們度過了危機。”
“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我們必須讓他們明白,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絕不是他們的無人機械,也不是大炮、子彈,而是我們的信仰。”
“去吧,去羅列出叛徒的罪證吧。”
“我想,你應該知道怎么做。”
“我知道。”
大主教微微鞠躬,待直起身后,又再次開口問道:
“但我想再確認一點.”
“大人,我們需要的罪證是否要將那些華夏軍也包含在內?”
“不。”
金城堅定地說道:
“恰恰相反,而要讓金陵城的所有百姓都知道,那些‘至圣八一’也是受害者。”
“他們同樣受到了叛徒的蒙蔽,他們同樣不明真相。”
“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安全,更重要的是,我要讓那些華夏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需要的東西,只有我才能給他們。”
“想要穩定?我可以施舍給他們。”
“但是,當我不愿意施舍的時候,他們絕對不能來搶!”
“否則.哪怕是同歸于盡,我也要讓他們.什么都得不到!”
金城的計劃制定后,大主教迅速召集了最核心的教會成員,向他們傳達了指示。
而很快,機械神教的反擊也迅速到來。
而大主教的策略,與何朔制定的策略如出一轍。
他們同樣沒有通過任何教會的“官方渠道”發生,而是在暗地里散播著有關“不義者”的流言。
或許他們也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在愚昧的平民中間,流言的可信度,往往要比自上而下的“證言”要可信得多。
于是,一條消息悄悄地在金陵城里流傳開來。
當第二天太陽升起時,商人、平民、傭兵、乃至于ji女們都在討論著同一個話題。
“聽說了嗎?罪人找到了。”
“他是一個背叛了機械神教的不義者。”
“什么樣的不義者?這我怎么知道?”
“聽說他身上流淌著的已經不是純潔的血液了。”
“不,我聽說他褻瀆了機魂,導致了機魂離我們而去。”
“現在,至圣八一帶著機魂回來了,而回歸的機魂也指明了不義者的罪惡。”
“是誰?不義者到底是誰?”
“不知道,但或許第十五近衛旅的旅長是被選定的裁決者。”
“他?他憑什么.”
真真假假的消息交織在一起,但卻沒有一條消息有明確的指向。
而這也正是金城的高明之處。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大張旗鼓地與何朔所制造的那些“異象”對立起來,反而借力打力,將其作為了對“不義者”的審判。
很顯然,早就已經被宗教理念洗腦的民眾們就吃這一套。
但只有這樣還不夠。
他們的動力,還是遠遠不足的。
教會必須給他們更多理由。
更多“繼續探索”的理由。
于是緊接著,關于不義者引發災難的消息也漸漸傳播開來。
那些從未離開大書庫的隱秘記載,在這一天仿佛成為了公開流傳的睡前故事。
僅僅花費了一個上午的時間,金陵城內的許多人便對“不義者引來天罰,連累川沙城毀滅”的故事爛熟于心。
當然,還有“不義者張和被圣人以神圣以命運之槍擊殺”、“不義者背叛圣人被最忠誠的圣三一騎士埋葬”的種種故事。
這些故事有些本就來自于教義和典籍,有些則是憑空出現。
但,從沒有人懷疑過這些故事的真實性。
哪怕是最虔誠的信徒,也只是懷疑自己對教義的了解還不夠、對龐雜的歷史研究還有疏漏。
畢竟,與教會相關的東西,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再說了,截止目前為止所流傳的一切,都完全符合教義.
于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所有人便堅定地認為,不義者確實出現了。
他只是還沒有被找到,還沒有受到懲罰。
可他到底是誰?
目光再一次聚集到了張濤的身上。
他成為了傳說中的“裁決者”,所有人都寄希望于他的快速行動,所有人都迫切地等待著他把不義者揪出來,在至圣三一面前終結,從而避免可能到來的“神罰”。
然而,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越多,有關他的一切暴露得也就越多。
他的履歷,他的身份,他幼年時的經歷,他組織過的一場場戰斗
漸漸地,不同的聲音開始出現。
沒有人知道第一個問題來自哪里,但確實有人問出了至關重要的第一句話:
“他真的配得上成為裁決者嗎?”
或許,不配。
有人說,他曾經在靜海因為指揮失誤損失了上百精銳的近衛旅戰士,但那似乎不是失誤,而是向異端的獻祭。
有人說,他的血液已經被怪物污染,甚至連精神都已經變得不正常。
還有人說,此次花都圍城的危機本就與他有關,要不然他怎么會正好在那個“巧合”的時間趕到呢?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張濤,可卻沒有人懷疑過這些流言的出處。
不知不覺間,有關張濤的輿論發生了逆轉。
而相對此前有關他的猜測,逆轉后的“真相”,仿佛變得更加可信。
他已經坐實了“不義者”的身份。
他已經成為了欺騙至圣三一、欺騙教會、欺騙圣人和萬機之神的罪人。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
狂熱的信徒們只不過是把一切的苦難全部歸咎于他的身上,要求他做出解釋,自證清白。
而當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時,似乎解釋都已經變得沒有必要了。
信徒們放下了手里的活計,聚集在圣堂前高呼口號,仿佛他們的聲音小一點,末日就會立刻降臨一般。
“審判不義者!平息萬機之神的怒火!”
“不義者必須受到懲罰!請至圣三一聆聽信徒的愿望!”
“圣人啊!向萬機之神祈禱吧!”
“請至圣三一、請至圣八一為萬機之神忠誠的臣民們主持公道!”
“不義者,站出來!接受你的命運!”
嘈雜的聲音在整座金陵城內回響,騷亂已經發生。
但此刻,機械圣堂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圣人只是派出了他最忠誠的近衛旅和禁衛軍,走到街上維持著秩序,彈壓著暴怒的居民。
可面對漸漸聚集起來的、超過千人的信徒,不能使用武器的護教軍們也終于開始力不從心。
局勢即將失控,仿佛將要傾倒的大廈。
到這一刻,圣堂終于“不得不”做出回應。
身著黑衣的大主教神情肅穆地走出機械圣堂的大殿,高高舉起雙手,站在了人群的面前。
隨后,他的聲音通過民眾所不能理解的神奇的機械裝置放大了無數倍。
“至圣三一教誨,凡信眾不應污蔑好人,也不得饒恕罪人。”
“未經審判庭審判前,不得動用私刑。”
“有關近衛旅第十五旅旅長被疑為不義者一事,審判庭仍在調查中。”
“在審判庭做出裁決前,請眾虔誠信眾安心禱告、等待消息。”
“審判庭奉至圣三一真言,將與一切異端、異形及邪祟戰斗至回歸神國方休。”
“此刻,雖然調查遇到了難以盡述的障礙,但審判庭仍將繼續努力。”
“另,所有近衛旅戰士均為信仰虔誠、品性優良的神眷之人。”
“我想,他們也絕不憚于主動現身,自證其信仰之堅定、身家之清白”
話音落下,大主教轉身返回圣堂。
而下一刻,海嘯般的呼聲,涌向了張濤所在的近衛旅第十五旅駐地。
“自證信仰!”
“自證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