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陽縣城。
邢懷風并未打算驚動鄱陽縣縣尊,準備過城門直接前往臨湖村。
然而,就在隊伍過北門,即將到南城門之時,守門士兵卻是突然將門給關上了。
“來人止步!”
邢懷風眸子一凝,入品武者氣息散發,城門口的幾位士兵面色瞬間蒼白。
林修永整個身軀也在打顫,入品強者,且他清楚的知道眼前這幾位大人的身份,換做以往別說是阻攔了,能夠與這些大人中的一位說上一句話,都足夠他炫耀好些天。
只是想到尤捕頭的話,想到自己和林公子的交情,林修永決定賭一把。
他自己在武道上也就這樣了,但可以為自己的后代謀一個前程!
最主要的是,他覺得林公子不會這么容易被打倒。
“諸位大人,下官鄱陽縣捕房皂役,發現衙門通緝罪犯。”
林修永硬著頭皮開口,從他下令關城門那一刻,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放肆,你個皂役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誰,饒州府武政司新上任司長邢大人!”
原本站在隊伍后頭的蘇凌川,突然高聲呵斥,聲音之高,讓得遠處的許多百姓都聽的一清二楚,目光都好奇的看了過來。
對于敢阻攔自己的士兵,邢懷風原本是準備動手的,但蘇凌川這話一出,他反倒是無法動手了。
堂堂武政司司長,對一位守城士兵出手,且周圍還有諸多百姓圍觀,消息傳出去對他的官聲會帶來影響。
林修永身后幾位士兵瞬間是跪了下來,林修永倒是沒有跪,大梁不興跪拜之禮,見到上官只需躬身行禮即可。
“見過刑大人。”
林修永躬身行禮,繼續道:“下官關城門,是因為……因為大人隊列中有一人是我鄱陽縣衙門通緝之人……”
“混賬!”
蘇凌川再次厲喝:“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我等都是各縣武政所所長,領頭的更是刑大人,難不成鄱陽縣還要通緝我等,何汝云人呢!”
林修永的聲音還只是正常聲調,但經過蘇凌川的復述,現在圍觀的百姓都已經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的不敢,但小的不會認錯,此人便是我鄱陽縣的通緝之人。”
看到林修永手指著同樣騎在馬上的林明,圍觀的百姓目光都落了過去,邢懷風皺了下眉,至于林明則是嘴巴微張,他什么時候被鄱陽縣縣衙通緝了?
“胡說,你在信口開河!”
林明急了,目光看向邢懷風:“大人,您可別他胡言亂語,若我被鄱陽縣通緝了,怎會沒有通緝文書?”
衙門外專門設有通緝墻,上面會有貼有一些通緝犯人的身份和畫像,若能抓捕通緝犯,可以到衙門來領賞,這也是一些武者賺取銀錢的門路之一。
邢懷風正要開口,但蘇凌川又搶先一步了:“你說林明是通緝犯,可有證據?”
“回蘇大人,有!”
林修永斬釘截鐵,也是加快了語速:“幾個月前,臨湖村有一少女被拐賣,后發現拐賣者正是林明,只是因為少女被找了回來,衙門這邊才沒有下通緝文書,但此事早已記錄在衙門的案錄中,只要大人查看便知真偽。”
衙門案錄,是捕房專門記錄案件的冊子,每一頁上面都有時間記錄,需每日由總捕頭蓋印,再每隔七天呈送縣尊閱覽,加蓋縣尊官印。
若當日無案件發生,則蓋空印,目的就是防止衙門公差徇私包庇,事發后臨時在案錄上添補案件,亡羊補牢。
蓋了空印之后,后續添補便是沒了機會,這也是對衙門官差的一種監督,要想徇私包庇,除非能保證此事一直不被人檢舉揭發,不然后面還是會被發現。
林明在聽到林修永提到少女拐賣之事,心里便是一突,神情有那么一絲慌亂。
他沒有想到當初他拐賣倩倩之事,鄱陽縣衙門竟然給記錄了。
當初把倩倩賣給周三,換取了一些銀兩后,第二天得知周三被人殺了,他還有些恐懼,可隨后幾天發現衙門并沒有人來找他,且他也偷摸從娘親那邊打聽過,村子里沒有村民議論這事,這讓他的心放了下來。
不用想他也知道,肯定是林晨給壓下來了,自己這位堂弟在武館威風的很,拿下了武館三月第一,自然是要名聲的,衙門那邊肯定也是給打了招呼。
“你說林明曾犯下拐賣之罪?”蘇凌川皺眉,也沒去看邢懷風,只是幽幽道:“一個犯罪之人的話,其話又能有幾分可信度?”
身后,各武政所的所長也是一言不發,他們自然聽得懂蘇凌川的弦外之音。
林明乃是通緝之人,因為一個通緝之人的檢舉而大動干戈,只怕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沒有人開口替邢懷風解圍,即便邢懷風是他們的上官。
各縣的武政所所長對邢懷風也是有著不滿的,今日我們一群人親自到饒州府迎接你這位司長大人,不設宴招待我們也就罷了,而帶著我們直接前往鄱陽縣,真就是沒給他們一點面子。
邢懷風老臉陰沉,他并不知道此事,這一次能夠上任饒州府武政司司長一職,他很清楚是誰在背后給出了力。
李師兄將他給推上武政司司長一職的目的是什么,不管如何他都得在林晨身上找出些問題。
“本官不管林明在鄱陽縣是否犯事,此事與你們縣衙有關,本官這一次是要帶林明驗證另外一事,給我速速開城門!”
邢懷風雙眸凌厲,落在林修永身上,林修永只感覺驚濤駭浪般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難以喘息,陷入了窒息的痛苦之中。
“下官不知邢大人遠道而來,未能出城迎接,還望邢大人恕罪。”
也就在此時,一道聲音從不遠處街道拐角傳來,何汝云帶著數位老者,以及縣衙數位捕頭和十幾位捕快,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
如此大陣仗的隊伍,兩側圍觀的百姓連忙讓開了道路。
“下官鄱陽縣縣令何汝云,攜鄱陽縣諸位鄉老歡迎邢大人蒞臨我鄱陽縣。”
何汝云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后那幾位老者,都是鄱陽縣各大家族的老族長,曾經也是九品乃至八品武者。
對于這些老族長竟然會出現,何汝云心中有些意外。
邢大人來者不善,按理來說這些家族老族長,深得明哲保身之道,在事情不明朗之前,是不會輕易表態的,但他沒想到,等到他點齊下面的縣衙公差,這些個人也都出現在了衙門口。
谷家、費家、符家、張家、趙家……
大大小小十來個家族的族長,全都到齊,可以說,這些人已經是代表了大半個鄱陽縣的意志了。
“何大人,老朽沒別的意思,我家那孫兒對林晨很是欽佩,我鄱陽縣出一位天才,不容易。”
“沒錯,我那桀驁不馴的犬子,也對林晨欽佩不已,自縣斗之后,在修煉上也比原先還要勤奮了幾分。”
何汝云聽著這些族長的話,心中便是明白,這些族長來這里,也是得到了消息,至于傳遞消息之后,應當是蘇凌川那位心腹了。
這些人不是沖著蘇師弟,也不是沖著自己,而是沖著林晨而來的。
一個不過開竅境的少年,竟然能夠讓得如此多的家族,在某種程度上向一位七品武政司司長抗爭,若非親眼所見,換做以往他是絕對不敢相信的。
在鄱陽縣內里,林晨是靠河鎮人,來自臨湖村,但若是走出鄱陽縣,在饒州府乃至于江南道,林晨便是鄱陽縣人。
這是來自鄉族的支持,來自整個鄱陽縣對外的團結。
即便那位邢大人是高高在上的武政司司長,可也得掂量下這份鄉族之力。
在何汝云看來,現在他帶著這些族長們現身,打著迎接對方的名義,這位邢大人也就借坡下驢,就此作罷,一行人到縣衙把酒言歡,算是替他接風洗塵,是最好的選擇。
鄱陽縣現在是沒有七品武者,可不代表以前沒有,一旦整個鄱陽縣權貴力量爆發出來,即便是司長,也得掂量一下能否承受的住。
“鄱陽縣八大武館館主,前來迎接邢大人和諸位大人。”
而就在何汝云前腳剛到,曾青瑤等八大武館的關注也是出現在了街道。
看著曾青瑤八人,蘇凌川嘴角微微上揚,曾青瑤等人的到來,自然是他那位心腹前去通知的,而這各大家族家族的族長,則是這八位館主去告知的。
八大武館、鄱陽縣大半家族,包括縣衙……
鄱陽縣三方勢力,此刻站在了一起,可以說已經是代表整個鄱陽縣的意志了。
這位邢大人應當就此罷休了。
現在武館和縣衙包括鄱陽縣各大家族族長前來迎接,臺階給他準備了,林明是通緝犯人,言語不可信,此事到此了結。
邢懷風老臉陰沉,臉上沒有半分喜色。
他沒有想到,只是針對一個開竅的少年武者,竟然會引起整個鄱陽縣的無聲反抗。
若早知道這局面,他絕對不會今天親自前來鄱陽縣,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經舉起了屠刀,若這刀今日不能落在林晨身上,此后便是沒了機會。
“本官今日是有公干,不必如此興師動眾,都散了吧。”
邢懷風這話一開口,現場不少人眼中有著震驚之色,這位邢大人還真就一意孤行到底了。
“開城門,前往臨湖村,若有阻攔者,當以忤逆之罪斬殺!”
邢懷風身上七品武者氣勢全力釋放,幾位捕頭目光看向了何汝云,何汝云微不可查的搖搖頭,這位到底是七品武者,且又是上官,說出這話后,便沒有阻攔的借口了。
鄱陽縣事后可以向饒州府,甚至向武政廳告狀,但眼下阻攔,這位還真會出手。
城門開啟,邢懷風目光瞪向林明:“在前面帶路,今日要是沒有結果,你也就不用回城了。”
林明身軀一顫:“小的保證所說的話都是真的,等到了林家,見到了我祖父,大人便知道小人所言不虛。”
邢懷風這帶頭一走,張望山等人自然也是跟上,蘇凌川咬咬牙,邢懷風這是明顯抱著不打算長坐武政司司長一職,也要往林晨身上潑臟水了。
看來霍家私下里給這邢懷風,怕是許諾了天大的好處。
“大人,我們怎么辦?”
尤思齊看著離去的武政司和武政所的幾位大人,低聲問道。
“跟上,這里是鄱陽縣,是本官的治下。”
何汝云面色也是無比陰沉,幾家族長也是對視了一眼,也是跟在了后面。
“曾師妹,這邊你盯著,我親自去一趟衢州府!”
邰如柏面色極冷,這位邢大人這態度,擺明了是要針對林晨了,鎮岳武館目前最強的人脈,就是衢州府的李大人了。
“邰師兄,現在去衢州那邊,怕是時間來不及吧。”
從鄱陽縣去衢州,即便一刻不停歇也得一天多的時間,更別說來回了。
“驛站有飛鴿傳信,只需數個時辰,不如將此事寫在信中告知給李大人。”
“對,我倒是忘記了還有飛鴿傳信,我現在就去驛站。”
邰如柏急匆匆離去,曾青瑤看了眼其他館主:“多謝諸位師兄剛剛一同前來聲援,諸位師兄若是有事就先回去。”
“曾師妹,林晨是你靜水武館的弟子,可也是我狂風武館的弟子。”狂風武館的趙棋風開口,顯然不打算離去。
武政司司長,是武館的頂頭上司,一家武館得罪了武政司司長,日子絕不會好過。
曾青瑤這話,也是出于替其他武館考慮。
“曾師妹,縣斗之戰,林晨保住了我鄱陽縣武館的面子,我們各家都欠了林晨一份人情,連費家和谷家都愿意站出來,讓我們現在離去,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了。”
“說的沒錯,咱們八家武館共進退,這位司長大人即便要給我們穿小鞋,那也得掂量下會造成的影響。”
聽到幾位館主的話,曾青瑤抱拳:“我替林晨謝過諸位師兄。”
臨湖村。
趙藏湖帶著臨湖村的村民,守候在村口。
“聽好了,一會看到林明,給我往死里打,要是不幸殘了,村子里出錢養你,養你全家,若是丟了命,你的牌位會掛在祠堂的首位,只要咱們村還在,你們全家就餓不死。”
“老村長,您就放心好了,我們明白的,這林明吃里扒外的東西,竟然還要誣陷林晨,這段時間因為林晨,我去媳婦家那邊走親戚,腰板都挺直了不少,林晨在,咱們整個村都受益,今天就是豁出去這條命,我也不會讓林明進村。”
“咱死了是賤命一條,村長您也別把我牌位擺首位了,我那死去的老爹看到我這當兒子的牌位擺在他前面,不得氣的從棺材里跳出來,就給我在祠堂留個牌位就行了。”
臨湖村的祠堂,不是每一位村民死去,令牌都能夠放進去的,每家每一代只能放一個牌位,不然祠堂早就不夠放了。
牌位入祠堂,對于許多村民來說,就已經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追求了。
“村長,林潮陽來了。”
聽到身后喊聲,趙藏湖回頭,卻是看到林家大媳婦攙扶著林潮陽朝著這邊走來,而跟在林家大媳婦身后的,有幾位身體強壯之人。
武者?
趙藏湖怎么也沒想到,臨湖村竟然還有其他武者。
“村長,這些人打傷了咱們村的人。”
有村民跌跌撞撞跑來,一只眼睛紅腫的。
“村長,這是我娘家來的親戚,我聽說明兒回來要見他祖父,準備帶著公公出來見明兒,可哪里想到咱們村的人還會守著我們家門不讓我們出來,我娘家這幾位親戚看不過去,就推搡了起來。”
林家大娘笑著開口,眼神中卻是充滿了得意。
早在前天她就見到自家明兒了,明兒說了,只要說動祖父親口說出林晨不孝,有人會給他們家萬兩銀子。
萬兩銀子!
這錢多到林家大娘都想不到該怎么花。
至于林晨的死活,那跟她有什么關系,林晨這段時間是風光了,可沾光的是老二,是臨湖村村民,自己這個當大娘的,可沒有占到什么好處。
大不了到時候離開臨湖村就是,有這么多錢,到時候去鄱陽縣城,不……直接去饒州府安家就是了。
至于她身后那幾位,也是明兒帶來的,就是防著趙藏湖這老東西會將自己公公給藏起來。
“你這毒婦!”
趙藏湖氣的渾身發抖,林明背叛林家,背叛臨湖村也罷了,他沒想到這林家大兒媳也是如此惡毒心腸,怪不得能夠生出林明這等惡毒的孩子。
“來了!”
此刻站在林潮陽身后的幾位武者,輕語了一聲。
村口處,浩浩蕩蕩的隊伍身影出現,林明一馬當先,看到站在村口的祖父和自己娘親,眼里的擔憂之色沒了。
娘親跟著祖父一同到村口迎接自己,看來是按照自己給的說辭,已經說服了自家祖父。
想想也是,祖父到底是心疼自己這個大孫子,林晨在武道上走的再遠又怎樣,不可能認他這個祖父,最后養老送終還得靠自己這個大孫子。
“村長,我林家的家事,總是叨擾村子不太好,這事情還是讓我們家自己解決吧。”
林潮陽整個人蒼老的萎靡不振,但在看到林明出現的這一刻,卻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渾濁的雙眸變得有神了。
趙蒼湖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但看到林潮陽投來的眼神,最終還是默默的退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