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吩咐我該做什么做什么，我想就是把你在鵬圳的工作各方面統籌起來，你也應該需要這樣的幫手，所以我帶著風馳公司加入進來了。”
讓衛東從稅務大院的時候，肯定就下意識反感這種妖嬈身影。
但聽著這刻意加重的川東口音，讓衛東好整以暇的擺出上位者表情，看你能說出什么花來。
李雪紅也不緊不慢，先介紹這家風馳公司：“是84年由晉西市種子公司跟鵬圳電子信息技術進出口公司聯營的綜合性公司，當然你肯定知道就是個每年上繳五萬元的皮包公司，現在已經倒手好幾輪，彭永軍搭上了瓊海的一條線，從前年底開始做汽車倒賣，賺了大概一百七十萬，但實際債務也有五十多萬元。”
讓衛東沒反應的只是聽著，當然他不會看著女人的臉，尤其這種妖里妖氣的家伙。
就有點納悶，老子都是買賣航母的檔次了，誰給你的勇氣在這啰嗦個皮包公司。
但李雪紅一句話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是1983年六月從商州川劇團離職下海……”
讓衛東是真沒忍住眼里有精光閃過那種，這個時間點對他是多么刻骨銘心就不用說了。
終于抬頭看向對方，標準的杏白色套裙，墊肩比較高的那種時代潮流，盡量端莊起來的白領麗人氣質都壓不住妖嬈味兒。
那張三十多歲瓜子臉，哪怕保養精細也看得出眼角有點細紋，用二三十年后的城市經驗看屬于可能操之過急，保養過度的結果。
不過這年頭內地普通女性三十多已經開始有風霜感了。
李雪紅也一瞬不眨的看著他：“我先去的江州鋼廠，以前在劇團表演工作中接觸過那邊的宣傳干部，但在江州一年左右基本沒有產生多大收益，接觸到的大多不是好色就是招搖撞騙，所以趁著奧運會的熱潮，我也混到張邊防證和介紹信，咬咬牙來了鵬圳。”
讓衛東聽得興致濃厚了些，這似乎就是條跟自己同步，卻沒了天眼，但多點女性優勢的滾爬之路。
李雪紅卻直接扯到他身上：“我在火車上，就已經看見不少愛克斯相機、凱旋膠卷攝影展的消息，畢竟我在川劇團也接觸過攝影，直到后來在鵬圳的電視上看見你打球的身影。”
讓衛東內心震驚了下，他在老祁主持的改革專題節目里只最后露了個臉，上籃動作的特寫。
能注意到這個細節的寥寥無幾。
李雪紅還解釋了下：“商州市的老領導我當然認得，匯報表演接見過我們，北較場舊貌換新顏，西二街的食品廠是從屠宰場收購廉價豬下水來做，這些新聞我都關注到了，哪怕這三四年我從來沒回商州，但我一直都在看著電視、報紙上所有關于商州，關于你的消息。”
讓衛東現在還是能表情一動不動。
何月梅跟林望復他們本來有事要匯報，過來看見都閃開。
估計是沒想到會聊這么久。
可李雪紅居然又提到了另一位老鄉：“我知道是你把尤啟立保出來，還在劇團我就知道他是商州出了名的改革人物，我辭職下海也有些原因是看他敢那么做生意，然后去年在風馳公司樓上的租戶里，偶然看到了他。”
讓衛東的眉毛都揚了揚，他萬萬想不到居然這樣能聽見尤啟立的消息。
李雪紅肯定很擅長察言觀色：“他們幾個人都是商州口音，說話又大聲，只要在電梯或者哪里碰到，不注意都不行，尤啟立的身高氣質也很特別，當時如果不是這邊剛開始跟彭永軍搞上路開始賺錢，我的確有想過投奔他，爭取能找到你。”
讓衛東終于開口：“他們主要做什么？”
沒加入尤啟立那邊，李雪紅果然也能娓娓道來：“他們的做法跟這邊幾乎類似，說到底整個鵬圳所有人都差不多，全是借著各省市和這邊有外貿資質的公司聯營合辦掛靠，連這個套路都沒搞懂的就是外行打工仔，也只有你一個人是跳過這些直接走最高層面。”
讓衛東得按捺住內心得意，淡淡的單手撐嘴，免得笑出來。
“他們接手魯東一家聯營食品進出口公司的殼，應該成本和風馳公司差不多，然后做各種長短線生意，我知道做得比較好的應該是棉紡織品，他們從冀北組織了大量的棉紗朝著HK出口，剛開始在樓上只租了個三居室，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就盤下了整層樓，人來人往，興隆得很。”
讓衛東幾乎又看到了當初尤啟立在江州那家公司的氣象，但這次似乎汲取了些教訓，多了點自己那種做外貿賺外匯的影子。
但這本質上還是倒空賣空，沒有任何根基的倒賣。
果然，李雪紅馬上轉折：“前年銀根緊縮，就給鵬圳的各種生意潑了盆冷水，很多皮包公司甩出來承包聯營，就是撤了不少人，他們才趁機進來，去年經濟過熱，尤其是各種抬價搶購物資造成物價飛漲，棉花大戰、蠶繭大戰、黃麻大戰，尤其是經委開始主導商品房嚴控價格后，各地開始嚴打倒賣之風，他們的棉紗被卡在了冀北，立刻違約斷線虧得把公司又縮回到三居室，然后留下一兩個人，尤啟立從年底就沒怎么看到了。”
讓衛東反問：“從尤啟立的這場生意里，你體會到了什么呢？”
李雪紅就跟面對高管面試一樣，端正作答：“政策，我們現在所有商業交易太容易受到政策波動影響，要么就得有你這樣的實力，去影響政策。”
光是這份認知，能意識到政策才是這個時代最神奇的指揮棒，已經超過很多在鵬圳跟風下海的人。
但讓衛東不置可否：“那你現在準備怎么呢？”
李雪紅肯定認真思考過：“我在風馳公司是副總，實際上負責汽車的銷售和資金財務，他負責根據關系搞車，但從去前年銀根緊縮我就發現個巨大波動，很多省市撤離，導致房租急劇下降一半，譬如尤啟立他們租的三居室，之前是兩千一個月，去年就一千，而且隨著商品房政策出臺，有些撤離的索性賣掉房屋，所以我試著在這個下跌時候，用風馳公司的名義買了七八套房，但在我名下，現在我看這邊的公司還沒有正式辦公場地，電腦銷售公司更是百廢待興，所以我準備把名下還有兩部車的風馳公司和電腦銷售公司合并起來，正好這邊也屬于電子信息技術進出口集團，可以增強電腦銷售公司的戰斗力，一定能在鵬圳向全國市場做出成績。”
讓衛東內心再次哎喲，沒想到你居然發現了炒房的財富密碼！
能在鵬圳86年左右不聲不響的囤七八套房，未來很可能就財富自由了。
而且這會兒的鵬圳才多大，能買的房都是核心地段。
尤其是只要順著這種操作思路，做生意賺點就買房囤積固定資產，這操作二三十年后穩穩的億萬身家。
不過他當然已經飛越了這個階段，更不點撥，只搖搖頭：“電腦銷售公司不勞你費心，那是何玉柱獨立發揮的空間，我也不在乎他能發揮成什么樣，總之不要你去摻和。”
李雪紅馬上是：“我明天就把這部分工作切割給他，去執行你安排我的工作。”
讓衛東想想：“如果說要有合作的事，我希望可以是商務酒店，快捷酒店，廉價酒店，包括我們自己的紅光旅社，這是我當時到風馳車行唯一覺得那棟樓似乎還有點用處的地方，如果你能想辦法說動租下一棟樓，我可以安排整合成酒店，這本來就是我對粵州、鵬圳地區的思路，我們不會摻和這里的各種倒賣生意，但我們能做好國際連鎖服務行業。”
跟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說什么一點就通。
李雪紅立刻融會貫通：“太好了！我購買的幾套房就在樓上，可以再分別租用或者購買，打通整個單元，也可以另外租用其他空置樓宇，實際上經過前年的銀根緊縮，去年的物價飆升打壓后，鵬圳有不少新建筑都是人走樓空，完全可以利用起來做酒店，廉價酒店！你這個主意太厲害了！”
她就沒吳生云那種吹捧得巧舌如簧味兒，適可而止的停下來，非常清晰的控制住興奮情緒，但眼里流露出來的那種崇拜景仰，如滔滔江水般肆意蔓延。
讓衛東就理解成高階的巧言附和：“好了，那我憑什么相信你，包括你跟汽車公司合作也是打滿了自己的小算盤，明顯你也擅長用自己的女性優劣勢去獲取利益，我的團隊里是需要各種人才，但也要杜絕任何老鼠屎打破一鍋湯，你有什么讓我能相信你？”
只要對方敢故技重施的擺出以色侍人的態度，那就立刻滾蛋！
沒想到李雪紅只笑笑：“是我百分百相信你，因為整個商州都知道你是做碼頭背夫救了中學老師，可我還知道你在商州到江州的機動船上救了我，你是我在這個兇險丑惡的社會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其實從對方說出商州到江州的機動船，讓衛東腦海里就錚的閃過一道光！
哦……那個紅襯衫！
第一次賣臘肉，搞到錢回來讓衛東就換乘治安環境更好的大型國營客輪，只有那次探路圖便宜買的區縣小地方運輸公司的機動船船票。
那個遭遇盜賊流氓的紅襯衫！
世界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