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所有制的意思就是整個企業的所有人都有股份。
每個人都有發言權。
設計初衷當然就是為了保證人人平等，不被資本家占用生產資料壓迫底層。
城建公司也是這樣。
但讓衛東以年薪一元錢，持有四成不分紅股份，國資持有兩成，老耿帶領的所有基建指戰員均分剩下四成。
這個比例的意義，就是國資可以當裁判，決定聯合哪邊控股。
實際上老耿是十多年的基建指揮長，整個師改團的基建兵團隊對他有近乎本能的服從性。
絕對指哪打哪，現在兼并兩個華中地區的基建團，又吸納各地工人，總數都七八千了，也沒誰跟他對抗，絕對服從就是這支隊伍的戰斗力體現之一。
加上老耿對讓衛東的信服信任，讓衛東又沒半點貪圖牟利的私人行為，全體擰成一股繩自然所向睥睨。
化妝品廠就不同了。
洪天成本就是去年才調過去的廠長，進口設備是他去之前已經引進，碌碌無為的前任留下一堆爛攤子。
所以有七十多名員工上了產權人名單，帶著審視懷疑的眼光看待洪天成這種空降。
他們隨時可以干預企業的重大決策。
尤其是前些年誰都敢斗的風氣下，稍有不滿就會鬧起來扯橫幅拉標語。
設想是蠻好，人民群眾當家做主才不會讓資本家剝削。
但前些年已經證明了那句網絡上的梗：
要相信群眾的力量，但不能相信群眾的智慧。
從去年十二月開始鋪貨賣貨，剛過了倆月好日子就開始折騰。
起因居然就是整個衛生巾廠那邊春節前拿了雙薪。
化妝品廠的財務、主管、運輸司機，還是有很多人三天兩頭都要往返于東升廠區、白樓。
自然知道這邊所有人喜氣洋洋過春節的原因。
回去就在所有職工內部傳播。
其實這倆月廠里已經是進口設備之后破天荒的有加班費。
但三班倒的開足馬力，又新招了不少社會合同工，吃苦的加班費很多被這些合同工拿了。
自認為“當家做主”的老員工們沒多干活兒，當然就沒多收入。
原本指望年底分紅，卻因為引進生產線的貸款要還，所以這才開滿工倆月，恰好遇見春節能有什么收益。
自然整個春節都怨聲載道。
之前沒活兒，也拿這么多保底的工資，現在天天上班，每天一車車貨拖出去賣得那么好，卻沒見漲工資，我們的勞動哪里去了。
他們是不會把還貸算在里面，更不會想自己只是個代工廠，按勞收入才是根本。
純屬之前的大鍋飯吃慣了。
洪天成恰好注意力全都放在新產品研發和新車間籌備上，天天往新廠跑，整個春節都沒在職工中間沉下去摸底體恤民情。
等到春節后，新廠區那邊終于開始抽簽首付選房了，得知消息的化妝品廠徹底炸鍋。
因為地處北區繁華路口的化妝品廠，廠區面積必然局促緊張，七十多號員工只能擠在一棟筒子樓里。
現在只覺得憑什么大家都是工人，大家都八小時上班制，他們就能拿雙薪買新房，我們就只能住在這里。
直接爆發出來就鎖了廠區車間，不許任何人開工。
砸開庫房大門，把整裝待發的一箱箱包裝好洗發水搬走，自己上街去零賣！
因為有人煽動說那邊之所以能買房發雙薪，就是因為把我們辛辛苦苦生產出來的產品拿走，只給一塊二，卻賣三塊，整整剝削了一塊八！
化妝品廠廠區外就是車水馬龍的北區鬧市口，一茬茬工人搬著箱子出去擺賣洗發水，還是現在天天在磚兒臺打廣告的搶手貨。
賣得自然是極好。
秒空！
社會影響力也是極其惡劣。
市化妝品廠要倒閉了，職工都在零賣洗發水！
百年潤發花那么多錢請HK大明星拍廣告，卻沒有給職工發獎金，有資本家在挖社會主義墻角！
反正市里面都立刻得到消息打電話過來問怎么回事。
讓衛東還不是一頭霧水，但根本不意外：“改制產生的矛盾咯，就看市里面選擇保哪邊，要經濟效益就按商業規則、法律條款辦事，盜買企業財務按照法律進行懲處，要社會效應那就和稀泥，發點補貼當沒發生過，我都可以，但企業肯定也會做出相應的選擇，因為整個過程企業沒錯，也保障了所有人的基本權益。”
翟秘書還是有水平：“經濟體制改革全國都看著江州的，百年潤發洗發水更是成為現在的全國名牌，群眾之所以是群眾，在工作認識上肯定有差距，這就是你們要去帶領的意義，好好處理下，市里面肯定也要把這場改革中的節外生枝當做研究教材，相信你能給出滿意的答案。”
六十多歲的人，就不會梗著脖子吼我能怎么辦。
讓衛東也輕描淡寫的說好。
叫了洪天成來面對面：“你看怎么辦？”
同樣是剛得知消息的廠長滿頭大汗，臉色發白：“我給他們解釋過，現在是還貸款、還利息的階段，他們只看眼前的利益！”
讓衛東不緊不慢：“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這很正常，我首先說是你的錯，作為主管引領這支隊伍的長官，你沒察覺到整個隊伍的態度風氣，然后去引領調整，最后爆出這個結果，所以現在我問的是怎么辦？”
洪天成更加汗如泉涌，使勁拿手巾擦臉：“我也是剛剛接到工業局的電話，嚴厲批評我，沒把工作做好，我要做檢討！”
讓衛東真有點主公氣質了：“機關單位其實最怕露水干部，什么意思呢，就是清晨晶瑩好看，一旦到了中午暴曬有問題的就是白瞎，我們現在是要解決問題啊老洪，我問你第三遍了，現在要怎么解決問題！”
三年前，讓衛東還在商州碼頭河灘上當背夫。
他那些在稅務大院混了四十年的旁觀者清，根本派不上用場。
甚至還不如看著尤啟立跟人瞎幾把吹牛能學東西。
因為處在萌芽狀態的地級市體制內，還是改開以前那一套的又紅又專表中心模式。
到江州就感覺好點了，再到滬海更有點體會。
反正用到自己日益擴大規模的企業，有點降維打擊的意思。
洪天成簡直緊張！
讓衛東都沒釋放領導氣勢，盡量耐住性子培育三十多歲的下屬：“我又沒有責怪你要怎么樣，你要好好分析你自己到底適合做什么，企業生產管理，財務運營，品牌推廣，銷售網絡？沒有誰能包打天下，我就只專注于銷售體系，然后我們這個團體就能按缺分配的幫你補齊各個環節，讓你專注于你最擅長的事。”
洪天成才稍微放松點：“我……更喜歡研究產品廣告，但我覺得你做的百年潤發太厲害，讓我挖空心思都想不出來，所以又覺得汗顏忐忑，現在連廠里管理工作都做不好，市里面隨時可以撤職……對，撤職是處理這件事最簡單的辦法。”
讓衛東想起后世那些球隊嘩變的處理方式，最簡單的辦法當然就是撤掉主教練。
現在想想笑：“那要不你就辭職算了，直接擔任歐妮雅公司的總經理，主抓整體的化妝品、保養品、洗發水整體品牌推廣工作，這就算是徹底下海，我拿三成的歐妮雅股份給你。”
對于這家洗發水廠，讓衛東很清楚核心就是洪天成，那條法國進口生產線不過是眼下最緊俏的生產利器，但決定這家洗發水能不能脫胎換骨的，不是生產線，是這個領頭羊。
洪天成猛的吃驚了下，稍微思忖下就點頭：“感謝讓總對我的信任，我會全力專注到歐妮雅的工作中。”
讓衛東說好，那就帶了洪天成回廠里去處理局面。
路上洪天成還想幫他抱娃，小蝶用眼神就抗拒了怪大叔的伸手。
全靠這會兒交警不多，執法不嚴，讓衛東才能揣著娃開車。
黑色小面包轉進擠滿人的化妝品廠大門，感覺像是擺開了陣勢迎接的工人們大呼小叫的才讓外面看熱鬧的人群把車放進來。
尤其是看見車廂里就倆人，還帶著個娃。
就覺得優勢滿滿，趾高氣揚了。
一共就七十來人，新增兩百多合同制員工，動靜也就這樣兒。
讓衛東都不帶多看的。
停車拉手剎，反手拎了后座的電喇叭下來：“今天百年潤發的日常發貨停止了，所以我才知道這邊有不滿，居然之前也沒人來找我溝通，就直接把事情鬧成這樣，好嘛，那就是一點不留余地咯，現在我先接受洪廠長的辭職，他將去擔任新的化妝品、保養品公司總經理，現在你有什么人要帶走嗎？”
下面聽說洪天成要辭職，才轟然了下，有些人還鼓掌！
可馬上聽見他又要去當總經理，臉色就開始難看了。
洪天成接過電喇叭：“我自問從接手這個開不起工的廠，跟大家一起轉制成為大集體所有制，然后帶領工廠成為港資歐妮雅公司的生產供應商，保證了廠子未來能持續高效的開工，沒有做什么對不起大家的事，現在這局面我決定辭職下海，有愿意跟我一起去闖蕩的，這幾天內給我打電話，還有之前在洗發水生產線上干得挺滿意的員工，現在就可以跟我走，港方從HK運來的化妝品生產線已經開始招工，待遇肯定比這邊好。”
說完那些擠在廠門口，鎖住的車間門口工人嘩啦啦的就朝著他圍了大半！
不少老工人的眼神開始飄忽躲閃，腳下有點想朝著那部分人靠過去。
讓衛東這才拿著電喇叭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