濤聲依舊。
只是晃來晃去，希望把男人服侍得無微不至的李二鳳，把讓衛東心頭僅有的那點跟董雪瑩在濤聲中翻騰的記憶都打散了。
“你要么早點睡，要么安靜的坐著，別耽誤我想事兒！”
肯定是李家姐姐姐夫來鋪排的場面，誰都沒留下。
李二鳳哪里舍得這罕見的獨處時光，躡手躡腳的在旁邊坐下。
撇開這點是真舒坦。
這山崖加下面石灘有一百多米落差，就應該是未來大壩蓄水升起來之后的江邊。
所以整片北較場新城，其實是在讓衛東的指使下，避開了這個落差，未來就是靠在江邊的濱江新城。
讓衛東很清楚這點分布。
于是因為大壩蓄水，所有被淹的區域都得搬遷。
被譽為百萬大移民的這場舉世遷徙，其實只有三四十萬是農民，大半是沿江縣市的下半城居民。
從古至今誰都不愿打個水還要跑很遠，這些沿江縣市哪怕每年都有豐水期要淹過江邊街道，沒有城市規劃的從古時起早就依水而建了。
所以這場遷徙其實又沒那么慘烈，這大部分縣市居民無非就是從城底部，換到縱深的高處去。
唯有沒城鎮戶口的農民，才不得不被分流搬遷。
這場幾年后展開的移民遷徙，其實建立在單薄的糧油供應關系跟城鄉壁壘上。
整個蜀川省都承受不起幾十萬人突然離開土地重新生活的沖擊。
真要過個十來年，全國城鎮化進程開始，也就是經濟條件好點了，反而是大量需要農村勞動力進城，光是江州就吞得下這幾十萬。
什么電腦、手機的進化歷程讓衛東不知道，對這段移民辛酸史卻很清楚。
坐在藤椅里輕輕拿手指敲著把手，思忖著這點信息。
要怎么排兵布陣才能盡可能契合上，讓更多的人從中受益，而不是背井離鄉呢。
石砌的火塘里杠炭燒得很旺，之所以能熏出好臘肉的青杠炭就有這么細密穩定，不會炸炭，更不會沾染難聞的煙熏火燎氣息。
就是帶點油脂的樹木清香。
茶水就放在火塘上烤著，燒烤肉串更是滋滋冒油的香氣撲鼻，鋁飯盒里的菜蔬、豬雜、腦花更是咕嘟嘟冒泡。
李二鳳悄悄在那翻菜，免得焦糊了。
小蝶都終于被嗅覺吸引探頭。
讓衛東感覺懷里的動靜，才稍微看看：“二鳳，你說我們商州有啥子最值得朝外面賣的東西？”
果然，李二鳳想都不想：“臘肉！”
讓衛東都笑了：“不可能都來賣臘肉啊，那你的生意咋做，其他還有啥？”
李二鳳搖頭：“鬼都沒有……”
說著就倒吸口氣，使勁伸手摸自己臉脖：“黑黢黢的坐在這有啥想頭，進去嘛，進去看電視，床上熱乎……”
讓衛東剛想起點什么，又被她繞著彎的思路逗笑：“二鳳，我幫你發財改命，一家人都過得這么好，你就光想睡我，是不是有點恩將仇報？”
鄉下妹子就沒那么多糾結，好大聲的嘖嘖嘖：“都曉得我是你婆娘，睡你不是天經地義嘛，走嘛。”
而且還助長氣勢：“外頭這么黑，萬一有啥子妖魔鬼怪，之前我從江州回來去鬼城看了哈，好黑人哦……喔呃喔呃……”
火光映在紅彤彤的臉上，裝神弄鬼的少女還是可愛的。
可惜讓衛東是直男，而且是很有道德約束力的那種壓抑自控慣了，壓根兒不心動。
反而哎呀的拍大腿，把小蝶和二鳳都嚇一跳！
女娃還難得不滿的哇哇了兩聲。
讓衛東才反應過來拍她屁股了，連忙抱住哦哦哦的道歉逗弄：“睡吧睡吧，哈哈哈，我想到了，整個商州有什么冠絕天下的呢？”
旅游啊！
鬼城就在商州到江州的一半岸邊，每回往返都要經過。
讓衛東第一次去江州賣臘肉時，有小偷摸上船來，就是那地方來的。
后來沈翠月、石頭、毛兒給他描述，沿江這些碼頭就屬鬼城的江湖人最沒規矩。
因為千百年來那個地方就被道家奉為七十二福地的地府鬼城記載入冊，全國都知道。
古時候其實應該是用來宣揚懲惡揚善，做了壞事要下地獄的樸素價值觀。
然后多年來那里就是周邊民眾、道家云游的勝地。
基本不受任何朝代興衰、戰亂更迭的影響，一直都能吃旅游產業這碗飯。
路邊老太婆擺個攤，也比其他縣城生意好得多。
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有大量的外來旅游消費經濟。
所以這座縣城一直都是沿江比較富庶的，也一直都抓住這個點，在不斷修各種陰曹地府的廟宇和宮殿，也就是后世的“主題公園”。
哪怕七八十年代，商州中小學春游啥的都會組織坐船去那玩。
可見開旅游之先河。
這就瞬間提醒到讓衛東，商州有什么，不就是有三峽嗎。
三峽經過的大部分山區峽谷，都是商州下屬的窮困縣。
所有到江州、商州來出差公干的人員，只要有機會都會選擇順江而下游三峽。
但這種純粹從江面漂過的游客，不會給沿江各地帶來任何經濟消費。
也許千百年來，除了坐在船上看，所有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宣傳三峽旅游。
四十年后就知道了，沿著陡峭巍峨的夔門山脊上到三峽之巔，絕對是不亞于什么北美大峽谷之類的壯美景色。
讓衛東沒了爪子，都捧著手機跟隨小視頻去驚嘆遠眺過。
這一切要有無人機開拓路徑之后才會被發現。
在這之前，除了采藥人，從來都沒人費勁爬上那些山巔去。
從來都是在輪船上仰頭看著遙遠的神女峰，卻從未真正的開發出這片旅游美景。
當然最客觀的問題，還在于八十年代幾乎沒有旅游風氣。
后世最主要的旅游大部隊：
退休的大爺大媽；
酷愛旅游的各種時尚潮男潮女；
經濟比較寬裕穩定的各地公務員家庭……
都還沒走上歷史舞臺。
所以這會兒開發旅游肯定是找死。
但只要找到了商州地區未來要賣的王牌產品。
讓衛東就有了主意。
輕輕拍著女兒哄著那雙綠豆眼昏昏入睡后，自己悠然自得的在那把整個計劃想得比較周全。
才起身踹看得一臉姨媽笑的二鳳去休息。
自己上樓反鎖，睡覺。
任憑李二鳳捶門都置之不理。
第二天一大早帶著娃去吃了牛肉面，再給小蝶捧了罐鮮奶。
先把車上三臺電腦，都搬給工業開發區辦公室。
教丁海峰、蔣勇他們都試著用這玩意兒打字做文件，調侃以后能用這寫文書的多半也升遷得快些。
引得這幫家伙全都擠在電腦前琢磨。
讓衛東才開車去市里面。
市里幾大班子在開會，他也不著急的在大院邊角找個涼亭，抱著女兒蹲墻根看花草。
結果今天的小蝶有那么一點點伸手去摸的回應，可把讓衛東高興壞了。
撅著屁股在那哦哦哦的夾子音交流。
難得小蝶也對他有些互動，忽然察覺眼神偏移。
讓衛東回頭一看，居然是施老太，也帶著驚奇的表情，還有馬上紅了的眼圈：“你……你還好嗎？”
明后天就春節除夕了，二十四歲的女老師看著起碼比董雪晴她們幾個老了好大一截。
黑灰色的列寧裝厚呢外套，死氣沉沉的齊耳短發，還有副黑框眼鏡，哪哪都透著嚴肅的教學氣息。
但鏡片都擋不住潮氣跟關切的神情。
讓衛東已經都經歷過仨女人了，抱著娃起身：“挺好，你怎么沒上課嗎？”
施琳妍走近些輕聲：“市里面通知到教育部門，要求一中抽調青年教師過來學習電腦，我知道是你帶著人發明的先進機器。”
讓衛東心頭還是得意的：“嚴謹一點，是花旗人發明，我們盡可能國產化的組裝，要激發學生努力投身科研，研發出真正由我們中國人自己創造的電腦時代。”
施琳妍再走近些，小蝶都舉起手腳防御了。
她卻好像要看得更清楚些，定定的看著讓衛東：“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啊，好像整個商州都在因為你改變，我從來都想象不到這樣能改變時代的人，就在身邊出現。”
回商州，讓衛東其實已經挑選穿得更樸素些，深藍色的羽絨服、牛仔褲、運動鞋走在街頭也是泯然眾人。
只是為了讓孩子防寒，拉開外套把育兒袋和那個腰間“坐墩”給穿在牛仔襯衫外，就露出些區縣看不到的氣質。
現在他也收斂神色：“這是個千變萬化的時代，珍惜過好每一天，是每個人自己都能選擇的生活態度。”
施琳妍摘下眼鏡，更彎腰湊近孩子：“聽說她媽媽出國留學了，可你臉上看不到半點沮喪離別？”
讓衛東笑了：“我的人生是我的，可不會寄托在別人身上，對，你想出國留學嗎，我們有渠道，出去學習看看估計整個心態都會變化。”
施琳妍終于震驚得瞳孔都有放大：“真的嗎？！”
讓衛東點頭：“你有外語底子，出國留學就比較容易，想學什么都可以選。”
對于這位上輩子注視了四十年的老太婆，讓衛東不介意幫助她的人生有些改變。
實在是她身上那種毫無波瀾的晦暗，太明顯了。
就當告別上輩子吧。
(本章完)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