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拋開這次的電子計算機“出品”,讓衛東現在關于房地產建設的“探索”,也是目前國內經濟改革中的重頭戲。
根本沒人問他關于調撥兩百萬美元外匯貨款的事。
開口直接是:“江州和商州的房改進展有什么最重要的看法嗎?”
完全拋開了一切繁文絮節。
純粹把讓衛東當做領命出征回來的前鋒詢問。
讓衛東有點猝不及防的快速思考下:“各地肯定會有差別,我結合剛才在汽車廠交流的情況,說點我的感受……”
伍曦在這種時候都遠遠退開,他甚至都不關心這邊聊什么內容。
因為圍在讓衛東周邊四五人已經聽得非常專注:“剛才走進來我第一反應,就是如果在建立這個廠的時候,順勢搬遷到近郊或者干脆放到周邊城市,可能對這片地區的地塊發展會有極大改變,現在卻只能在原本就擁擠狹窄落后的區域繼續做加法,我認為這是錯過了該區域發展的機會。”
這幾位就不會調侃什么京爺不愿到郊區,凝神傾聽,隨步慢走。
也不點評你懂什么平京的具體情況。
就當是各家之言,先聽。
讓衛東再順著寬敞但不那么整潔和明亮的廠房、產線比劃:“其次目前這個汽車線的核心問題不是外匯,是國產化比例,越早完成國產化零部件生產,才越早解決生產越多、外匯消耗越大的怪圈問題,怎么解決呢,最好是釋放生產力給民營配套廠家。”
別人問他的是房改,回答的卻是汽車生產。
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但還是沒人打斷,哪怕國產化本就是引進這條生產線的目的,這不是廢話么。
可讓衛東恰恰剛“領導”了電腦生產線的成立,尤其是他最在意的生產效率和成本壓縮。
很有經驗:“我們按照五機部的安排,接收了蜀川部分三線計算機研究所的力量,這就是建立了技術研發部門,通過他們把整臺電腦所有部件,分出了絕對只能進口,部分進口,國內廠家生產,蜀川地區生產,江州本地生產的五個級別,然后分級采購組裝,從一開始我們的電腦國產化率就超過了百分之八十五,答案就是有沒有建立一支為了國產化率全力以赴的研發技術團隊。”
平京廠肯定有。
但效率嘛……
這方面有個最經典的案例,八九十年代國內進口了大毛的一款戰斗機,從此以后近三十年那家國營飛機研究所都在吃這碗國產化仿制、逆向研發、改進的冷飯。
反倒是沒吃上這碗飯的另家研究所為了生存,石破天驚的接二連三研發出全新的戰機。
讓國內空天戰斗力從此挺直了腰板。
這在三四十年后的網上言論里幾乎家喻戶曉。
讓衛東已經算是非常委婉的在批評這個廠的技改能力了。
但他又不是來挑戰體制的:“而為了讓這種科研團隊有戰斗力,我們推出了電子科研小區公寓樓,大概是以五百元每平方的價格向技術人員提供集資建房的渠道,并且由江州建設銀行提供八成二十年按揭,為了保證科研人員及其家庭有首付大約一萬元左右的經濟能力,除了保證家屬也能在其他企業上班收入,研發單位保證最低五百元左右月薪,更有住房補貼免息借款。”
所有人這才聽出來輪廓。
兜了這么大個圈子還是回應了房改的問題。
提問那位都聽出來:“你的意思是這不是個獨立割裂的問題,而是需要整體解決思路?”
讓衛東其實沒想那么多,只是盡可能從自己的理解去解釋:“差不多,因為剛才交流中有提到,外資方希望把中方管理層工資提高到最低五百元,我們的管理人員卻覺得跟工人拉開了差距,要求保持在兩百多,乍一聽是高風亮節,不追求物質需求,實際上就是否定了多勞多得的激勵機制,更是把所有生活福利都寄托在國營單位能兜底的心理下,這每一環都沒起到正面推動的作用。”
沒有工資上拉開差距,就沒有擺脫吃大鍋飯的混日子局面;
沒有高收入就沒有買房的能力,不能買房就不能促進福利分房制度改革;
沒有積極努力改進的動力,國產化率每耽擱一天,每賣一輛車都在消耗寶貴的外匯。
基本上走進個死循環。
這種情況下要求單獨解決房改,或者解決這個合資廠生產效率、資金困難的問題,都是南轅北轍、頭痛醫腳的治標不治本。
根子還是在這種所謂的合資企業,本質上還是國營廠。
一切都要國家負擔的心理沒轉過來,這廠子怎么改革都是鏡花水月。
用這些大老爺般的工人,企業改革、房改、工業制造提升,樣樣都做不好。
就平京三環內的皇城根下,搞什么工廠啊。
屬于統籌規劃起就強人所難了。
說著讓衛東還主動帶著去了洗手間:“這也是剛才交流的細節之一,外資從建設產線開始就要求投資二十萬改造廁所,當然是幾十個廁所,大家還覺得不理解,嚯,這是真漂亮啊……”
就國內這會兒的廁所大多還是旱廁,就算平京城里、國營大工廠里也是茅坑級別。
能用磚塊砌個半高矮墻把各位隔開就算是不錯了,好多地方都是坦誠相對,其樂融融。
在這里直接變成三十年后的門板隔間,墻面全都是整齊勾縫的瓷磚,配搭寬敞洗手臺,烘手機,墻面大鏡子,獨立小便池。
絕對有質的飛躍。
但的確有相當部分損壞痕跡,觸目驚心。
這肯定是各位以前來視察時看不到的場面,很吃驚。
讓衛東把自己的內務整理的比喻娓娓道來,加上看似匪夷所思,實則合情合理的產線怠工局面。
“所以我想交流下我們在滬海電子產業園正在新建的蘋果電腦代工廠……”
剛才他就在思考,為什么他在滬海的合資工廠沒變成這樣。
“首先產權簡單,是我們民營公司跟外資企業合作的情況,不用事事申請匯報,聽說這家廠光是籌備談判就花了四年時間,我們大概就打了兩個電話敲定這件事。”
平京嘛,干什么都有特別重大的意義,所以茲事體大,當然要煞有其事的慎重對待了。
更是因為國營企業這種本就效率低下的模式,在平京更是放大到一家廠都能直接聯系上部委的級別。
一家衛生巾廠都能有題詞的地步。
那就更容易事事請示匯報了。
其實這里都不是改開后的第一家平京的合資廠。
但敲定的時候動用高層一大堆。
所以級別真的高。
可效率也是真差得遠:“七月敲定項目,馬上展開建設廠房,我們預定在年底前開始試制出品,爭取明年能夠把具有專利優勢的平面顯示器朝著歐美地區供應,利用北美提供的配件組裝生產以后朝著東瀛、東南亞港澳臺地區銷售,加上由江州地區生產的操作電腦用鍵盤、鼠標外貿銷售,整個合資工廠不但不消耗外匯,還能賺取大量的外匯。”
其次還有員工:“滬海的確有最好的技術工人,我們也采用了跟江州類似的方法,用改革帶動新廠建設的模式,修建全新住宅小區,讓優秀的產業工人朝著滬海南郊的電子產業園搬遷,如果也有市中心員工不愿到郊區的情況,那我們就從華東、江浙地區招募最好的技術工人成為新滬海人!”
八十年代以前是嚴防死守農轉非,好比鄉下人到城里瞎轉悠找工作,都是要當成盲流抓回去。
前年還在避免成為盲流的讓衛東,現在居然已經推動觸及這種局面的變化。
有些人聽了一定會大驚失色,這可是原則性問題。
但真到這個級別的,卻覺得不是個事兒。
防范農轉非,是為了避免大量農民涌入城市,形成失業人口影響安定。
但這種擴大生產,制造就業機會的吸引優秀勞動力,就是人口紅利的正確使用方式。
主導這次車輛零件事務的那位還主動鼓掌了。
可讓衛東的重點還不在滬海:“但相比之下江州地區、蜀川地區三線廠能輸出的技術工人具有更高性價比,目前我們在江州經開區興建的電子計算機產業街區,就是希望能用這個計算機產業帶動房產,反過來再促進計算機研發生產的整體繁榮,希望能協助國內半導體產業追趕國際發達水平。”
就算沒有參加今天各機部參與的電子計算機評審會,也不是電子或者工業方面的專家。
大家都還是明白電腦在未來社會的意義:“能追上嗎?”
讓衛東不把話說滿:“事在人為嘛,我們今天已經跟四機部的中華學習機簽訂了全面融合協議,共同推動讓電腦更便宜、更快的進入千家萬戶,這是第一步,依托我們低成本生產的優勢,人口眾多的優勢,普及電腦使用、編程等方面形成人才儲備。”
就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吸引過來了:“然后呢?”
讓衛東比劃:“第二步當然是通過盈利轉化成科研經費,盡可能追趕發達國家的芯片制造水平,這是硬件方面的追趕,最終這軟硬件合起來,才是我們關于計算機產業、國產軟件、獨立自主電腦系統等一系列目標夢想的實現,相信我們這次不會錯過電腦革命的時代。”
就像在滬海那次碰撞,最終導致讓衛東獲勝的,不是伍曦的庇護,是蘋果工廠帶來的巨大外資投入和讓衛東清晰的產業發展步驟,讓滬海選擇了他。
迫于無奈的那方才去找了伍曦來說和。
現在也是一樣的道理,真正能讓自己避免被予取予求的,不是誰來開口說情,而是展現出價值。
但這幾位可不是伍曦那樣論心不論跡的旁觀,人家是要解決具體事務的。
讓衛東說一千道一萬,畫這么大的餅,眼下這個汽車生產線的事情,還是需要實際解決。
就之前一個字沒提這零部件積壓在北美港口的事。
那位負責解決此事的領導拋出個讓衛東壓根兒沒想到的方案:“這樣,兩百萬美元的外匯資金也不白借,按照合資廠5000萬美元的價值,給你抵算4的股份,算是引入民營資本來參與整個項目的進程,也是種探索的步伐。”
讓衛東頓時愣住了,沒炒股也能吵成股東嗎?
關鍵是我要這個燙手山芋來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