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衛東還是低估了外匯的威力。
他上輩子又沒接觸過外貿。
沒有掌握國際話語權的內地，現在出口貿易賺點“三來一補”的微薄加工費收益極少。
全靠全國勤勞的工農業者規模龐大，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了有百來億美元。
這兩年方針調整，大量進口汽車、各種生產線回來卻水土不服，只剩二十億美元的家底兒了。
二十億美元……
對富豪說得上是筆巨款，對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龐大體量，一兩單買賣就能秒空。
譬如三萬輛雙排座，算下來可不就得幾億美金了；
反正到處都在交學費，真是賺錢如同針挑土，花錢猶如水推沙。
但讓衛東他們靠著品牌賺錢，差不多已經算用小三輪往回搬土了。
如果說本來這套品牌體系，還是秦志明的功力體現，所有權也是繽紛牛仔。
從讓衛東到北美跟蘋果品牌聯手操作，把瀕臨擺爛清零的繽紛牛仔品牌銷售重新拉起來，
后面又有池世明誑了德叔女兒來，用內地房地產公司股份換了剩余四成股份。
這小三輪已經徹底屬于讓衛東和秦羽燁的金蛋母雞。
暴賺。
偌大個內地，迄今還沒咋認可知識產權，沒有品牌化操作，更別提返銷海外。
看這外匯簡直成了超級巨款！
包括在場這四機部、五機部的技術專家們這會兒也沒多少知識產權意識。
對讓衛東提出的學習機、電腦研發成果合并，想都沒想立刻同意了。
學習機那邊的研發帶頭人，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壓力大得不行，終于交出來。
反而跟著伍曦進來的一機部官員可能還好點。
他們好歹已經在搞中外合資企業了。
沒錯，五機部的電子計算機聯合工作會，把所有八大機械工業部委都集中了。
老耿曾經屬于二機部，HE工業部下屬的隱秘工程施工單位。
三機部是航空工業部造飛機的；
四機部是電子工業部、包含光電中心，也是后來的信息產業部；
五機部是兵器制造工業部，所有三線廠的戰備主力基本都屬于這家；
然后六機是船舶，七機是航天，八機是農業機械，但實際上是那位地中海老人帶領的隊伍。
而一機部，當然就是響當當的工業機械。
也是當下最炙手可熱的汽車工業主管上級。
讓衛東好不容易把關于電腦的合作協議，交給老程作為西山總廠老大，帶著計算機專家來細化條款。
自己再面對伍曦這邊的時候，還是反復打量了這家伙表情的。
伍曦臉皮厚：“他們中午就到處查你的外匯額度，查來查去找我這里拉著當保人陪客，是真缺外匯。”
讓衛東沒好氣：“查到有多少外匯額度了嗎，這意思是外匯也要搞公私合營嗎，信不信一夜之間所有港商投資、民營企業都能跑個干凈？”
理論上外匯制度是國家都得了，出口企業換回美元，留存在了銀行換成人民幣在國內使用。
但如果出口企業自己還要花美元，可不就跟國家爭這外匯使用權了。
所以才有外匯額度，等閑根本沒資格花外匯。
在計劃經濟時代這種情況很少，都是國家統一調撥花錢。
可改革必然帶來變化。
譬如讓衛東去年在粵交會買的那臺衛生巾機，演變成了年產值過億的巨型企業。
民營企業家產業升級、外購設備的效率、回報率，跟國營廠耗費巨資進口的多半是旅游學費不同，這都是花自己的錢，必然要看到效果的。
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多。
讓衛東恰恰又經歷過三四十年后嚴控資金外流，稅務機關自然是參與其中的主力。
下意識的都會選擇索性把外匯留在HK這個資金自由港。
原本他是心甘情愿的做貢獻做回報，滬海這事兒是徹徹底底的把他惡心到了。
不能把一腔熱血當韭菜割吧。
伍曦這才正色：“你還有情緒了？”
讓衛東呵呵：“不然呢，總得展示下有拿捏我的能力吧，當我不計得失的在推動民生工程，做電腦也是為了產業發展的時候，背后這一刀是為了私利吧，那我肯定也要開始在乎收益回報、資金安全了，有錯嗎？”
伍曦撓撓頭：“總有些人情世故，現在不是能解決嗎？你也不是群眾了。”
讓衛東則搖搖頭：“我這態度依舊不是為了我，如果只考慮我自己，應該順勢人情世故的一笑而過，因為好歹你能跟你講道理，我是為了無數千千萬民營、私營個體戶，還有海外投資商，公平貿易環境不應該這么搞，這是在砸改革開放的牌子，那個什么螞蟻毀了江堤的典故，就是用來形容這局面的。”
伍曦正視他：“那你要怎么辦？”
讓衛東依舊搖頭：“我不要怎么辦，我甚至明白改變不了什么，只是表達個既然不是純粹肝膽相照的局面，那我肯定得按市場規律辦事，不犯法不違規，但最方便企業存活下去，而不是全力貢獻給國家，順位做個調整，這也是為了有更大的實力給國家做貢獻不是？”
伍曦反而笑了：“成，誰不是在現實中摔打呢，我會做到我該做的……”
說著示意旁邊的人。
這位就仿佛剛才關閉了耳朵，笑瞇瞇的站在旁邊根本不參與交流，現在才好像直接跳過剛才那段錄像帶：“具體的情況是這樣，從83年開始簽約，84年一月合資公司成立，到今年馬上在國慶正式產品上市，平京汽車總廠跟花旗汽車總公司的合作已經到了節骨眼兒上。”
讓衛東內心已經在吐槽了，尼瑪從簽約到出品花了兩年時間！
國營單位就真效率低下到令人發指。
但自己當初在單位還不是摸魚高手，吃大鍋飯都這樣兒。
臉上肯定態度好好的嗯，您繼續。
有些事吧，還真是有緣分，又或者根本繞不開。
平京汽車總廠不就在衛生巾廠隔壁沒多遠，讓衛東去年來平京買車，用衛生巾促銷法跟對方牽上關系。
那輛JEEPCJ越野車，就是這家合資公司裝配的試制車，只是后來恰如讓衛東知道的，改成了后來鼎鼎大名的切諾基。
昨天金卓群來不就開了輛么，很是氣派好看。
對方就符合體制內不緊不慢的氣質，不摻和的事兒就當沒聽見，但對自己推進的事情一點都不帶感情色彩的穩定描述：“第一批七百二十輛組裝完成后得到了各部委以及市場群眾的喜愛，現在正式以CKD模式，也就是進口散件組裝開始投產。”
自己也在滬海跟蘋果公司打造代工廠的讓衛東點點頭，然后呢？
然后就是外匯崩了呀：“現在應該外匯問題，1008輛切諾基散件全部積壓在美方港口，遲遲不能裝船。”
讓衛東這時候才恍然大悟：“想找人代付這筆外匯？一千輛散件總價多少，上千萬美元我們也沒有。”
對方翻出份文件：“畢竟是合資公司，這筆外匯只要有兩百萬美元就能解決問題。”
讓衛東點頭：“好，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代付資金，這邊國內支付人民幣給我就行，是這么回事吧？”
對方收起文件笑容可掬：“沒錯。”
讓衛東好整以暇：“那么我從這次商業交易中得到什么呢？”
對方終于愣了下：“你有這個外匯資金，不應該為祖國提供方便嗎，你也沒有損失啊。”
讓衛東搖頭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不能用愛國熱情綁架道德，如果我缺錢找你們借調，你們會提供方便嗎？反正都是印鈔機印的，也沒損失啊？”
對方完全愣住，看伍曦。
這貨嘿嘿笑：“我只負責帶路擔保，具體你們談，這孫子就是在給我上眼藥。”
讓衛東的確就是當面這么干：“既然你們也是在跟花旗人做生意，那就要用商業思維來對待這件事，商業思維里兩邊都是你情我愿的平等關系，不能說你想賺錢，我就活該白做貢獻，哪怕基建兵拼死拼活十幾年，也要給人發津貼補助，犧牲了有撫恤金，不能因為家里困難，就欺負老實人白白付出，然后還養出些人反手扣住外匯拿捏民營企業吧？”
伍曦反而哈哈大笑，使勁指讓衛東給對方看，意思就這貨故意的。
對方也不生氣：“那你說要怎么辦，我都可以匯報申請，都是奔著解決事情的態度在干活兒。”
讓衛東更不生氣了，四十年保安在辦事大廳練出來的心態簡直無敵：“是您提出有什么可以打動我的合理合法利益，我動用兩百萬美元也要跟海外合作伙伴解釋，資金不是我私人隨心所欲調動，更不用說每筆資金用于我們的芯片支付，沒有利益好處我們憑什么冒著違約賠錢的風險來做這事兒？國內換一堆人民幣給我也沒法買芯片啊。”
這種觀念的轉變才是最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