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源心中一動,詢問道:“哦?為何會如此?”
這一類的掌故,朱展雷這種大姓紈绔,總會想方設法打聽的一清二楚。
為的就是跟許源這類人吹牛比。
故而朱展雷精神一振,飛快說道:“咱們七大門的修煉者,再加上不計其數的‘旁門’,修來修去,修的究竟是什么?”
這事情老爹小許還陽當然對許源說過。
但許源還是很捧哏的詢問道:“修的是什么?”
朱展雷做了個有力的手勢,自以為語出驚人:“修的其實就是邪祟!咱們一身本事、各種能力,其實都能在邪祟和詭異們身上找到跟腳!”
許源先后露出大吃一驚、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的神態:“似乎……還真是如此啊。”
朱展雷的情緒得到了十分的滿足。
“所以修煉者要時刻注意自身的侵染,如果有些不受控制,便要立刻想辦法處理。
但是水準越高,其實這種侵染累積的就越多,也越難清理。”
許源點點頭:“正是如此。”
“有些修煉者,升水準的時候,用了一些非常的手段,身體受到的侵染就會更多。
這樣一次次積累下來,你想一想到了三流,該多么可怕!”
朱展雷這才說起了湘王府中的那一位:“像王府中的這些家將,王府供養他們唯一的目的,便是讓他們不斷晉升,然后為王府做事。
所以只要能晉升,往往是刻意地忽視隱患,不管什么手段都給他們用上了。
那一位‘爺’乃是神修,晉升三流便十分勉強。
據說成功之后,就立刻尋了一處地炎翻涌之處,深居簡出,借外力壓制體內陰氣。
從他晉升三流到現在,一共只出手了兩次。
本來他晉升的時候已經過了百歲了,壽元所剩無幾。
大家都猜測,那一位最多還能出手兩次。
湘王府全靠他撐門面,世子妃已經死了,而且這又不只是湘王府的事情,伏家、運河衙門都牽扯其中,湘王未必舍得那一位出手。”
許源問道:“所有上三流都是如此嗎?”
“當然不是了。”朱展雷道:“南北兩都都有許多驚才絕艷之輩,按照正常方式晉升,都可以無所顧忌的出手。
不過倒是有一個共識,五十歲之前晉升上三流,才是一位真正的上流!”
許源點了點頭,老爹還真沒跟自己說過這些。
給朱展雷捧了一次哏,也是有收獲的。
這么算起來,家里目前真正的上流,只有后娘一個人。
王嬸他們的處境,和湘王府那位“爺”類似。
“這么說來,”許源道:“這次能來的高手,便只有運河衙門這兩位四流了?”
“那也未必,伏家一定也會來人,不過伏家沒有上三流,最多也就是四流,看來幾位了。”
許源心中盤算著,四流……便是湊了四位,只怕也不能奈何古尸女帝。
說話間,他們走過了運河衙門。
許源奇怪:“不進去嗎?”
朱展雷一拍腦門:“我剛才跟你說的不準確,那兩位四流的大人快要到了,安承遠讓我喊你一起去碼頭上迎接。”
安承遠已經帶人先去了。
今日要迎接大人物,所以專門清空了碼頭。
其余的貨船只能在河上等著,不能靠近碼頭卸貨。
安承遠穿著官服,一臉的鄭重,眺望運河上游。
朱展雷和許源來了,安承遠看都不看一眼。
苗禹對他倆一招手,讓他們過去站在自己身邊。
許源沒有多說什么。
但實際上,自己代表了祛穢司,應該有專門的一處位置才合適。
安承遠在這個案子中,刻意地打壓祛穢司,卻偏又拖著自己不讓走。
諸般行徑,簡直就是一個標準的皇明官僚做派。
許源暗中掃視一圈,在安承遠身邊不遠處,發現了高萬麗和占城河監。
兩人雖然被問責,但畢竟不是罪犯,也被帶來了。
而且他們的位置比許源還要好一些。
許源暗暗搖頭。
大大小小幾十位官員,在碼頭上等了足有一個時辰,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
但安承遠沒發話,大家便是餓了也只能忍著。
終于,上游駛來一艘大船。
高萬麗看到這船,頓時眼睛一亮,這是用新匠的技術煉造的。
大船靠岸,安承遠立刻迎了上去,一番禮節后,安承遠對兩位四流介紹了同來迎接的主要官員,當然沒有許源的份兒。
而后將兩位四流迎回了運河衙門。
進了衙門后,安承遠又命人向兩位介紹了案情,以及最近的“調查進展”。
負責介紹的,是安承遠手下的另一外巡河使,名叫黃澤。
這一位口若懸河,把安大人來占城后,各種的舉措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乍一聽,真的做了很多事。
再一想,什么收獲都沒有。
兩位四流在運河衙門中職務不低,品階上,比安承遠還要高了半級。
而且其中一位羅公橋,還是運河衙門中,天樞樓的督查。
天樞樓是運河衙門專門調查內部貪腐、違規、瀆職的部門。
等黃澤說完,羅公橋便冷冷問道:“這般說來,爾等來了占城七八天的時間,其實沒有任何進展?”
公廳中立刻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片刻后,安承遠干咳一聲,道:“羅大人,案情復雜,而且涉及到了鬼巫山,兩位大人未到之前,我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啊。”
羅公橋冷哼了一聲,道:“那么安大人做了什么準備?你們畏懼鬼巫山,但這案子發在鬼巫山里,咱們總要進山,向導總要提前準備好吧?”
安承遠還真沒準備。
他覺得本地的山河司、運河衙門里總有熟悉鬼巫山的人,到時候命他們找來就行了。
可是現在羅公橋明顯是要立威,要是這么交代,怕是不好過關。
安承遠靈機一動,躬身道:“回大人,的確已經定好了。祛穢司占城署掌律許源,是山合縣人,曾經多次進出鬼巫山,乃是向導最合適的人選。”
許源愕然,你個狗官,這個時候想起我來了?
羅公橋點頭:“許源何在?”
許大人站出來,躬身道:“下官在。”
“安大人推薦了你,務要盡心辦差,不可輕忽怠慢!”
許源卻并不打算給安承遠這個面子:“回羅大人的話,下官只是來協助辦案的,之前安大人也不曾跟下官說,要下官來做這個向導。”
“嗯?”羅公橋眉頭一皺,不悅的看向了安承遠。
安承遠不慌不忙,道:“請許大人過來,本就是為了這個。否則我運河衙門上下,人才濟濟,何須他一個祛穢司的人?”
許源還不打算給安承遠面子,強硬道:“下官并不是合適的人選,雖然下官的確數次進出鬼巫山,但每一次下官也需要找山中人帶路。安大人安排的這差事,下官做不來。
而且案情重大,牽涉極多,下官不敢耽誤進度。”
安承遠真有些惱火了,這小子真不識抬舉!
他暗暗給了許源一個兇狠的眼神。
許源就當是沒看見。
我是祛穢司的人,只是配合你們辦案。
羅公橋眼神在安承遠和許源身上來回了幾次——饒是他閱歷豐富、經驗老道,也不知該怎么辦了。
安承遠這種官場老油條,尸位素餐、滿心自己的小算計,他遇見過很多。
許源這種官場刺頭,年輕氣盛,不知輕重,從來不知什么是“大局為重”,他也遇見過。
兩者撞到一起的情況,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過。
羅公橋都能輕松拿捏。
但今日的情況是:安承遠是運河衙門的老油條,許源卻是祛穢司愣頭青!
安承遠想把鍋甩給許源,而許源堅決不背。
羅公橋不能去責備許源,因為這么做風險極大,許源能不給安承遠面子,就也可能不給自己面子。
真的當眾和自己吵起來,自己非但不能“立威”,還會顏面掃地!
難不成要仗著自己四流的水準,當場打殺了一位祛穢司的掌律?
也不能去責備安承遠。
雖然羅公橋想拿安承遠來“殺雞儆猴”,可安承遠畢竟是運河衙門的自己人。
這時候責備安承遠,會顯得維護外人,而打壓自己人。
“天樞樓”在運河衙門里,本來就有“查自己人”的惡名……
羅公橋發現自己尬在了這里。
越想越氣,一肚子火卻不知該往何處發泄。
安承遠暴跳如雷,這混賬竟讓自己在兩位四流面前,如此下不來臺!
索性直白訓斥道:“上官有命,你照做就是,豈能推三阻四!”
許源是不給面子到底了,張口就頂回去:“在下是祛穢司的人,你其實并非在下的上司。”
羅公橋一拍桌子,拂袖而去:“胡鬧!”
安承遠陰森森的盯了許源一眼,然后趕緊去追羅公橋。
其他的運河衙門官員也急忙跟著去了。
嘩嘩啦啦的走了個干凈。
公廳內,便只剩下了許源和向青懷,以及朱展雷。
朱展雷揚眉笑道:“你厲害了!把羅公橋和安承遠都架得下不來臺。”
朱展雷翹起大拇指,他不是開玩笑,是真的佩服。
羅公橋和安承遠的身份地位,在整個皇明都不算低了。
而且都是老官僚,許源硬是能把這倆給氣跑了。
向青懷憂心忡忡:“太沖動了啊,安承遠必定懷恨在心……”
許源道:“向兄,他早就懷恨在心。從咱們來碼頭上,他就一直在挑咱們的錯處,是也不是?”
向青懷張了張嘴,最后也只能無奈點頭。
“既然如此,何必還跟他虛與委蛇?正好趁這個機會,讓他們知道,咱們祛穢司的人,也是有脾氣的!”
你不炸一下刺,人家就認為你是個軟柿子,一直拿捏你。
向青懷還是很擔心,但事已至此再說什么也沒意義了。
許源問朱展雷:“其他人都去找羅公橋賠罪了,你怎么不去?”
“我不去。”朱展雷眼神躲閃。
許源一看就有緣故,笑吟吟的看著他。
朱展雷一揮手:“咱們先回去。”
出了衙門,到了許源暫住的院子里,朱展雷才道:“另外那一位四流沈晨,帶來的部下中有個家伙名叫徐妙之,跟我有些過節,這段日子我怕是不好過了啊。”
許源一聽這名字:“女的?”
朱展雷惱羞成怒:“你這是什么眼神?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本少爺才不屑于做那種始亂終棄的事情。
本少爺一向是錢貨兩訖!
真的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也一定會安排的明明白白,姑娘想要什么,就給人家什么!”
許源皺眉,你這不也是跟去白月館一樣嗎?怎么你就能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那究竟是怎么才有了過節?”
朱展雷哼哼著:“當初家里有意安排我們兩個聯姻,大家見了一面互相看了看,她挺樂意的,但我沒看上她。
她就把我恨上了。
整日的在外面說,我傷了她的心,發誓要變成我高攀不起的樣子。
從那以后便全身心都撲在衙門里,結果不但三年時間,居然真的被她升到了巡河使的位置,而且聽說未來大有可期,弄不好本少爺真的高攀不起了……”
許源聽著聽著就笑了出來:“你還是個小小的巡檢?”
朱展雷臉紅了:“本少爺志不在此。”
“行了,別給自己找借口了。”許源毫不客氣的戳穿他:“你便是全力去爭,也比不過人家。”
朱展雷不服氣,但許源擺手打斷他,又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人家也沒看上你?”
“怎么可能!”朱展雷拔高了聲音,分外自信:“她對本少爺就是因愛生恨!”
向青懷也看出了幾分端倪,在一邊捂著嘴偷笑。
朱展雷羞惱:“你笑什么?”
向青懷早就摸清了這世家紈绔的脾性,當即直言道:“朱少爺,那位徐妙之恐怕是用你當做借口,應付家里,這以后家里便不好再逼她成婚,她本來就是志在官場,不想做個相夫教子的普通婦人。”
朱展雷疑惑,撓撓頭,想了又想:“真的嗎?”
向青懷又寬慰他:“當然,也可能是我和許大人都猜錯了,真相便是她對英俊瀟灑的你,因愛生恨。”
朱展雷便釋然了:“定然如此!”
等到了晚飯的時候,苗禹和朱展眉來了。
“羅大人說了,后日伏家兩位四流也會趕到。這兩日讓大家做好準備,四位四流回合之后,一起殺入鬼巫山。”
朱展雷就一撇嘴:“那羅公橋上來就發一頓脾氣,責怪我們不敢進山,他不也是一樣,要等到另外兩位四流來了才敢進去,哼!”
朱展眉抬手就給他一記頭皮削:“不要亂說話,禍從口出!”
朱展雷惱道:“別總是動手打人!你這么兇,當心嫁不出去啊!”
朱展眉氣的又揚起手來,但不知為何,又忍住收了回去。
“許大人,”朱展眉不理自己弟弟了,對許源說道:“羅大人將尋找向導的任務,交給了我們山河司,許大人真的不愿意去嗎?”
許源冷哼一聲:“去也可以,但是鬼巫山那么危險,而且那歹人既然能殺了世子妃和十七叔,想必水準極高,此行格外兇險,我一個祛穢司的人,憑什么陪他運河衙門冒險?”
苗禹便笑道:“如何?我猜得準吧。這小子就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朱展眉輕輕搖頭:“只是一個向導,羅大人不會給出太多好處。”
許源便一擺手:“你們隨便去七禾臺鎮上找個經常進山的人就行啊。”
苗禹和朱展眉便沒有再說。
他們也并非一定要許源跟去。
這一夜,許源操控著皮龍,往上游游動了幾十里。
皮龍在水中的速度,當真是快過奔馬。
而后便敞開了肚皮,很是吞噬了一些水蛇、大黿、鱷魚之類。
修《化龍法》平日的工夫,便是餌食這些所謂的“龍屬”。
餌食的對象水準越高,進步也就越大。
但也不能餌食水準超過自己的。
《化龍法》無法煉化。
一夜時間,皮龍吞噬了三十六條“龍屬”,而且都是邪祟。
而后便在河邊找了一處平靜的水灣,潛在水底開始煉化。
皮龍全身各處,不斷地生長出來各種的畸瘤、肉須、膿腫……
一度變得極為腫大,像是一團太歲一般的怪肉!
完全看不出“龍”的形態了。
許多修煉者的修煉過程,其實都是如此。
比如武修餌食了某些金屬,便會時常變得怪模怪樣。
被困在原地不能動彈,然后慢慢恢復成人形。
正州西北曾有一顆流星隕落,在一片戈壁灘上,散落成了無數天鐵。
當地的武修餌食了這種天鐵,會變成一種半人半蟲的狀態。
需要閉關三年,才能徹底恢復人形。
但這種天鐵對于武修的增長極為顯著,只要餌食了,便能夠領悟一種新的“武密”。
但是三年閉關,沒能恢復人形,反而詭變成了怪異的,占了五成以上!
一直到天明,皮龍才慢慢將身上的各種畸變消去,重新變回了龍的形態,然后搖動尾巴,往下游的運河碼頭游回去。
一大早,許源正在吃飯呢,就聽見外面“嗷嗷”的一陣叫喊聲,朱展雷沖了進來。
“你家大福呢?我要請大福幫個幫,大福老爺!大福老爺,你在不在?你開個價,要多少只蟲子,我去給你抓來……”
許源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大福在城里……”
“嘎?”
忽然從門邊伸出一只鵝頭。
大福直勾勾的盯著朱展雷,我好像聽見你們在說蟲子?
許源也錯愕一下:“你什么時候來的?”
大福昨下午就來了。
倒不是專門來找飯轍子的。
而是因為上次在運河碼頭附近覓食,雖然吃了之后有點不舒服,但也不知為何,那次之后大福覺得自己忽然變得精力格外旺盛!
這段時間,在占城署周圍,又打下了幾條街的地盤。
昨日忽然覺得“藥勁”好像下去了。
大福就覺得全身不得勁。
于是便又悄悄溜出來,到了運河碼頭附近,沒想到聞到了飯轍子的氣味,就找了過來。
朱展雷看到大福,大喜作揖,道:“大福老爺,您可一定要幫我出這口惡氣啊。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被這么欺負過啊!
您跟我走,我一會兒給你指一個人,你幫我在那娘們屁股上,狠狠啄一口……”
許源趕緊拉住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朱展雷甩開他的手:“你別攔著我,我這次一定要讓那婆娘后悔!”
許源:“你不說清楚,我絕不會把大福借給你!”
朱展雷氣哼哼的:“你這人真不夠意思,本來我還想撮合你跟我三姐呢,現在沒戲了!”
許源哭笑不得:“你快說,徐妙之究竟把你怎么了?”
“她慫恿羅公橋,命我假扮世子妃的弟弟伏余歡,作為誘餌,釣出鬼巫山中那偷練化龍法的歹人!”
許源眉頭一皺,這個計劃……平心而論還真是個好法子。
那所謂的“歹人”既然練了化龍法,那么必然也知道吞噬其他修煉化龍法的人,能夠大幅增長自己水準。
伏余歡作為世子妃的弟弟,進山為姐姐報仇,也是合情合理。
四位四流一起殺入鬼巫山,真可能嚇得那“歹人”不敢出現。
他若是躲在鬼巫山深處不出現,這案子也還是辦不下去。
從徐妙之的角度,能想到這辦法,說明這女人的確有幾分能力。
“她這就是故意坑我!”朱展雷怒不可遏:“誰不知道哪個伏余歡是個兔爺兒啊!”
許源愕然,原來朱公子惱怒的,不是被當成了“魚餌”,進山之后必定很危險。
而是徐妙之讓他扮演一個兔爺兒。
“我的名聲就毀了啊!”
許源卻是注意到了另外一個關鍵,問道:“讓你假扮伏余歡,可你并不會《化龍法》,如何才能讓山中那人相信呢?”
朱展雷道:“那婆娘手中有一件匠物,乃是用一條惡蛟身上的材料煉造的。
她將這匠物借給我,讓我進山之后,尋些邪祟施展一番,只要那歹人暗中看到了就會上鉤。”
許源不動聲色問道:“那匠物是幾流?”
“五流。”
許源心中盤算,那么煉造這匠物的那塊“料子”至少也是五流,甚至可能是四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