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要見鎮將也不在今日,總要等上些日子,短則十天半個月,長的話,恐怕得要月余時間,鎮將才能回到關內。”
聽了顧金甲這話,陳言微微有些好奇:“鎮將……不在關中么?”
“哈!你以為,三千潛入林中的奔雷騎,執行這么重要的行動任務,是誰去率領的?
你又以為,那漫天火流星,焚掉了大片林海,這手段,又是誰的手筆!
從陸續派出奔雷騎,在那障眼法的手段潛出關外的時候,鎮將就已經隨著最后一批潛伏出去的奔雷騎,悄悄出關了。”
陳言沉默了會兒,忽然想起一事:“這么說來,兇畜族大軍壓境圍城的時候,數次大戰,那個時候,鎮將其實根本不在城中?”
“自然不在。”
陳言心中思索——顧金甲自然是好意,若自己真的只是一個底層散修,沒出身沒跟腳,但本事卻不差。顧金甲對自己頗有欣賞之意,順手舉薦一下,把自己推薦給雪崖關的鎮將,若是能得個官身軍職的話,以后就有了跟腳
那樣的話,就不必如同底層散修一樣,苦苦掙扎。
而再往深想一層的話,顧金甲是什么身份?
那是域界豪門世家顧氏這一代的嫡長子。
雖然顧家今后的家主位置多半是許給了顧小娘,但身為世家嫡子,將來在顧家也不可能只當個吉祥物,也是要擔任家族不少重任的。
這一點,從這次和兇畜族的大戰就能看出。
整個戰爭的計劃,他顧金甲都是參與制定過程的,甚至戰前的準備,他親自前去惡土山勘測地形,為了挑起戰爭,犯險去盜竊神樹汁……
這位顧金甲顧大少,在家族之中哪怕失去了未來家主的位置,也依然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世家豪門手段,遇到有價值的人才,籠絡栽培一番,若是有所成就,將來就可以算作是顧家的羽翼——歷來世家豪門,不都是這么經營的么。
比如,兄弟會的存在!那也是顧金甲一手創建的。
所以陳言對于顧金甲拋來的橄欖枝,并不奇怪對方的用意。
不過……
自己不是底層散修啊!
兩個大男人泡在澡堂子里,陳言也不好站起來給這位兄弟會的帶頭大哥行禮,略一思索后,陳言緩緩道:“金甲大哥的栽培之意,小弟心中實在感激!”
顧金甲聞言,眉毛卻微微一挑,他聽出了陳言語氣里有別的意思,于是他微微嘆了口氣:“好吧,你就說但是吧……”
陳言笑了笑:“其實也沒什么別的理由,只是小弟心中的一點固執的小心思。”
頓了頓,他正色道:“小弟是自由散漫慣了,不喜歡受到約束,若是聽從金甲大哥的安排進了鎮將府,將來套了個官身,怕是很多事情邊不能隨心所欲。
何況,進鎮將府將來便是在雪崖關守軍效力,軍中規矩森嚴,法度嚴謹,恐怕小弟我這個疏懶的性子,也是做不好。”
顧金甲看了陳言一眼,有些無奈:“初一,你可知道,我親口舉薦——這種分量的栽培,在域界之中的分量?”
“自然知道,顧家乃是豪門世族,參天大樹一般,顧家嫡長子親自舉薦,這種分量,怕是旁人打破頭搶也搶不來的,所以我心中足感金甲大哥的厚待,只是小弟我自知自家事,怕是自己不頂用罷了。”
“你……你啊!”顧金甲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和我在惡土山那邊一路合力跑出來的,路上咱倆也一起并肩作戰,你雖然沒什么出身,但在你這個年紀,你的本事,手段,心境,都是一等一的好,這些年來我兄弟會里也算是聚集了不少弟兄,但能得我如此看好的,至今也只你一人而已……”
說著,顧金甲擺擺手:“罷了,這件事情我不好強求你,你若是不愿,那就從長計議,以后再說吧。你如今年紀輕,還不知道世道艱難,等你再長幾歲,知道散修之路難走,走到一定程度,便前方再無路行,到那個時候,或許你的念頭就變了。”
陳言點了點頭。
顧金甲的話可謂是金玉良言,可見他對自己的真心欣賞和栽培——散修的路難走,不是現在,更是將來。
歷來不管是古今中外,甚至不管是哪個世界,上升渠道狹窄,都是通病。
散修的路難走,在于天花板太低!
修行一途,越到后面就越要耗費巨大的資糧。
境界地的時候還好說,你散修愿意吃苦拼命,去關外狩獵敵族,換些賞金,買些丹藥,租用練功房,還可以維持。
但到了一定境界后,修煉所靡費的資源,就不是這種途徑能賺到的了。
更高深的功法,你要不要學?更厲害的法器法寶的材料,你一個靠掙命的底層散修,搞得到么?搞不到的話,你買得起么?
練功出了岔子,或者受了什么傷,需要療傷愈體的高級丹藥,散修買得起么?
破境的時候,毫無跟腳的散修只能靠自己自行摸索,人家豪門大族,高手如云,有的是前輩和境界高的大能可以出手指點,甚至幫你穩固境界……
一切的一切,顧金甲今天提出給陳言的,等于是一條散修跳躍境界的金光大道。
不過陳言拒絕的理由也很充沛。
他并不是底層散修,自己要功法有功法,要背景有背景——自家老太太還是鬼族尊者呢。
而且他來域界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不能把自己綁死在雪崖關一地——若似乎進了鎮將府,在雪崖關守軍里從軍,那就沒了自由身,就不能輕易離開雪崖關了。
而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條!
陳言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不論是可以隨意進出域界的偷渡渠道,還是自己的親爹陳玦乃是域界頭號通緝犯……這些秘密,都讓他不敢長久的投身在官方的眼皮底下。
顧金甲眼看陳言無意,他性子豁達,也就不再多說什么。
隨后兩人聊起了一些閑話來。
說起這次戰爭的過程,反正仗也打完了,許多事情倒也不必再保密,顧金甲就告訴陳言道:“其實這一仗,開始都是按照咱們的計劃一步步的實現,可到了后來,卻忽然橫生變故——出了這么大的意外,新任鎮將心中自然不快,原本該早些領軍回歸雪崖關的,可這些日子卻還要逗留在外面,說是要尋找那個壞了咱們計劃的意外之人。”
陳言心中一跳:“怎么說?”
“原本的計劃,是兇畜族大軍壓境,放任它們連日攻城,咱們只守不攻,甚至還可以適當的示之以弱,放些破綻,露出些軟弱固守的姿態,引兇畜族全力壓上,在這里一直拖著它們。
而久攻不下,咱們又表現得勢弱挨打,兇畜族多半還會從后方調集更多的丁口過來,到時候,多聚集些兇畜族在關防之外,而鎮將那邊在林海放火,燒了它們的后路……等它們師久疲憊,軍中補給耗盡,到時候兩邊夾擊,說不定一口就能吃個飽。
一戰,可滅兇畜族十萬青壯!叫它們三十年都緩不過氣來!!
可意外發生后,最后的決戰被提前了,但城下聚集的兇畜族數量,卻比戰前規劃的要少了許多。
這一戰,只滅了它們三四萬丁口,算是到手的戰功,少了一多半。”
陳言聽了,不由得心中一抖,臉上表情僵硬,低聲道:“你說的那個意外……”
“便是冰原上的那場天地變動了。”顧金甲搖頭苦笑道:“若是再打兩個月,兇畜族的后方就會調集更多丁口上來,到時候再發動才好。”
陳言想起一事,問道:“戰時我在雪原上潛藏,看見兇畜族大軍撤去,怎么雪崖關守軍卻也不派軍沿途追擊?白白失去了一個擴大戰果的機會。”
顧金甲看了陳言一眼,搖頭道:“原來的計劃是要把它們在這里拖久些,軍中上來更多人,那個時候再斷了林海那邊的后路,讓它們斷糧斷后路。
可忽然這么一下……城外的兇畜族雖然大亂,但畢竟元氣未傷,最關鍵的是,它們的軍需物資也遠遠沒耗盡,全軍撤退,實力老底子也在——這個時候追擊,效果就要差很多!
而且,雪原追擊,最好是在空曠的地帶,漫天遍地的空間內,讓那些步行的兇畜族忙于奔命的逃亡,我們的奔雷騎在后面追逐,都不用廝殺,跑都能讓這些兇畜族跑死一半!
但冰原崩潰,變成了一片大湖,騎兵騰挪的空間都沒里。
兇畜族撤退的地方,冰原上殘留不多的狹小地帶。這種空間下,騎兵施展不開,那就不是獵狗追食物,而是要逼著兇畜族在狹小的空間內,和我們肉搏——騎兵可不是這么用的。
何況,咱們城中的奔雷騎多半被鎮將帶去林海了。
所以我說,這個冰原的崩塌,出現的時間點,對咱們不太有利。”
陳言低頭苦笑了一下,為了掩飾,又用水抹了一把臉,才語氣有些復雜道:“這么說來,讓冰原崩塌,卻反而是幫了倒忙?”
“倒也不算。”顧金甲總算是說出了一句對陳言稍有安慰的話:“事情都是多面性的。這一戰雖然戰果比預計的小,但咱們的損失也比預計的要更小。
原本的計劃是在雪崖關下打上兩個月的——兩個月的防御戰,我們怎么也要死傷不少人。原來的作戰計劃和推演,我們少說也要死傷三萬,換取吞下兇畜族十萬丁口!
可現在,這些人就不必死了。
暗中現在的局勢,這一戰咱們不過就是死傷幾千,換它們三四萬,大賺!
而且冰原崩潰變成大湖,雖然我們不好追擊,但兇畜族是步行返回,冰原崩潰后,它們只能繞路,比之前要多走很遠的路,到時候食物不濟,就算沒我們追擊,恐怕它們也會死上一批。
雖然戰果小了一些,但性價比卻也更高了一些。
不過那位新鎮將心氣太高,想一戰定三十年的安穩——想一口吃個胖子,想法當然是好的,所以對現在的這個結果不太滿意罷了。
可我在雪崖關多年,深知這里的人苦,能有現在這個戰果,我倒是覺得很滿意,能少死很多人,也能滅了兇畜族三四萬,算是很好了。”
陳言問道:“兇畜族撤軍的時候雪崖關沒派軍追擊,只靠兇畜族自行撤退,怎么能讓它們死傷三四萬?”
“你以為鎮將帶了那么多奔雷騎在林海是玩的?
冰原的地方沒辦法搞追擊戰了,但兇畜族長途跋涉繞過大湖后,剛好是食物耗盡,氣力耗盡,士氣耗盡的時候!
到時候,在林海那邊,幾千奔雷騎就可以像追兔子一樣,讓那些兇畜族在林海流干血!”
陳言心中松了口氣。
總算,自己做的也不算全錯吧。
不過他此刻倒是也打定主意,以后自己不要盲目的參與到自己不了解的事情當中了。
自己不是雪崖關的守軍,更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加上自己也不懂戰爭。
這種盲目插手的事情,以后還是少做為妙。
兩人聊戰事,聊到這里,顧金甲也就不多說了,不過隨后他倒是說起另外一件事情。
“你回城之前幾日,那個洛商……來找過我。”
顧金甲坐在水池里,身子靠在水池邊緣,說起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復雜。
陳言輕輕嗯了一聲:“我進程的時候,聽光……聽三十九哥說了洛商的下場。”
“哎!”
顧金甲搖搖頭,苦笑道:“他算是徹底廢掉了。當日出城大戰,他是被同僚抬了回來,才僥幸不死,但丹田被擊碎,修為盡失,就算養好了傷,也是當一輩子凡人了,而且多半還會病榻連綿,壽命不長。”
“他來找你,為何?”陳言問道。
“還能為何……求死唄。”顧金甲冷笑了一聲:“當年他和我有誓約,此生殺夠一千兇畜族后,來找我領死。
但他這次重傷,想如同誓約那般,殺夠一千兇畜族,是絕無可能了。他自知誓言無望實現,居然就孤身跑來見我,跪在我面前,請我拿走他的命,為當年戰死的十多個兄弟贖罪。”
陳言看了看顧金甲:“你……殺他……嗯,不對,你既然這么和我說,想必金甲大哥是沒有動手取他性命。”
“這人……倒也守信諾。”顧金甲語氣復雜:“我當時只見他重傷未愈,有丟了一條手臂……
初一兄弟,不是我手軟心慈。
而是,他是出城在軍陣之上,和兇畜族作戰而身負重傷被背回來的。
交戰之時,他也身先士卒,奮勇沖殺,好不惜命。
重傷回來后……我怎么能就這么親手殺了這么一個剛剛為我族奮戰的軍中英勛?”
陳言沉默了一下——他倒也能理解顧金甲的這番心情。
若別的時間,殺就殺了。
但,人家剛剛為了人族在陣前奮勇拼殺,作戰到自己身負重傷,回來后,就讓顧金甲殺了他?別說顧金甲下不去手,恐怕換一個旁人,也會手軟。
“我沒殺他,他就向我求了些東西帶走,我放他出關去了……去的雪原。”
頓了頓,顧金甲低聲道:“我給了他一把好刀,一副皮甲,一瓶白骨丹,一瓶辟谷丹。
他說,他雖然沒有修為了,但好歹還有幾分力氣,帶著這些東西出關外去,縱然變成了一個凡人,靠著挖陷阱,設套索,和他手里一把刀,也能再殺一兩個兇畜族。
然后,他就打算死在關外了。”
陳言默然。
不得不說,這個洛商,無恥歸無恥,偏執歸偏執。
但從某方面來說,他算是真的很“純粹”了。
陳言在雪崖關又逗留了一些日子,以作休整,畢竟他在交戰的時候,于雪原里住了那么多天雪窩,也算是吃了大苦頭。
回到雪崖關里,休息了幾日,又去了趟租用的練功室,養回了元氣。
這些日子,消息不停的從關外傳來,顧金甲倒是大半時間不在兄弟會,而是去了鎮將府,一兩日才會回來一趟,有時候則是兩三日。
一些消息,顧金甲也會說給兄弟會里的弟兄們聽。
據說那個新任鎮將,在林海那邊狙擊了逃亡回去的兇畜族大軍,仗著對方長途跋涉逃亡,糧食耗盡,士氣渙散。
鎮將帶著數千奔雷騎以逸待勞,在林海邊緣一場聚集,擊潰了兇畜族,茫茫多的兇畜族奔散入林海,奔雷騎化整為零四散追擊,每日都在收割兇畜族的腦袋。
而那場天降火流星雨,讓一場大火席卷了林海,火勢從雪原的邊緣起來,朝著惡土山方向蔓延,三日后就燒出了一百里!
而大火延綿不絕,足足燒了十五日后,在一場暴雪后,才遏制了火勢,漸漸熄滅。
大火熄滅的時候,原本延惡土山東邊延綿千里的林海,從雪原的邊緣地帶開始,往惡土山蔓延,寬達八百里,深達三百里的一片地帶,被燒成了黑地!
讓天地間元氣被壓制的惡靈樹林海,被挖去了這么大一塊面積后,林海那邊靠近雪原較勁的地帶,據說已經隱隱有微弱元氣復蘇的趨勢了!
這個消息,則是比戰場上的勝利更讓人振奮!
原本域界之人,從戰力上就要勝過兇畜族——只是靠著惡靈樹林海的壓制,讓天地元氣消失,域界修士沒了法力法術,就連法寶法器也無法使用,只能淪為凡人,和兇畜族肉搏,這才打得憋屈。
但只要在有元氣的地方,修士打兇畜族,那就是壯漢暴揍幼童一般,任憑你兇畜族體格兇蠻,也是無濟于事。
只有那種紅光怪物可以和修士抗衡。
而如今,等于是把有天地元氣的地帶,推進到了原來的林海邊緣地帶!
這一下,等于就給雪崖關,把可以取得優勢的戰爭地帶,往前推進了太多。
甚至以后,整個雪原都會慢慢恢復元氣,不再是任憑兇畜族的雪橇車隊可以肆意馳騁的地方了。
聽顧金甲說,鎮將府已經設下規劃,打算越過雪原,在林海邊緣的地方,等天地元氣再恢復一點的時候,去那邊建造前哨戰軍事要塞,作為卡在兇畜族地盤眼皮下的一顆釘子,在未來和兇畜族的對峙之中,也能取得戰略優勢。
不過這些事情,陳言陸續聽了很多后,就不再關心了。
因為,他得到消息,那位鎮將大人準備率軍返回雪崖關。
聽顧金甲說,那位鎮將大人,認定了冰原崩塌這場變故,肯定是有人暗中插手,用手段制造了這么一場變故。而這個舉動斷送了他的大半戰果,這位鎮將大人還專門派了幾隊奔雷騎在大湖周圍搜索,要找到這個策動了冰原崩塌的元兇。
陳言就知道,自己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