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小說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壓在穆府的飛檐斗拱之上,仿佛要將一切生機吞噬。
庭院里,只有風聲在空寂的回廊間嗚咽,更添幾分死寂。
喬念獨自坐在搖曳的孤燈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冰涼的銀針。
那冰冷的觸感卻無法平息她紛亂的思緒。
蕭衡體內的蝕骨纏,被軟禁在靜思閣的穆夢雪、以及明日月圓之夜的禁地之行,都如同一團團亂麻,絞得她心神不寧。
忽然,影七那沙啞低沉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角落響起:“谷主,院外有異動。看身形,應是穆尚雪。”
穆尚雪?
他來做什么?
喬念眸光驟然一凜,指尖的銀針瞬間攥緊,警惕與厭惡交織的情緒瞬間升騰。
這個前幾日還對親妹妹冷漠以對的人,深夜鬼祟至此,絕不會有什么好事!
她倏然起身,推開房門。
清冷的月光如寒霜般傾瀉而下,將庭院映照得一片慘白,透骨的涼意撲面而來。
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庭院的陰影角落,果然捕捉到一個試圖隱匿的模糊身影。
那人影似乎也察覺到了她冰冷審視的目光,身形猛地一僵,隨即竟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那人的輪廓——果然是穆尚雪!
一股冰冷的厭惡感瞬間從喬念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想到前幾日為了被囚禁的穆夢雪去尋他時,他那副事不關己、甚至帶著隱隱不耐煩的冷漠嘴臉,喬念連半分虛偽的客套都欠奉。
她挺直脊背站在廊下陰影中,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長而孤絕,聲音帶著拒人千里的寒意:“穆大公子?深夜鬼祟至此,有何貴干?”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
穆尚雪的臉在慘白的月光下更顯蒼白憔悴,仿佛被抽干了生氣。
他嘴唇劇烈地翕動了幾下,喉結滾動,似乎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下一刻,他雙膝一軟,“噗通”一聲,竟直挺挺地重重跪在了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
膝蓋撞擊石板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喬念瞳孔微縮,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壓低了聲音厲聲喝問:“你這是做什么?!”
“喬姑娘!”穆尚雪的聲音帶著瀕死般的絕望顫抖和濃重的哽咽,他深深低下頭,額頭幾乎要觸到冰冷的地面,姿態卑微到了塵埃里,“求你!求你去看看夢雪!救救她!家主……家主他真的對她動了殺心!是真的要殺她啊!”
喬姑娘……
穆尚雪對她的稱呼,終于不再是那聲虛偽做作的‘念念’了。
喬念心中冷笑,“你之前不是還毫不在意,認為她在靜思閣‘靜思’正好嗎?現在又是在演什么兄妹情深的戲碼?”語氣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穆尚雪的臉色在月光下難看到了極點,看向喬念的眼眸中甚至已經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幾分濕潤的水光,那是混雜著恐懼、悔恨和走投無路的痛苦,“我……我以為她在靜思閣至少是安全的!我……我沒想到家主他,他……”
他不是沒見過穆康盛的冷血無情,甚至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曾被穆康盛親手抱去了那禁地。
可他心底總存著一絲僥幸,以為夢雪是不一樣的!
夢雪并非懵懂無知的嬰兒,她已經十六歲了!
她在這穆家整整十六年,乖巧伶俐,喚了穆康盛十六年的叔公!
作為穆家這一輩唯一的女兒,穆康盛平日里對夢雪的寵溺與偏袒,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他曾天真地以為,那點稀薄的血脈親情,至少能讓夢雪在靜思閣安然無恙。
可今日穆康盛的那番話,徹底擊碎了他那點自欺欺人的幻想,讓他看清了家主為了所謂的“穆家利益”可以冷酷到何種地步!
思及此,穆尚雪猛地抬起頭,眼中是困獸般走投無路的瘋狂哀求。他顫抖著手,如同捧著救命稻草般,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巧卻異常沉重的黃銅鑰匙,不由分說地,塞進喬念冰涼的手心:“這是靜思閣的鑰匙!求你了!喬姑娘!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只有你了!”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
那鑰匙冰冷的觸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喬念指尖猛地一縮,一股寒意順著指尖直竄上心頭。
她眉心緊緊低擰,審視著穆尚雪狼狽絕望的臉,疑惑問道:“靜思閣外定有看守,我又不曾習武,如何能進得去?穆大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她是在試探。
果不其然,穆尚雪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溺水的人在做最后的掙扎:“你雖進不去,可藏在你身后的人……定能帶你進去!”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喬念,看向她身后虛無的黑暗。
藏在她身后的人,指的便是影七。
喬念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同樣壓低了聲音,帶著冷冽的質詢:“你如何知道的?”
“當日你突然出現在棠京后,七叔公就被家主緊急傳去問話。得知我們穆家對你的動向當真毫無察覺,半點消息都未曾傳回時,家主便已經猜測,你或許……已經成了新一任的藥王谷谷主。”
穆尚雪語速極快,帶著一種揭露秘密的急切,“而那日花燈會上,穆家有人親眼見到一名身手詭異的面具人在保護你,所以家主就認定了,你如今就是藥王谷的谷主!”
原來如此……喬念心中一片冰涼。
穆家在棠京,果然是手眼通天,無孔不入。
連她自認為隱匿得極好的行蹤,都會成為被懷疑和推斷的線索點。
眼見著喬念沉默不語,眼神變幻,穆尚雪心中的恐慌幾乎要將他撕裂,他急聲道:“喬姑娘!喬谷主!之前若有得罪的地方,都是我穆尚雪的錯!你恨我、怨我,便是現在要了我的命來抵償,我也絕無二話!只求你,看在我這點不值錢的悔意上,救救夢雪!她……她是無辜的啊!”
說罷,穆尚雪竟對著喬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重重磕下一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