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日,長安城里一大早就開始飄起了小雪花。
周昭初八夜里回了周家,還從自己原先的那個小院里出嫁。
整個屋子都被初一重新打理了一遍,連那些“尸體”都臨時換了新衣衫,青白長滿尸斑的臉上恍惚都生出了嬌羞的胭脂紅,煥然一新。
周昭穿著朝服坐在桌案前,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六道天書。
昨夜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五世皆亡,每一世的蘇長纓都毫不猶豫的做出了同一個選擇,他坐在她的墓碑前,一次又一次的在六道天書上寫下了絕筆告亡妻書,然后死在了她的身邊。
待大夢初醒之時,她放在枕邊的六道天書早已濕潤。
她想著,伸出手來,摩挲了一下天書,冬日的竹簡冰冰涼的,絲毫沒有溫度。
周昭想,她不會讓它有第六次亮起的機會了。
她將那竹簡輕輕地卷了起來,塞進了初一早就繡好的喜氣洋洋的繡袋里。
初一不知道哪里來的執念,連家中的那只貍奴,都讓她打扮了一番,穿上了新衫,周昭想著,抬眸朝著院子里看了過去,哦,就連院子里的樹,都張燈結彩。
“周昭周昭!我來給你添妝送嫁了!你怎么也不去少府尋我耍?我現在不蹴鞠,改斗雞兒了!
周昭聞言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只見她那并不算大的小院中,站了一堆廷尉寺同僚!
跑得最歡快還沒有進院門就開始大呼小叫的,不是許久未見的季云又是誰?
他今日依舊穿的金光閃閃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成精的金元寶,在他身后跟著兩個壯漢,抬著一個巨大的箱籠。
在他的身后,則是閔藏枝同鄔青衫,所有人瞧著周昭那無處下腳的屋子,皆是一臉震驚。
“周昭,你平日里就睡在這兇案現場?半夜起身,當真不會一腳踩到一個人頭嗎?”
周昭從屋中走了出來,臉上有些詫異,“你們怎么都來了?”
“當然是來給我們左監大人當娘家人了!”閔藏枝晃著頭上的花,周昭當真覺得,蘇長纓來接親,可能會將他錯當成新娘。穿得比她要喜氣洋洋多了。
“廷尉寺的臉面不能輸給北軍!”常左平的聲音異常堅定,感覺若是輸了,隨時他要罰金。
周昭一聽,頓時無語,所以廷尉寺瞧見一條狗,都要同它比一比誰身上的毛多嗎?
季云見周昭沒有理會他,蹦跶了幾下,著急的掀開了自己帶來的箱籠,“周昭周昭,看看我給你的添妝!”
他的聲音格外洪亮,廷尉寺眾人都好奇地朝著那箱籠看了過去,這一看滿院頓時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只見那箱籠之中,放著一對金子打的大雁,一看便閃瞎人眼。
“又不是你來提親,你送什么大雁?”閔藏枝酸澀的說道,他怎么這般蠢笨,給楚柚的聘禮里沒有想到準備這個!
季云撓了撓頭,“大雁不行嗎?那大象可以嗎?我阿爹剛打了一對金象,我叫人換!”
周昭走了過去,戀戀不舍的關上了箱籠,“不必了,你這太貴重了……”
季云打斷了周昭的話,“這哪里貴重了!我在庫房里挑了好久,就這個最不值錢,我家庫房里都堆不下了!”
周昭神色復雜的看著季云,別逼我在大喜的日子里酸你!
有了季云前頭,廷尉寺眾人也紛紛的拿出了自己的賀禮。
“周昭,老夫這么多年的一些心得手札,今日便送給你了,算不得什么貴重的賀禮。還有這一對鐲子,是我夫人托我轉送給你的,這是我們成親的時候戴的。
老夫同夫人成親六十載,依舊是夫妻和順,也算是積累了一些福氣。”
周昭看著面前白發蒼蒼的何廷史,突然鼻頭有些發酸。
辦案的新的手札,是十分重要的之物。
她祖父寫的那些,她都是如今方才允許看,可是何廷史卻是將這個給了她。
還有那一對鐲子……
“何廷史……”
何廷史笑了笑,要是周昭姓何該有多好啊!周不害真是眼瞎。
何廷史想著,退到了一邊,“莫要推辭,是老夫的一點心意。”
周昭點了點頭,李有刀清了清嗓子,他有些別扭的遞給了周昭一個匣子,“現在不要打開,等你晚上回去再打開!”
現場一片寂靜,常左平看李有刀的眼睛里都帶了殺氣。
李有刀愣了愣,回過神來,發現眾人神色怪異,頓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你們都在胡思亂想什么?我這是好東西,不想給你們看而已!”
見眾人不信,李有刀跺了跺腳,將那匣子打開,只見那匣子里頭躺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雖然大婚送匕首顯得有些不著調,但他李有刀難道是什么著調的人嗎?
周昭看著那匕首,頓時便歡喜不已。
她可以用雙刃,但是沒有能夠同陛下賞賜的那把青魚匕首相媲美的存在,如今這一把正好補上。
“多謝師父。”
李有刀聽得師父那二字,有些慚愧的擺了擺手,“我算你什么師父!再說了,莫搞這些繁文縟節,給你你就拿著。”
周昭聞言,頓時笑了,“好!”
說話間,常左平也遞了一個匣子過來,對著周昭道,“我的也不方便在這里看,但你得看,事關廷尉寺臉面。”
周昭狐疑的接了過來,聽話的沒有打開。
常左平瞧著,在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氣。
他送的是夫人的秘術,具體是什么他也沒有看過,但是他知曉,自從他娶了妻之后,別看人前威武,在家那是光看夫人威風,不知不覺便被人管得服服帖帖。
他本是不好管同僚家中事的,但若是周昭學了這個。
那日后廷尉寺不就徹底壓倒北軍了嗎?簡直就是頂級謀略,堪比合縱連橫。
一時之間,院中皆大歡喜。
周昭笑著,朝著院子門口看去,隱約瞧見了那門邊露出的一抹衣角,她知道周不害站在那里。
“北軍前來接親了!”
門外突然傳來呼喊聲,廷尉寺眾人立即齊刷刷的回過頭去,頓時挺直了腰桿,雄赳赳氣昂昂,像是一群處于戰斗狀態的公雞,朝著院門外走去。
周昭瞧著他們呼啦啦的來,又呼啦啦的走,忍不住笑出聲來。
待他們一離開,周暄便領著楚柚還有樊黎深進來了。
阿晃則是輕輕一躍,從屋頂上跳進了院中。
“阿昭,快進屋去,長纓來接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