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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有人讓我給你的。”
蘇長纓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下去,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仰著頭看著他,他的手潮乎乎的,抓著一根白布條,那白布條上寫著的字,被雨水暈開了幾點,再過一會兒便看不清了。
那孩子穿著一身灰撲撲的麻布衣,頭上戴著個斗笠,他穿著一雙草鞋,寒涼的雨水將他那雙腳凍得通紅,但他似乎沒有察覺一般。
雨水落在那孩子的破破爛爛的斗笠上,從孔洞中漏了下來,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然后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他有一雙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從前他拿自己的功勛,換了許多良醫,為的就是給公子予治眼睛。
他希望公子予能看見這個世界,在他的夢里,他就應該有這樣一雙孩子的眼睛。
蘇長纓接過那布條握在手心里,然后從袖袋里摸出了一個銀花生,放在了小童濕漉漉的手中。
那童子眼睛一亮,激動地沖著蘇長纓鞠躬,“多謝公子。”
他說完,一溜煙的跑走了。
蘇長纓將那布條攤開一看,然后揣入了懷中,他腳步輕點,換了一個方向,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長安城的天好似破了一個窟窿洞一般,雨又下得密集起來。
蘇長纓在其中一間民居面前停了下來,他伸出手去,輕車熟路的推開了門。
這院子很小,只有正房三間,偏房三間。
院子中央放著一個裂開了的石磨,用來推磨的木柄端在了地上,在腐爛的一角還生出了蘑菇。
屋子里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蘇長纓一只手搭在長劍上,另外一只手則是輕輕地推開了堂屋的大門,就在他推開門的瞬間,屋子里突然響起了熟悉的洞簫聲,這聲音低沉猶如嗚咽一般,聽上去就讓人沉醉其中,暈暈沉沉地像是要睡著一般。
蘇長纓聽著,心中生起了萬分警惕。
從前義父也在他面前吹過洞簫,每一回聽了之后,再出門時都會覺得心中一空,萬般疑慮好似都消失了一般。
他知曉,這是義父在控制他們。
控制他們消除疑慮,控制他們忘卻仇恨,控制他們像是走狗一般為他效忠。
蘇長纓拱了拱手,“義父。”
洞簫聲沒有停止,蘇長纓也沒有起身,他靜靜地聽著,余光落在靠著窗戶斜斜站著的銀環身上。
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銀環受傷了。
他同銀環都領了殺死周昭的命令,但是他們都沒有動手,只有陳季元這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家伙,當真傷了周昭。
看來銀環先他一步,已經遭了懲戒。
蘇長纓想著,在心中默念著周昭的名字。
從前聽到義父的洞簫聲時,他便在心中不斷的告誡自己,他有一個重要的人,他不能忘,可那個人實在是太模糊了,模糊到他只能記得住她胳膊上的一個小小紅點兒。
那紅點兒,曾幾何時就像是漫天黑幕上的一顆星辰,是他絕望中的唯一希望。
那時候他在想,他要救出阿弟,殺了義父,然后找到那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現如今,他找到了周昭。他不用救假阿弟,便只剩殺了義父這一條。
從前他憑著那一點念想,都沒有被人斬斷反骨,斬斷質疑。
如今他有周昭,她的眉眼,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是她斷案時的自信模樣,都像是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不會再忘記一分一毫。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忘記了。
蘇長纓覺得,他亦是會在下一個相遇中,義無反顧的愛上周昭。
蘇長纓想著,洞簫聲戛然而止,屋子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粘膩起來。
蘇長纓輕輕的嗅了嗅,并沒有在義父的身上聞到他曾經聞到過的墨香氣,他依舊是戴著面具,整個人影藏在黑暗的陰影里,他站在這里,只能夠看到像是剪影一般的人像。
“你沒有對周昭動手不說,還救了她。怎么你裝蘇長纓久了,當真以為你就是他了么?
你心軟,周昭可不心軟,等她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她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你,就像是殺死陳季元一般。”
蘇長纓并不意外。
在這里任務沒有完成,都少不了懲戒,從前他沒少被打成重傷,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要還手,可他被懲戒的時候,刀都架在小瞎子的脖子上,他投鼠忌器,是斷然不敢隨便動彈的。
“義父,屬下知錯,沒有完成任務甘愿受罰。
屬下不敢辯解,不過當時發現島主人乃是宮中那位皇子的勢力,周昭手中握著那份名單,一份帶有清晰畫像的名單,且因為那島上之人使用的乃是蠱蟲,天英城覆滅之后,此種東西只有那位楚王可依蟲尋人。
當時屬下權衡利弊,自作主張留了周昭一命,借著她的手來控制楚王。
一來攪渾朝堂,挑起奪嫡之爭;二來,屬下認為,這是屬下進一步升遷,徹底掌握北軍的良機。
周昭不死,屬下便可以利用連襟身份,消除代王同南軍統領的疑心,在關鍵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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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父沒有說話,那邊銀環身上的血腥氣愈發的濃郁了。
鮮血順著他的手指尖滴落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蘇長纓像是沒有瞧見一般,繼續說道,“如今我已經拿回了小魯侯的爵位,且開始收攏舊部,裴九思已經入了北軍,他對我深信不疑,不久之后我手中便會多出來一支親兵隊伍。
義父,陛下不會讓我分掌兩支軍隊太久,我擔心再繼續下去,會被調任。”
他說著,又道,“這回從迷城,雖然貢品上交了上去,但是我們從島上,還有迷城之主府中,拿到了一筆暗財。我已經叫人偷偷藏了起來,以備義父不時之需。”
義父依舊是沒有說話,他突然手腕一動,一支狼毫直接朝著蘇長纓的面門飛了過來。
蘇長纓絲毫沒有動彈,還做拱手狀,那狼毫直接從他耳邊的發絲擦過,像是利刃一般割斷了蘇長纓的頭發,狼毫直接越過他,釘在了身后的堂屋大門上,只聽得咚的一聲,有一半直接釘入了門板之中。
蘇長纓知曉,這就是給他的懲戒。
他如今是小魯侯,又是北軍執掌宵禁的人,義父根本舍不得他這個時候死,也不會輕易的打傷他。
他想著,站直了身,朝著陰影中看了過去。
義父站在陰影中,這會兒的光影同陳季元遺書里的那個黑影如出一轍,他看不清楚他頭上戴著的,是不是一根碧玉簪。
“義父,屬下斗膽,認為屬于我們的最好天時,就是這段時日了。
此外,屬下另有要事稟告,白十三娘留了證據,證明兇手是銀芳,周昭接下來會死咬住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