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箬換藥的動作很輕,周昭之前的傷口裂開來,又流了新的血。血干涸之后,將整塊布都粘在了傷口上,若要換下來,就要將傷口重新撕扯一遍,血肉模糊。
周昭看了一眼銅盆里紅彤彤的血水,躺在了小榻上。
之前因為提著一口氣,要殺將出島,她倒是沒有覺得身體有多難受。
這會兒在溫暖的火盆邊,周昭方才覺得頭昏昏沉沉,手腳也有些發涼起來,她躺在那張小榻上,將先前換藥時候解開的披風蓋在了身上。
船搖搖晃晃的,躺在艙中能聽到浪花拍打著的聲音。
周昭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了過去,迷迷瞪瞪之間好似聽見了金戈鐵馬之聲,她感覺像是有無數的箭支越過她的船頂朝著岸邊飛去,又好似聽到了箭雨打在船上的咚咚聲。
周昭睫毛輕顫了幾下,她想要睜開眼睛,卻是感覺眼皮沉重無比。
她本來也沒有打算醒來,戰場就是蘇長纓的天下。
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大榕樹客棧的床榻上了,窗外一片漆黑,街市上鴉雀無聲,平靜得不可思議。
蘇長纓趴在床榻邊睡著,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血腥氣。
周昭扭過頭去,看向了蘇長纓的臉,他鼻梁高挺,皮膚也很白,有一滴血濺在了他的臉上,紅得格外的妖冶。
他就那么安靜的睡著,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照照,你醒了,餓了嗎?爐子上還煨著粥。阿晃就在隔壁,我叫他來看看你?”
周昭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立即對上了蘇長纓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他坐起身來,伸出手背貼上了周昭的額頭,“還有一些熱。”
周昭搖了搖頭,“我不餓。”
她說著,往床榻里頭挪了挪,留出了一片空位來。
蘇長纓一愣,瞬間紅了耳根子,他抿了抿嘴唇,看向了床榻上的周昭。
她穿著白色的中衣,比起平日里那強勢模樣,顯得格外的脆弱,一雙眼睛因為發熱顯得水霧蒙蒙的。
“阿晃已經睡了,就不要再去叫醒他了。秋日寒露重,你到榻上來睡吧,若是寒氣入體,到時候阿晃一個人要照顧我們兩個。大約要一手提著一個回長安了。”
蘇長纓腦子嗡嗡作響,他只聽到了那幾個字:到榻上來!
他有些僵硬地和著衣衫,和著衣衫側躺在了周昭身邊。
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周昭的額頭,手貼上去的瞬間,又反應過來自己先前已經摸過了,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周昭瞧著蘇長纓這般傻愣愣的模樣,不由得輕笑出聲。
“小蘇將軍你看上去好蠢笨。”
蘇長纓聽著那笑聲,瞬間心中安寧了下來,他整個人放松了許多,將滑落的錦被往上扯了扯,給周昭蓋好了。
“我們的船準備靠岸的時候,方岐已經帶兵埋伏在那里了。北軍驍勇,豈是那等烏合之眾可比的,再說有阿晃在,什么盾牌什么肉身能抵擋得住他的砍刀?
方岐不敵,抓了何廷史、還有你師父李有刀等人做人質,不過不等我同阿晃出手,景邑便救了他們脫困。
景邑的武功很不錯,不在阿晃之下,不過他并非以力量見長。除了用長劍,他還有另外的武器,是一根幾近透明的線。”
周昭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了當時的場景。
“你可有發現不對之處?”
蘇長纓搖了搖頭,“你認為雖然陳季元出手暴露了他就是內鬼,但是那四人都不能洗清嫌疑?不過可惜,他們并沒有露出馬腳來。”
周昭神色凝重地嗯了一聲,“廷尉寺未必就只有一個內鬼。”
她沒有忘記,她來迷城這幾個人都有做推手。
陳季元進廷尉寺的時候,她還在天英城沒有返回長安,他的任務是監視她,那么為何就那么巧,他們都被安排在了李有刀手下呢?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廷尉寺每個廷史都是對手,若她同陳季元不跟著同一位師父,那勢必是個陌路人。
廷尉寺里應該有一位隱藏很深的前輩,安排好了這一切。
“我們在……”
蘇長纓說著,就瞧見先前還說得認真的周昭眨眼間的功夫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的手抓著他的衣襟,看上去格外的安寧。
回到迷城之后,阿晃給她開了個退熱的方子,又在里頭加了安神的藥,到現在藥性應該還沒有消除。
蘇長纓想著,用手撐起頭來,靜靜地看著睡熟了的周昭,他伸出手來,在虛空中對著她的眉眼,鼻梁,嘴唇輕輕的描畫著,好似要將這整個人永遠都刻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周昭幾次遇險,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之前沒有動手,一來是忌憚義父的武功,他不怕死,可他怕到時候自己若是沒能一下子殺了他,會給周昭留下禍患。
二來前朝余黨在朝中安插的人不止義父一人,他們需要穩住腳步,一網打盡,否則后患無窮。
他以為自己是一個很冷靜且有耐心的獵人,但是他不是……他甚至有一瞬間,想要直接提刀。
他今天差點就失去了她了。
蘇長纓想著,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將周昭臉上的發絲撥到了她的耳后。
小姑娘像是覺得癢一般,一個側身抱了過來,她的頭埋在他懷中,輕輕地蹭了蹭,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蘇長纓看著周昭近在咫尺的額頭,終于沒有忍住,輕輕地吻了上去。
他的動作格外輕柔,蜻蜓點水一般。
他明明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自己都能聽到咚咚聲,可他卻是覺得格外的安寧。
就好像他有家了。
周昭再次醒來的時候,清晨的陽光已經從窗外照了進來。
床榻邊還帶著溫熱,但是蘇長纓已經不在了。
周昭坐了起身伸了個懶腰,下床朝著窗邊走去,她伸手打開窗戶,今日的天空格外的藍,沒有一絲霧氣,朦朧的迷城一下子變得格外的清晰。
榕樹上的鳥窩里,毛茸茸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著。
原來多寶閣的旁邊是一家羊湯鋪子,一根酒旗從門頭挑了出來,寫著一個大大的鮮字!
門被輕輕推開了,周昭扭頭看去,就瞧見蘇長纓同劉晃一同走了進來。
蘇長纓換回自己平日里穿的玄色衣袍,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木香,他的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熱騰騰的朝食。
與天斗,她又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