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青衫說著,嘴唇輕顫著,臉上皆是懊悔之色。
“當年少府之事來得突然,我自以為終于遇見了伯樂,沒有想到卻是害死了父親。”
一旁的鞠娘見兒子愧疚不已,淚如雨下,她一把拉住了鄔青衫的手,痛苦的說道,“不是你,是我太貪心,才中了歹人奸計。也怪我沒用,逆來順受慣了……”
鞠娘的話哽在了嗓子眼中,怎么都說不出來。
她從來逆來順受慣了,年幼的時候,父親就叮囑她,他們這種人是雞蛋,永遠不要想要去碰石頭。遇到危險,避開才是最佳的辦法,實在是避無可避,那大約就是命罷了。
父親同師兄們一去不歸,她拿了買命錢,沒有深挖下去。
鄔恒失蹤,她當時心中便猜測十有八九是戴昌明所為,卻是不敢告官,便是聽聞了死訊,她也自欺欺人的不敢去問,是誰殺了他,只敢干巴巴的問出那么一句,他是怎么死的?
就連周昭問她,神霄為何解散,她也不敢說出那個名字。
她怕,她雞蛋碰石頭碎了一地不要緊,可她怕打蛇不死反被咬,怕周昭尋不出那戴昌明來,怕戴昌明死了還有戴家其他人,鄔恒已經死了,她也不怕死,可是青衫呢?
“我們的命只值半兩金,可他們有成山似海的半兩金。”
鞠娘想著,喃喃開口道。
周昭一怔,朝著鞠娘看了過去,她的目光格外的堅定。
“這世上的人,身上都是有二百零六塊骨頭。生來都是哇哇哭,死后都是一場空。”
周昭沒有再多說什么,這世上的人的確是有二百零六塊骨頭,但是有的軟,有的硬,有的人一身反骨。
她想著,朝著角落里站著的鄔見道同王夫人看了過去。
王夫人穿著一身錦袍,頭上的步搖,腰間的禁步,一應俱全。她臉上抹了香粉,看上去比周圍的人要白上一圈兒,口脂亦是紅得張揚,即便是聽到了鄔恒的死訊,她依舊是抬著下巴,眼中絲毫沒有任何動容。
反倒是鄔見道一臉震驚,被她襯得有些上不得臺面。
見周昭看她,王夫人眼波流轉,“小周大人看我,是想要讓我說兩句?”
她說著,直起了身子厭惡地看了鞠娘一眼,“沒錯,我的確是厭惡鄔恒同江鞠,一個成日里踢球不干正事,一個天天同死人打交道沒得讓人覺得晦氣,就這樣的人,還兩情相悅在一起傻樂。
不舞到我面前來,我自是懶得管。她江鞠能夠為了兒子的前程能低聲下氣,我王香從討厭的人手中為我兒搶奪前程,又有什么錯?除此之外,我一概不知。”
王夫人說著,嫌惡地沖著戴昌明翻了個白眼兒。
“入少府的機會,的確是戴昌明給的,為此我送了他鄔恒手中的那個六合球,還有兩柄我陪嫁的玉如意。不過那機會也只是一個機會而已,我兒入少府參加了大考,乃是堂堂正正。”
王夫人說著,想到那球后來被戴昌明用來裝了鄔恒尸體,一時之間覺得諷刺又唏噓。
她說完雙手抱臂,不再開口了。
周昭并不懷疑她說的話,鄔見道發現球中的人皮面具時,對鄔青衫說果然是你阿娘害了父親。
他們母子二人,一直都認為鄔恒是被江鞠害死的。
戴昌明就在這里,可以說是當面對質,王夫人若是撒謊,立即便會被揭穿。
周昭想著,又看向了陳濤,示意他繼續。
陳濤穩了穩心神,繼續說道,“我送走鄔恒之后,憂心忡忡,生怕戴昌明有所發現。可越是擔心什么,就越怕來什么。過不了多久,戴昌明當真將鄔恒抓了來。
眾目睽睽之下,戴昌明安排的部曲都在,我這一回實在是幫不了鄔恒。很快,戴昌明就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將鄔恒給殺死了。鄔恒反抗得厲害,將戴昌明的手給抓得鮮血直流。
戴昌明當時特別的惱怒,說沒有他就沒有神霄,更是沒有鄔恒,他要將他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陳濤說著,簡直不敢回憶當時的場景。
“戴昌明不久拿了六個球回來,讓我將鄔恒剝皮之后裝進球中……”
周昭聽到這里,看向了多寶閣的佘掌柜,佘掌柜是個生得一團和氣的胖老頭兒,見周昭看他拱了拱手,“小周大人,戴昌明的確是向多寶閣求過那六球。他手中本來有一球,是屬于鄔恒的。
另外五球,是在神霄其他人手中。其中有四球,是我們花錢買回來的。還有一個東主不愿意賣,是我們下了江湖帖,有高手拿了送來的。”
什么叫高手拿了送來的?
周昭瞧見那佘掌柜的氣定神閑的模樣,心中忍不住嘖嘖稱奇,好不要臉的小老兒。
竟然將偷說得這般清新脫俗。
那一直沒有言語的戴昌明,聽到這里,憤怒地看向了佘掌柜的,“所以,我家中的這六個球,就是你們多寶閣偷走,賣給季云的!”
佘掌柜淡然地搖了搖頭,“戴大人,話不是這樣說的。我們多寶閣豈會盜竊,我們只是發了江湖帖,然后從揭帖人手中買來的。季家豪擲千金,我們多寶閣只是滿足金主小小的心愿罷了。”
戴昌明的眼睛里簡直可以噴出火來,若不是多寶閣不要臉,將他的六個球偷了去。
若不是季云那個傻缺將這么貴重的球拿來踢……
若不是周昭……
周昭瞧著他那般無能狂吠的模樣,冷笑出聲,“陳濤,你繼續說。”
陳濤聽到戴昌明的怒吼聲,縮了縮脖子,“我希望有人認出鄔恒來,這樣小師妹不至于等不到結果。若是可以的話,最好有人通過這個,發現戴昌明就是兇手,這樣我們就可以出來了……
結果沒有想到,當真讓我夢到了。”
廷尉寺眾人聽著,亦是十分唏噓。
這就是為何,那球中鄔恒的尸體,都有明顯的特征,果然如同周昭所言,是那剝皮人故意為之。
陳濤說完,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周昭走到了戴昌明面前,蹲下身去冷冷地同他對視,“你所做的一切,戴家可有其他人參與其中?這么多年你鑄造的私幣,又流向了哪里?”
周昭說著,袖袋里突然滑出了一枚棺材釘,她手中寒光一閃,那棺材釘直接朝著戴昌明的脖頸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