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丹青第二百一五章 海棠花謝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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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五章 海棠花謝


更新時間:2025年07月06日  作者:董無淵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宮闈宅斗 | 董無淵 | 墨燃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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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郎被踹倒在地,奢華繁復的燙金長袍像傾潑的茶零零碎碎灑了一地,他卻未有絲毫遲疑,立刻彈起來,恢復原樣,像剛剛那樣雙手撐地跪好。

踹倒崔玉郎,崔白年好似有些悔恨,探身伸手,咬牙切齒:“不要總是作這樣不屑的表情——為父說過很多次,你怎么就不聽呢?”

崔玉郎埋首。

京師芝蘭玉樹的貴公子,在逼仄狹窄的馬車中,像一條案板上半死不活的魚,眼睛鼓鼓的,嘴里吐出泡泡,卑微地祈禱求饒。

父親發火時,不說話就是最好的平息怒氣的方式。

崔白年縮回手:“你以為,討好女人很丟臉?”

崔玉郎搖頭。

崔白年徹底扯下儒雅的面目,神容肅穆:“別說討好女人,為了崔家,為了重振崔氏門閥,便是叫你去討好男人,也是理所應當!”

崔白年厲聲:“背族譜!”

崔玉郎立刻低聲輕吟:“...清河崔氏興盛于大唐,后至魏晉,衣冠子弟,山河善士,族譜記,家世衣冠,宗父睦之,為司徒;兄頌之,為太尉,宗族一百七十二人生長于驕溢之處,多居貴位者,后壯為郡族姓,余財百萬與兄子,諸孺號曰圣童——”

嘴里唱的,都是百年前的盛世。

是他崔白年只耳聞,從未親見的熱鬧。

每聽及此,崔白年便如墜甜蜜溫暖的夢,周身包裹的是比少女肌膚還要絲滑的綢子,他被人高高駕著,凌駕在世俗之外,宗族夢境般的絕對強大,讓他瞬間忘記小時一口白饃配上一口水泡菜就過活一天的窘迫,忘記在父親破洞的褻衣上看到一只吸血吸得肚子鼓鼓囊囊的虱子,忘記母親死時睜大雙眼告訴他,她小時凈手用的摻了珍珠粉的人初乳,泛黃的乳汁將她的手養得白如雪、嫩如豆腐...

崔白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仿佛吸吮著夢里,母親口中那醉生夢死的初乳。

大魏前,南梁還固守著“九品中正制”,門閥高高在上,言出法隨,皇族亦無法動搖門閥的根本。

大魏馬夫皇帝橫空出世,盤踞東南,收復倭人占據的島嶼,另辟蹊徑自海上強攻,一點一點戳破了門閥的美夢,自封爵、削兵、收地、征稅一步一步削弱士族門閥的勢力,再開科舉、提寒門、加藩宗室、廣選良家子一步一步增強皇權的集中和權威,他耗費四十年完成了一場沒有流血的戰役,門閥士族被隔絕在了權力中心以外,空守著太祖皇帝“賞”下的爵位,低不下高傲的頭顱,也脫不了士族那長滿虱子的舊袍,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緩緩地陷進歲月的流沙中。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士族門閥的榮光,他沒有享受到,但成王敗寇的屈辱,卻鐫刻進了他的骨髓!

若他早出生一百年,他可以匍匐在下等人的軀殼上,掌控山河九洲!

他不是生來就是失敗者啊!

萬幸...

萬幸,他遇到了昭德帝和靖安這對兄妹,一個愚蠢,一個重情,身上竟沒有半分那馬夫皇帝的氣魄和血性——這豈不是正好證明了門閥天賦之說嗎?!太祖只是賤民中的異類,而昭德帝和靖安,才是賤民的常態!

“玉郎——”崔白年咬緊后槽牙:“玉郎!”

崔白年神色復雜地看向他唯一的子嗣。

崔鈺的生母,只是靖安身邊一個女官。

靖安將“賞”人示為友好,在結盟之初,便將那女官“賜”給了他,女官產下崔鈺后便撒手人寰,崔鈺明面上的生母是他精挑細選的續弦,同樣出自士族門閥的瑯琊王氏——沒有人知道崔鈺身上一半流著崔家的血,一半流著賤民的血。

雜種。

崔鈺是個雜種。

但他沒辦法,他沒有別的兒子,他只能抬舉這個雜種——哦不,他曾有過別的兒子,崔鈺五歲時續弦王氏為他產下一子,百日未過便已夭折,妾室也陸陸續續有過孩子,有的生了出來,卻也活不長,有的甚至未見天日,便胎死腹中...

他只有一個雜種。

崔白年眸底里的復雜糾集,像纏成一團的線,密密麻麻地繞在崔鈺身上,瞳孔猛地放大,線團便趁勢收緊,似要將崔鈺勒死一般!

“傅明姜能讓我們和靖安更加緊密,傅明伯是個只知憨吃的胖子,胳膊斷了拿不起筆,早就成了個廢人。靖安的指甲根部已經泛青了——”

崔白年指了指手背,躬身向前:“她的心疾活不了幾天了!靖安想把‘青鳳’傳給傅明姜,你就要掌控傅明姜,靖安是頭虎,傅明姜是只貓,是騎虎難,還是拎貓難啊?”

崔玉郎始終俯身,筆直的后背像被雷電擊倒,傾瀉在地的松柏。

“你房中的林氏——送走吧。”崔白年眉毛壓眼,充斥著不耐:“傅明姜看得上你,是你的本事,你搞個林氏在家里放著,已經很不合時宜了,你要畫畫,林氏就陪著你畫畫、撫琴、吹簫...你讓傅明姜怎么想?你讓靖安怎么想?你不把傅明姜伺候舒服,靖安怎么會全心幫我?”

崔玉郎繼續躬身,很溫順答道:“是,我回去就將林氏送走。”

“不止送走。”崔白年彈了彈指頭的碧璽扳指:“發賣到窯子去,或是送回北疆充作軍妓。”

崔玉郎脊背一僵。

“你作踐她作踐得越狠,傅明姜就越高興,你人都送走了,何不把事情做漂亮些?”

崔白年聲音很低,伴著車轍碾軋青磚石板地的聲音,聽上去“甕甕”的:“你要記得,若在以前,你連‘崔’這個姓氏都沒資格冠,你只能做崔家的管事或是鋪子上的東家,你如今能好好跪在這里,聽京師千萬人稱頌你‘玉郎’,是為父心慈手善,為你套上了一層遮羞的皮!你娘,生你那個女人,是個賤民,是最最低等的女人,沒有頭銜、沒有家世、沒有銀錢、沒有權勢...”

“是為父!是為父疼你、愛你、憐惜你,不惜偷梁換柱,讓你同時擁有了崔家和王家珍貴的血脈!”

崔玉郎雙膝緊貼在蒙著一層薄薄羊絨毯的車架上,漂亮的微微上挑的丹鳳眼中,不知流轉過幾多情緒,他唇色煞白,如同一支午夜謝掉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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