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洲從宣國公府出來,在國公府門口站立片刻,這才回了榮國公府。
榮國公府中,此時文華苑正熱鬧。
張祿熹在老時間來了小馮氏這里,給小馮氏請安。恰好今日陳宴汐起的早,便也湊在母親這里,聽母親與大嫂說話。
也就在三人插科打諢時,有關平西將軍認女一事傳到了府里。
這直接讓三人目瞪口呆,楞在原地許久說不出話。
直到陳宴洲回府,三人還湊在一起小聲的嘀咕著,“宴洲這運道不一般”“他怕不是早就知道點消息吧”,以及“宴洲這眼光倒是好,可惜云鶯身份變了,宴洲若還想娶云鶯,這事兒玄。”
聽見下人稟報說,二爺回來了,張祿熹與陳宴汐俱都站起身來。
陳宴洲在門外看見了大嫂與妹妹身邊的丫鬟婆子,猜到這兩人在屋內陪母親說話,看到她們他也不吃驚。
他給大嫂見了禮,又打趣妹妹說,“今天倒是難得精神。”
兩人俱都回了他禮,張祿熹也不多坐了,體貼的將位置讓給陳宴洲,先忙府里的中饋去了。
陳宴汐是妹妹,她不像大嫂那樣,明明想留下來聽八卦,但介于身份和德行偏又不好留下。
她不同。
她是妹妹么,她驕蠻、她任性,那都是應該的。只要二哥不攆她,她就一直留在這兒。
陳宴汐誓將無賴進行到底,小馮氏與陳宴洲見狀,不免多看了她兩眼,但到底沒攆她出去。
等丫鬟上了茶,退下后,小馮氏才開口問兒子,“剛才去宣國公府了?”
“是,在那邊留了片刻。”
小馮氏訝異,“平西將軍竟然放你進府了?”
這多稀奇啊。
若有臭小子敢肖想她剛找回來的閨女,她這好脾氣都恨不能將人打劈了。不當面揍回去,都是她的教養使然。可放任那人進府,那絕不可能。
小馮氏仔細盯著兒子的面色看,果不其然,就看到兒子面上一閃而過一抹窘迫。
得了,感情不是被人請進去的,那指定就是死皮賴臉擠進去的。
小馮氏捂住臉,多丟人啊。
陳宴汐也想到了此景,忍不住“噗嗤”一笑。
陳宴洲一個眼刀過來,陳宴汐脖子一縮,繼而想到母親在跟前,二哥又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樣,她索性不再掩飾,直接放聲咯咯咯笑起來。
“二哥,你也有今天。”
以往都是二哥不待見這個,不待見那個,別人請他登個門,跟請他下地獄一樣,那真是難上加難。
真若是二哥出門去赴誰家的宴,那家指定感覺蓬蓽生輝,面有榮光。
如今好了,二哥不被人待見了。他為了進人家宣國公府的大門,還得裝傻做愣,死皮賴臉。
嘿,想想就覺得好搞笑。
陳宴汐好不容易停止的笑聲,又響了起來。
陳宴洲見狀,忍不住輕咳一聲,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來掩飾面上的尷尬。
到底是小馮氏心疼兒子,忍不住拍了下閨女的肩膀,讓她見好就收吧。真得罪了他二哥,以后還想讓宴洲私下里貼補她多多的零花錢,那怕是不可能了。
陳宴汐也算機靈,趕緊閉了嘴。
這廂陳宴洲緩過這陣尷尬,開口問母親說,“這事情都傳到您耳朵里了?”
“那你以為呢?這京城總共才多大點,一有個什么消息,那不是傳的滿天飛?”更別說這事情就發生在宮門口。
世家大族、權貴重臣,那個不關注著皇宮里的一舉一動?
那邊稍有動向,這邊這些勛貴府里,第一時間就能收到消息。
更別說今天這件事兒,不僅兼具了“皇宮”“平西將軍”“云鶯”這三個大熱元素,往深里推,連宣國公府、榮國公府、長安候府也被牽連其中。這其中甚至還涉及到一樁塵封多年的往事,涉及到父女相認這催淚的環節。它若不爆,那不可能。
小馮氏說,“不僅是我們府里,你滿京城看看去,指定現在京城所有勛貴朝臣府里,都知道這件事了。”
小馮氏片刻后又幽幽道,“長安候府指定也收到信了。”
說到“長安候府”四個字,小馮氏的語氣平靜無波。但想到長安候府中,此時眾人一腦門官司,俱都惶惶不安,如同喪家之犬;反觀云鶯,一個昔日被他們拿捏作踐的丫鬟,這會兒徹底翻了身,一個搞不好就要飛上枝頭做那人上人,若是知道這件事,長安候府眾人怕是要氣傻眼了。
想起長安候府,小馮氏又想起林淑清,想到林淑清,小馮氏又忍不住看向她兒子。
要她說,她這兒子是真有些運道在的。
之前他鐵著頭要為佟閣老陳情,為此得罪陛下,直接被發配道嶺南去。原以為依照兒子的傲氣,經此打擊,怕是三五年能起來就是好的。
卻熟料,把個云鶯送過去,倒是鼓足了兒子的干勁兒。
這些天她問夫君打聽“梯田”的事兒,又得知了許多兒子在嶺南的過往。
也是多虧了云鶯,把大后方給兒子打理的妥妥當當。也多虧有云鶯,兒子多有創舉,不畏艱難,短短兩三年間就做下了不菲的政績。
回了京,兒子與林淑清和離,執意要娶云鶯。她沒覺得云鶯有什么不好,她也高興兒子能和心上人恩愛到老,但這一切都掩飾不掉,云鶯只是個丫鬟,無出身、無幫襯之事。
卻熟料,冥冥中老天爺早就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云鶯從一個丫鬟,直接翻身成了國公府的千金。
宣國公府,那是絲毫不遜色于榮國公府的世家勛貴。難得的是,府里人口雖簡單,但老中青三代人俱都不是庸人。
不說老一輩的宣國公。
那是滿朝皆知的油滑。
但他油滑無賴不掩其傲骨。雖說年少頑劣不知上進,但不惑之年開始奮發,至今也成了吏部右侍郎,典型的大器晚成、大權在握,距離入閣也不過一步之遙。
中年一代有平西將軍,乃是名副其實的簡在帝心。且他在西北功勛卓著,短短一、二十年間立下了赫赫戰功,于國于民有大功,便是他們這些婦孺,提起也多有佩服。
小一輩的顧元明,如今就在大理寺任職。大理寺與督察院、刑部并稱為三司,主理大夏國境內所有刑獄訴訟。
顧元明剛到而立之年,卻已為從四品。固然有其父其祖父,以及身為岳丈的督察院右都御史幫襯,但他探花出身,做事有能力有決斷,也著實稱得上是出類拔萃的青年俊才。
宣國公府如今最寂寂無名的事是元熙。但因為兒子自幼與顧元熙交好,小馮氏對顧元熙的事情也知之甚深。
這孩子雖說沒他兄長資質好,但殿試時也入了二甲,被陛下授進士出身,現今在翰林院任編修。
最近有風聲傳來,這孩子怕是要升官。具體是做侍書還是侍講不一定,但都是要常在宮里露面的職位。若走了運,不僅要給皇子公主們講書,甚至還能與陛下討論經史子集……
宣國公府這一門,正應了那句話,就叫滿門俊才。
反觀長安候府,長安候志大才疏,貪婪虛偽,慣愛那些蠅營狗茍之事。長安候府的世子倒是不像其父親那么圓滑,但他平庸無能、膽小怕事。
身為一個侯府世子,他即便是暴躁女干詐些,也遠比平庸無能好許多。因為他的無能不止是在遇事上不知該如何處置,更表現在,對長安候府的沉疴只能縱容放任,卻無能也無力去改變。
世子都如此,長安候府中那個在國子監求學的弟弟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孩子就如同許多世家中,不用撐門戶的貴公子一樣。
學的一口花言巧語,在長輩們面前也表現的乖巧貼心,但在外邊,他浪蕩風流,視讀書學業如洪水猛獸。
如此一門親家,曾經讓小馮氏傷透了腦筋。
但兒子壞了人家姑娘的清白,總不能不給出交代。即便長安候府滿府上下都提不起來,那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對比長安候府的無能烏糟,那些無功無過的勛貴府邸都顯得順眼許多。
若拿了長安候府與宣國公府比,宣國公府更是被襯得跟那仙人府邸似的。
嗯,不用襯,其實宣國公府本來就好。
她之前甚至還動過心思,想拉郎配讓汐兒與元熙相看一下。
如今只看宴洲能不能娶上云鶯了。
若宴洲還有這個福氣,那汐兒與元熙的事情自然作罷;若兩人無緣,她多少得使使力,把閨女嫁進那府里去。
小馮氏腦中轉了這許多東西,其實只在一瞬間。
等回過神,小馮氏就問起事情現在的進展來。
陳宴洲倒也不瞞著母親,挑挑揀揀將能說的都說了。
小馮氏從陳宴洲口中得知,云鶯竟沒上趕著把著宣國公府不放,竟一徑要求見了她的養父,證明她的出身。
她愣了愣后,忍不住說,“這姑娘,倒是好心性。”
若是一般人遇到這種事兒,早扒上去喊爹喊祖母了。她卻能穩得住,竟還要求驗明正身。
這雖然不能證明這姑娘不慕權貴,但最起碼說明這姑娘心性堅毅,是能守住自己本心的。不為世俗浮華所誘,這對于她這個受盡苦難的小姑娘來說,真的殊為可貴。即便京城這些精心教養的世家千金,都嫌少能做到這一點。
小馮氏忍不住再贊一句,“當真是個好姑娘。”
陳宴汐接口說,“姑娘自然是好的,不然也不會讓我二哥傾心。只是姑娘的身份今非昔比,就不知道人家府里還愿不愿意將姑娘嫁給我二哥。”
這話可真是往陳宴洲心口上捅刀子。
陳宴洲舒緩的面色當即又沉了下來。
小馮氏見狀,那里還不明白,兒子這是在宣國公府受挫了。
但這能怪人家么?
要怪也是怪他自己啊。
世家門閥最講規矩,最重體面。
兒子自認為與云鶯之間沒什么不能見人的,可單單只是他攙著云鶯、扶著云鶯,他在沒長輩作陪的情況下與云鶯共處一室,這在護短的長輩看來,都是逾矩,都是他心存不軌。
以前云鶯上邊沒個正經長輩,這事情也沒人去講究,可如今云鶯上邊多了幾個護短的至親,兒子即便沒錯都要被找出錯來,更何況他還錯處一大把,揪扯出來恨不能被人家長輩把他往死里打。
這種情況下,當娘的能做什么呢?
小馮氏也麻了。
她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只覺得棘手。
小馮氏捂著額頭頭疼說,“總歸這兩天你先在家消停點,別再折騰什么幺蛾子了。事情究竟如何,回頭你跟你父親商量。不過按娘的意思,若你真有心娶人家姑娘,態度鄭重些,誠懇些。總歸把你世家公子的規矩和德行都撿拾起來,可萬萬不能再有被人指摘的地方了。”
陳宴洲嗓音微啞的應道,“兒子知道。”
“再有長安候府那里……”
陳宴汐抬起頭,“怎么哪兒哪兒都有他們,這件事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
小馮氏輕輕拍了拍閨女的頭發,讓她別打岔。
“都知道云鶯是從那個府里出來的,長安候府又遭了難。就怕他們走投無路,會尋上宣國公府去。”
陳宴汐迷糊,“他們怎么敢呢?”
“那怎么不敢呢?汐兒你還小,不懂人性的惡,更不懂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抓住棵野草也能當救命稻草用。長安候府又不是那有骨氣的府邸,若他們有骨氣且罷了,咱們且不怕他們胡言亂語。就怕他們不甘心就此沒落,存了再搏一搏的心,那你說,他們會不會借由云鶯的出身一事,攀上宣國公府去?”
云鶯從十歲開始進了那莊子,到十五時被送到兒子身邊,期間在長安候府五年。
這五年時間,可發生的事情多了去了。若長安候府杜撰云鶯品行不端、煙視媚行、手腳不干凈,這多少會影響到云鶯在外的形象。
這種情況下,宣國公府投鼠忌器,會不會對長安候府妥協,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按常理不應該,畢竟云鶯險些命喪在林淑清手上。但風評與女子來說,與貞潔一樣重要,就怕宣國公府被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