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鶯在村子里走了一圈,覺得時間消磨的差不多了,才帶著柳兒和隨云回了穗兒家。
她不知道,她在外邊走動時,村子里來了貴人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村子里每一戶人家的耳中。
穗兒家所在的村落為西王母娘娘村,顧名思義,這個村子的人都供奉西王母娘娘。
村子里的小孩兒見到這貌美的,好似王母娘娘的姑娘,還以為是西王母娘娘下凡了。
小孩子激動的趕緊跑到田里去喊人,于是,正在田里勞作的幾乎整個村子的人,全都回來了。
云鶯回穗兒家時,就察覺路上的人變多了,那些人看到她后,還都停下腳步一直瞅著她。
但云鶯也沒在意,畢竟她的容貌確實挺出眾的。
況且村子里貿然來了幾個陌生人,會被村民盯著看也正常。在前塘村和后塘村,她都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
只是云鶯心里也忍不住念叨,說這村子的人挺佛的,竟然這么早就下工了。她以前隨二爺去后塘村,那邊的百姓可卷了,天不黑絕對不回家吃飯。
也是進了穗兒家后,穗兒把云鶯拽到一邊,說了這個誤會,云鶯才知道,不怪這邊的人一直盯著她看,也不怪這邊的人佛系,這么早就下工,是他們把她認作下凡的西王母娘娘,聞訊后就加足馬力從田里跑了回來,為的就是見她一面。
云鶯當時那個尷尬啊。
她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直沖天靈蓋,她頭腦嗡一聲響,只想現在就暈倒過去。
偏偏不遠處的隨云和柳兒,絲毫沒察覺到云鶯的窘迫。
隨云悶笑的將頭扭到一側,柳兒則一臉榮光,滿臉就寫了幾個大字:是的,我們家姑娘長得可出色了,真就跟西王母娘娘差不多!
云鶯閉了閉眼,又看向其他地方。
然后就發現,不管是穗兒的父母,還是她的弟妹,此時都若有似無的看著她。
察覺到她的視線掃視過去,他們趕緊轉開頭。當她的視線移開,他們又會馬上看過來。
云鶯又看向了院子外,呵,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原來就在穗兒與云鶯說話的時候,村里的百姓悄悄的圍了過來。如今他們就趴在院子的籬笆上,眼都不眨的看著云鶯。
云鶯整個人都麻了。
“大家都誤會了,我只是縣衙的一個小管事,不是什么,什么西王母娘娘。”
“你是,你就是!”
說這話的竟是穗兒的婆婆。
老人家拄著拐杖,被另一位頭發花白、滿臉褶皺、腰身彎成一張弓的老漢扶出來。
老漢一張嘴不停地說,“你慢著點,慢著點,你這骨頭才接好,大夫說你不能下地走路的。”
穗兒的爹也被駭了一跳,趕緊走上前將老太太抱到凳子上坐。
穗兒爹還說,“您要出來也喊我一聲,我把您抱出來,您自己走路再讓骨頭錯位了,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卻全然不管穗兒爹,還嫌他煩似的,一把將穗兒爹推到一邊去。
她看著云鶯,此刻哪還有剛才的膽小怯生,卻是激動的不得了。
“姑娘啊,你即便不是西王母娘娘,也指定是西王母娘娘的轉世投胎。我這雙眼睛可利的很,我再是不會看錯了。”
云鶯:“不!我真不是,您誤……”
“好姑娘,你真的是!你剛才出去,沒去我們村頭的廟里看過吧?我們村頭廟里可供著西王母娘娘呢,你這張臉啊,和西王母娘娘長得真是一模一樣。”
老太太如此一說,登時傳來“哄”一聲響。
那些圍觀的百姓都七嘴八舌的說起來了。
“還真就是和娘娘的容貌一模一樣。”
“這是娘娘轉世投胎來了吧?”
“簡直了!我剛才還以為我家小子哄我的,原來竟是真的。”
“怪不得我瞅著這姑娘一身神性,原來真是天上的娘娘下凡來了。”
百姓們如此說且罷了,就連穗兒,她回憶了一下村頭廟里的西王母娘娘,頓時也驚疑不定的看著云鶯,“姑娘,您這長相,和我們村頭廟里的西王母娘娘真有幾分像。姑娘,您和我說實話,您上輩子真是天上的神仙,這輩子是下凡來渡劫了對不對?”
穗兒的婆婆敲著拐杖說,“肯定就是這么回事兒!”
穗兒娘說:“哎呦不得了了,西王母娘娘來我家了!”
百姓更嘩然了,擠擠挨挨的擁進穗兒家,納頭就拜。
就連穗兒那傷了腿的婆婆,以及腰身躬成一張弓的公公,也迫不及待的跪下磕頭,還念叨著,讓西王母娘娘保佑他們身體康健,莊稼年年豐收。
云鶯:“……”她整個人都傻了!
最后這一場鬧劇是如何結束的,云鶯都不知道。
等她回過神時,她身邊只剩下一個柳兒。她和柳兒現在就在穗兒姐妹倆的房間中。
再往外看,隨云跟個煞神一樣擋在門口,將過于熱情的百姓擋在門外。
而穗兒則焦頭爛額的說著好話,哄著那些村民快些回家。
這一個村子,百姓不多,但都沾親帶故。
那些百姓大多是穗兒的長輩,穗兒不敢說重話,只能好言相勸著他們快些回家做飯。
那些百姓卻不理會這些,只一把抓住穗兒的手,滿臉激動感慨的說:“咱們村子里,就屬你個女娃娃最有出息。”
“可不是么。原本我們覺得,你爹娘把你賣了,是作踐人。你這丫頭也是命苦,從此就不是良民了。”
“卻哪里能想到,你這丫頭運道這么好。竟然被挑去了縣衙伺候貴人了,那貴人還是咱們村的西王母娘娘。”
“緣分!都是緣分啊!”
“娘娘說她不是神仙,那指定不能夠。肯定是她下凡時忘了上輩子的事兒,記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不過沒妨礙,咱們知道她是娘娘就性。”
“是是是,哎呀,我突然想起來,咱們還沒給娘娘準備供奉……”
一句“供奉”拉開了新的大門,剛才還依依不舍的百姓,頓時一哄而散。
大家伙誰比誰跑的快,這個說,自家還有塊臘肉,馬上做了給娘娘送來;那個說,她家小子剛摸了一條大魚,足有三斤重,她給紅燒了!還有的說,她家的雞下了幾個雙黃蛋,她原本準備賣了換錢,現在要回家做了給娘娘端來……
云鶯聽著這些話,心跳更不穩當了。
她是人!真的是人!
上輩子的事情她記得,她上輩子就是個沒畢業的研究生!
她不是神仙,真的不是什么神仙!更不是天上的西王母娘娘!
但是這些吶喊只能憋在胸腹間,因為沒有人會聽的,更沒有人會相信!
再看看院子外,外人都走干凈了,可穗兒的父母和祖父母卻都忙碌起來了。
一家子人都進了灶房,將個不大的灶房擠的轉不過身來。
穗兒的娘說,“婆婆,你做的糯米飯最香甜,往年你給娘娘供奉,也都會送上一碗糯米飯,咱們今天還做糯米飯。指不定等娘娘吃到熟悉的香火,就能想起我們了。”
穗兒的婆婆連連應是,老太太忙得顛顛的,腿腳似乎都利索了不少。
云鶯:“……”更想暈過去了。
云鶯沖門外的隨云招招手,讓他先進來。
隨云是不好進來的,畢竟要避嫌。但事急從權,他也就憋著笑進來了。
云鶯自然沒有錯過隨云眸中的笑意,其實不止是隨云,就連柳兒,此時也齜著大牙,笑的跟個二傻子似的。
當然,云鶯覺得自己比他們還不如!她現在連二傻子都當不成!二傻子好歹是人,可她得當神!
云鶯小聲說,“我們一會兒趁人不備就回縣衙,你讓車夫悄悄把馬車準備好。”
隨云含著笑意說,“姑娘確定要走么?”
“那不然呢?繼續呆在這里被人供奉么?我可不想明天睡一覺起來,我就不在穗兒家了,而是跑到了村頭廟里的佛龕上。”
似乎是云鶯的描述太過生動搞笑了,隨云與柳兒俱都“噗呲”“噗嗤”笑了出來。
笑過后,隨云在云鶯的殷殷矚目下,搖搖頭說,“姑娘,我覺得您還是安心在這邊住兩天。您今晚想回城,哪怕是不可能。”
“為什么?”
隨云笑著指指外邊,“不是我騙你,是我太了解這些百姓了。他們今晚指定在外邊守著你,指不定還要點上些香燭紙錢……”
“別說了,你快別說了,我頭疼。”
隨云又笑了,“所以,云鶯姑娘,你還是先安穩的在這兒住下吧。反正也是跑一趟,總不能空手而歸。咱們還按原來的計劃行事,只當今天這事兒是個笑話,笑一笑過去就成。”
云鶯翻個白眼。
話說的好聽。
要是換你當這個笑話,就不信你還能說出這風涼話!
隨云又笑了,拱拱手走出門去。
這一晚云鶯幾人果真沒走成,就像隨云說的那樣,晚間果真有許多百姓點著香燭,在穗兒家門外求神拜佛起來。
他們還念著祝詞,那聲音嗡嗡嗡的,比山里的蚊子更鬧騰。
云鶯換了新地方本就睡不好,再加上外邊的動靜大,她更沒有睡意了。
云鶯從床上起來,趿拉上鞋子走到門前。
穗兒和柳兒也沒睡著,兩人察覺到云鶯的動靜,也跟著站起身。
“姑娘,您要起夜么?”
云鶯搖搖頭,很是深沉的問了一句話,“我都是神仙了,難道還要五谷輪回?”
穗兒和柳兒沒明白這話什么意思,反倒是守在門外的隨云,又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聲。
穗兒和柳兒后知后覺想起,五谷輪回是個什么梗,一時間兩人也忍不住笑了,俱都覺得云鶯促狹的可愛。
云鶯一點不覺得自己可愛,她只覺得自己可憐。
隔著一道門,云鶯問隨云,“我想去村頭廟里,看一看那西王母娘娘到底長什么模樣,你能帶我去么?”
“怕是去不了。”隨云壓低聲音說,“外邊的人太多了。且我聽他們的話音,今天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沒休息。一部分就在門外,一部分人在西王母娘娘廟里。大家都還清醒著,您想現在過去一趟,再引起大家圍觀么?”
云鶯忙搖頭,“那還是不要了。”
隨云又說,“不過我剛才趁著人少,倒是去西王母娘娘廟里看了看。”
“你看到什么了?”
隨云輕“咳”一聲,“不怪大家把你認作西王母娘娘,你的眉眼,與那佛龕上的西王母,確實有幾分像。”
容貌上的肖似只在兩三分,最重要的是那身形與神色,真的有七八成像。
要說這西王母娘娘村,當真窮困的很。最起碼就他們今天所見的百姓,每個人的衣裳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補丁。
百姓臉上的苦色,與他們倦怠的精氣神是瞞不過人的,從這些都可以看出來,這里人的生活,當真非常非常窮苦。
可如此窮苦的一個地方,他們村頭的寺廟竟是用青磚蓋的。不大的一個寺廟里,里邊供奉的西王母娘娘的神像,更是被打理的干凈整潔。
娘娘身上的漆塊沒有脫落,身上的披風顏色鮮艷,娘娘的雙目被仔細描摹過,其中流露出神性的慈悲。
但娘娘的面容卻是清冷的,就如同其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一樣。
而云鶯素來在外的表現,也是清清冷冷,就如同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
這可不就對上了么?
隨云低聲說著他看來的東西,末了忍不住調侃一句,“指不定姑娘上一輩子,真是天上的神仙!”
云鶯在屋里翻了一個大大大白眼,繼而頹喪的一屁股坐在床上,“這下徹底解釋不清了。”
穗兒一臉,怎么還用解釋,姑娘就是娘娘下凡啊的表情。
而柳兒,柳兒是旁觀者,倒是不覺得云鶯是什么下凡的神仙。
但這事情真挺搞笑的。
她笑的停不下來。
許久后,柳兒終于忍住笑,走到云鶯跟前。
“姑娘,您往好了想。大家都把您當神仙,那以后您那茶山雇人干活,是不是就方便多了?”
畢竟那茶山之前是常順的,常順的鄉性不好,在百姓中間的名聲更是差到極點。
因為常順這一出,之后想找人去茶山上做工,都不好找。
如今就不同了“不僅雇人方便許多,還免費多出了許多監工。怕是之后都不用您再出面,單是這西王母娘娘村的百姓,就能把那茶山給您照應的妥妥當當的。”
話是這么說,但是……
云鶯嘆了好長一口氣,“但是,我還是不想做什么娘娘。我還是想把事情盡快解釋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