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雨人走了,但他猖狂的笑聲,卻很快就從正房中傳了出來。
云鶯臉都黑了,遷怒的看著二爺。
二爺覺得她氣怒的模樣有些搞笑,再想想她方才的話,就覺得更搞笑了。
他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扯了扯,眸中濃郁的笑意要流瀉出來。
云鶯想叉腰罵人。
“二爺您還笑!”
二爺努力忍笑,可實在忍不住。他輕咳一聲掩住唇,“你說了可笑的話,難道還不讓人笑了?”
眼瞅著云鶯因為他這句話,氣的頭發都快倒豎起來了,氣哼哼的轉過身就要往外走。二爺趕緊求饒,“行了行了,我不笑總行了吧。你快點回來,我有話與你說。”
云鶯不想回,云鶯硬著頭皮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就要給二爺一個背影。
“二爺您有話就說,說完我就走。”
二爺愈發想笑了,但他努力忍住了。他佯做一本正經的問云鶯:“你用過晚膳沒有?”
云鶯回頭,“您就是要問這個問題?”
云鶯搖搖頭。
她那來的時間用晚飯?
她一整個下午凈忙著收拾東西了。
上午時用的那一小碗雞湯面早就被消化干凈了,二爺不說她還不覺得,二爺一說,她就覺得肚子餓的咕嚕嚕直叫喚。
兩人這一來一往間,之前因為二夫人鬧出來的不愉快,就煙消云散了。
二爺現在的神情很平和,平和中夾雜著幾分愉悅,他一邊招人端晚膳過來,一邊讓云鶯留下與他一道用膳。
云鶯見二爺不怒了,也懶得探究他這又喜又怒是不是有病。
她說:“二爺您還沒用晚膳?”又推辭說,“我還是回去用膳吧。我這一下午盡忙著整東西了,身上有些臟,我得先回去洗一洗。”她可不想再對著二爺了,二爺喜怒不定,指不定一會兒她那句話說錯了,二爺又要橫眉冷目。
可云鶯想走,二爺偏不讓。
“哪里臟了?我怎么沒看出來?”二爺裝模作樣將云鶯上下打量一番,“你身上干凈的很,不用換衣裳。要洗你就洗洗手,先陪我用個膳,我稍后有事情要麻煩你。”
有事情要麻煩她?
說話這么客氣,一看就沒憋好事兒。
云鶯想拒絕,但她的拒絕并沒有絲毫卵用。
最后,云鶯到底是留在二爺這里用了晚膳。
云鶯不是第一次與二爺一道用膳,她早沒了之前的不自在,現在坐下自在的很。
再加上二爺這個主子也算體貼,并不用她夾菜伺候,只讓她自己吃自己的,云鶯就覺得,陪二爺用膳好像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飯后兩人坐下喝茶,云鶯問起二爺究竟想讓她做什么。
她自認自己沒什么本事,就說,若這次幫不上二爺的忙,還請二爺別生氣。
二爺似笑非笑的看著云鶯,“在你看來,我就是那般苛刻的主子?”
云鶯輕咳一聲,給自己的話找補,“那倒不是。只是我把丑話說前頭么,也省的到時候真幫不上你的忙,二爺您再不高興。”
“你啊你……”二爺笑過她,才說起正經事兒。
他問云鶯說:“之前我見你管理內院外院的賬務,不過一個時辰就對完了賬。你珠算學的好,在算賬上特別靈性對不對?”
“您就是想問我這些啊?”云鶯恍然,“難不成您要我做的事兒,和算賬有關?”
二爺頷首,隨即和云鶯說起今年交上來的賦稅。
今年收的田賦與往年相比沒有大的出入,細看好似沒有問題。但正因此,才是大問題。
畢竟二爺查過往年的物價與天時,前幾年因水災和臺風,云歸縣頻頻受災。糧食產量低下,田賦稅收不上來。
但今年只有小范圍的水災和旱災,且規模并不足以導致農作物大量減產。
可今年的賦稅與往年想差無幾,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說一說夏朝的賦稅制度了。
夏朝的稅種較多,主要包括田賦、商稅、工役、銀錢稅、糧食稅和勞工稅。
其余幾種稅收先不說,只說田賦稅,這是整個夏朝所有稅收中,最主要的一個稅種。
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訾粟而稅”。其主要征收方式,是按照土地上種植的糧食作物產量而征收。
可前幾年這個災那個澇,反觀今年,云歸縣整體上還算平和,何以所征收到的田賦稅沒有大的差距?
事情到這里已經很明顯了,指定是有人在暗中運作,貪污了一部分稅收,將之裝進了自己的腰包里。
只是那人或許是填不上窟窿了,或許是抱著僥幸的心態,覺得二爺許是不會看那些奏報那么詳細,想要蒙混過關。
結果可好,根本沒瞞過二爺一雙法眼,只一個回合就被二爺看出來了。
不過,“即便有人中飽私囊,那人也一定是縣衙里的人物,且這人一定不簡單。”
二爺也認同云鶯這個說法。
畢竟往前數十年,這整個云歸縣說是縣令管事,可實際上管事兒的都是范縣丞。
范縣丞此人如何精明老辣就不說了,這人能在范縣丞的監視下弄鬼,這也著實是一個人物。
想到這里,云鶯忍不住低嘆了一句,“這小小一個云歸縣,前有一個范縣丞,后有一個……不知名,這可真是廟小妖風大……”
話到這里,云鶯看到二爺眸中含笑看著她,趕緊閉了嘴。
二爺卻打趣她道:“你怎么不說了?”
云鶯抿抿唇,二爺不會以為她不敢說了吧?實際上,她可敢說了。
云鶯就咳了咳,接上了下一句,“池淺王八多。”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這是云歸縣的真實寫照,不是她故意抹黑。
二爺不忿不滿她也不怕,誰讓現在她是甲方,二爺有求于她呢。
云鶯這點心思全寫臉上了,二爺又是何等通透精明的人,當即就看明白了她的有恃無恐。
二爺就朗笑出聲來,“你這人可真是……”
“真是什么?”
“該猖狂時,你一點都不憋著。”
云鶯聞言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雖然二爺的形容未免帶了點打趣和揶揄,但仔細想想,她可不就是該猖狂時,一點也不憋著么?
這話多形象啊。
云鶯低眉淺笑,眸中都是歡快的神色,看在二爺讓她今天這么開心的份兒上,她就幫二爺一把吧。
只是,“為了不打草驚蛇,不能動用縣衙的吏員盤賬,但二爺您手下不會也沒有善于總賬的人吧?”
二爺說:“有是有,只是不精通。況且縣衙事務繁忙,我這邊也抽不出人手來。”
“事務繁忙?”云鶯眼神都不對勁了,是忙著讓隨雨他們給你整理衣物么。
云鶯的眸中也出現幾分揶揄,二爺看明白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事兒就這么說定了。
因為能具體幫到二爺,云鶯心里非常快慰。畢竟她還欠著二爺一條命呢!若不是那晚上二爺來的及時,她早因為瑞珠那一推,成了刀下亡魂。
但她這人,情緒一貫內斂,有些事兒她不愛口上花花到處亂說,但她心里卻一直銘記著。
也是因為這點救命之恩,云鶯當初從前塘村回來的路上,就一直開解自己。
那么在意二爺的話做什么?
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
況且他救了她的性命,那她這條命就是他的,他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唄。
因為這點自我開解,再加上所謂的主子與奴婢學說,云鶯才那么快跳出了郁悶的牢籠,變得開展。
也就是說,即便她生病那回,二爺不去與她道歉,不說好話哄她,云鶯其實也已經不計較此事了。
當然,這時候再說就有放馬后炮的嫌疑,且不說了。
只說云鶯高高興興的回了后院,沐浴更衣躺在床上睡了一覺。
翌日一早,她早早起身,將剩余還沒理好的年禮登記造冊,又讓人拿走放在該放的地方,隨即就去了二爺所在的前院。
按照二爺的說法,理賬這幾天,她就呆在他的書房里干活了。
云鶯對此自然沒什么意見,畢竟她即將要做的是“見不得人”的事兒。且賬本這些東西,本就帶著幾分私.密性,不管怎么說也是不好拿出去的。
云鶯到了前院,二爺卻沒在。聽隨云說,昨晚她走后,有人過來送信,說是有勞工在服勞役時發生械斗,直接打死了人。
二爺一大早就出去處理此事了。
但他也將賬本之類的東西準備好,就放在書房中,讓云鶯過來了自己去處理就是。
隨云將云鶯引到了二爺的書房,并指指書房中新增加的那張桌子,“賬本就在那上邊,姑娘自己過去吧。”
眼見著云鶯進了屋,隨云轉身出了院子,顧自去忙碌別的事情了。
隨云一走,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
二爺的院子中是沒有任何一個侍女的,也就在院外有兩個小廝輪換著守著院子。
此時那小廝與禾穗一道呆在院子外,整個前院安靜到云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將那張新增加的書案看的更清楚些。
這書案緊挨著二爺慣常用的那張書案。兩張書案抵對著放,每張書案上都放滿了東西。
二爺那邊是一應的公務公文,以及筆墨紙硯等物,云鶯這邊,則是好幾摞的往年田賦征收的具體賬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