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念的目光透過微微晃動的簾幕縫隙,落在了前方那象征無上皇權的明黃御輦上,微微一笑。
鳳輦再好,可哪有龍輿坐著舒服?
“時辰到,起駕——!!!”
李常德尖細洪亮的聲音穿透清晨的寒氣,如同號令。
沉重的車軸轉動聲響起,龐大的皇家儀仗如同蘇醒的巨龍,緩緩啟動。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整齊而沉悶的聲響,卷起深秋的煙塵和枯葉。
沈南喬隨著隊伍前行,車輪碾過宮門高大的門檻,將巍峨的皇城拋在身后。
她最后回頭望了一眼那森嚴的宮門,心中那翻騰的屈辱和恨意,被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所取代!
皇家儀仗浩浩蕩蕩,沿著官道向北而行。旌旗蔽日,卷起漫天煙塵。
深秋的原野一片枯黃肅殺,車輪碾過官道的聲音沉悶而單調。
御輦內熏著暖香,鋪著厚厚的錦褥,隔絕了外界的寒意和顛簸。
南宮玄羽正閉目養神,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御案。
連日車馬勞頓,他的眉宇間染著淡淡的倦色,卻無損那份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度。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不同于尋常傳令兵的張揚,這聲音帶著一種收斂的迅疾,如同貼著地面疾飛的夜梟。
馬蹄聲在靠近御輦核心區域時驟然放緩,最終停在御輦側后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御輦并未停頓,依舊平穩前行。
李常德極其輕微地掀開了御輦厚重的錦簾,只露出一線縫隙。寒風裹挾著塵土瞬間涌入,又被迅速隔絕在外。
簾外,一個穿著普通斥候皮甲,風塵仆仆的漢子,嘴唇干裂,臉上滿是塵土和汗水混合的污跡。
他并未下馬,而是緊貼著御輦側窗,身形幾乎與車廂融為一體。然后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磨損的油布包。
油布包緊緊纏裹著,形狀方正,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漢子并未高喊,只是隔著簾隙將油布包塞到了李常德的手中,同時嘴唇極快地翕動了幾下,聲音低啞幾不可聞。
李常德的手穩如磐石,接過油布包,指尖觸到內里硬物的棱角,心下了然。
他面無表情,只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那斥候立刻勒馬后退,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滾滾車塵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車廂內死寂無聲。
南宮玄羽已然睜眼,眼底的倦怠一掃而空,銳利得如同寒冰。
李常德背對著車窗,動作極快卻異常沉穩地解開油布包。
里面是一個同樣不起眼,沒有任何標識的硬木扁盒。
他熟練地撬開盒蓋暗藏的機括,取出里面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呈給南宮玄羽:“陛下。”
南宮玄羽展開信紙,江令舟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仿佛十萬火急。
“臣江令舟經數月暗查,已確證定國公豢養私兵的巢穴,藏于滎陽城西三十里鷹愁澗深處。依山建寨,隱于密林,約兩萬之眾。”
“近十日,該處糧秣調動異常頻繁,遠超尋常消耗。大量軍械、箭矢亦暗中輸送。其心叵測,恐有異動在即!”
“臣已密聯豫州兵馬指揮使陳騫,暗中調兵合圍,只待陛下鈞旨,便可雷霆一擊,盡數拔除!事急,萬望圣裁!”
鷹愁澗。
兩萬私兵。
糧秣、軍械異動。
豫州兵馬已暗中合圍。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點燃了南宮玄羽瞳孔深處壓抑已久的興奮!
火焰越燒越旺,幾乎要噴薄而出!
“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從帝王的喉間迸發出來,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猛獸終于鎖定獵物蹤跡的亢奮。
他捏著信紙,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笑容鋒利如出鞘的寒刃,充滿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朕等了這么久,定國公府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南宮玄羽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金鐵交鳴,震得御輦內的空氣都仿佛凝滯:“糧秣異動,他們這是等不及了,想在秋獵之時,給朕唱一出大戲?呵……”
帝王猛地抬眼,目光如電,穿透御輦的錦簾,仿佛已看到那隱匿在滎陽深山中的營寨,和定國公府自以為隱秘的底牌。
這幾年,他蟄伏、隱忍,暗中布局,等的就是這一刻!
定國公府豢養私兵,圖謀不軌,就是謀逆的鐵證!
有了這個,他就能將這顆盤踞朝堂多年的毒瘤,連根拔起!
“即刻傳朕口諭!”
南宮玄羽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命江令舟與陳騫原地待命,嚴密監視鷹愁澗動向,不得打草驚蛇,將所有證據給朕釘死了!”
“朕要的是連根鏟除,片甲不留!待秋獵結束,朕要親審此案。”
李常德心頭劇震,連忙躬身領命:“是!奴才遵旨!”
他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退到御輦角落召來心腹小太監,壓低聲音將帝王口諭一字不差地復述下去。
那小太監臉色煞白,領命后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鉆出御輦,消失在滾滾車馬煙塵之中。
口諭發出,南宮玄羽胸中那股沸騰的殺意并未平息,反而愈發洶涌。
他重新靠回錦褥,將那份染血的密信緩緩折好,收入袖中。指腹摩挲著信紙粗糙的邊緣,眼中寒光閃爍。
定國公府想在秋獵搞事?那正好!
他倒要看看,是他們的爪子快,還是他的刀利!
這盤棋,他早已布好,只等對方落子。
如今,最大的獵物終于被逼入了死角。這場秋獵,注定要染上些不一樣的顏色了。
然而,在這洶涌的殺伐之間,南宮玄羽的心頭,卻浮現出了一絲柔軟的掛念。
他微微側首,目光看向后方乘華蓋繁復的鳳輦,聲音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后的沙啞,隨意問道:“宸貴妃在做什么?”
李常德立刻躬身,清晰地回稟:“回陛下,宸貴妃娘娘娘娘在鳳輦中小憩。陸夫人在一旁侍奉茶水。”
南宮玄羽聞言,眉峰都未曾動一下,只極淡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