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為你畫花鈿!”
樓彧答應一聲,便來到王姮身側,跪坐下來。
王姮順勢向旁邊挪了挪,讓出些許位置。
行動間,隱約聽到了細微的叮鈴聲。
王姮表情略木然,鈴鐺?腳鏈!!
方才起身的時候,她只忙著羞澀,并沒有顧及其他。
在妝臺前,跪坐下來,才隱約察覺到腳踝處有什么東西。
王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這若有似無的鈴鐺輕響,猛地想起某人曾經的變態舉動,王姮這才意識到腳踝處的異物為何。
這人,還、還真是——
王姮又羞又惱,只覺得背脊有些發癢,嗯嗯,她的反骨又要長出來了!
樓彧捉起一支干凈的眉筆,沾了鮮艷潤澤的胭脂膏子,輕輕幾下,便在王姮雪白光潔的額間,畫出了一朵牡丹花花鈿。
他擅長繪畫,小小花鈿,信手拈來。
但,此刻的樓彧,神情格外認真。
畫完后,他稍稍向后仰了仰頭,仔細的審查著,比檢閱卷宗時還要專注。
王姮察覺到樓彧的小動作,微微側過頭,通過光可鑒人的玻璃水銀鏡,看著鏡中的美人兒。
肌膚勝雪,花鈿鮮艷,愈發映襯著她姿容昳麗。
“阿兄,畫得真好!”
王姮滿意的點點頭,毫不遮掩的夸贊著。
“阿姮喜歡就好!”
樓彧靠了過來,幾乎將下巴抵在王姮的頭頂。
兩人靠得很近,相互依偎的身影,正好充滿了整片臺上鏡。
王姮看著鏡中的兩人,她既能看到自己美美的妝容,亦能看到樓彧的半個身子。
她的眼珠兒微微轉動,目光從樓彧的臉、胸膛……一路下移,最后來到他迭放在膝蓋上的左手上。
還是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的手,只是大拇指處空空的。
之前的白玉摧決被捏碎后,王姮倒是準備了幾枚或青玉、或瑪瑙的摧決,卻還沒有選出合適的,并送給樓彧。
是以,樓彧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佩戴摧決。
王姮心念一動,巴掌大的小臉上,展開一抹夾雜著狡黠的笑容:“阿兄為我畫花鈿,我也為阿兄畫個摧決,可好?”
說話間,王姮抬手,從樓彧指尖奪過了那支眉筆。
還不等樓彧開口答應,王姮就已經低下頭,用筆在他左手的大拇指上,輕輕的畫了一筆。
白皙的手指上,赫然一道殷紅,白與紅的配色頗有沖擊感。
樓彧只覺得指背一癢,然后就有了一抹艷色。
有些意外,可當他垂下眼瞼,細細看來,竟發現,這條紅線莫名的好看。
這,算不算月老的紅繩,只是不是月老系上的,而是他的阿姮親手繪制。
樓彧腦中靈光閃動,他想到了一個極好的法子。
“阿兄,好看嗎?”
王姮拿著筆,歪著腦袋,故意問著樓彧。
哼,讓你總想著給我扣上鎖鏈,我索性也給你畫道枷鎖!
“……好看!”
樓彧卻不知想到了什么,聲音有些暗啞,看向王姮的目光,亦是帶著讓王姮忍不住面紅耳赤的熾烈:“阿姮畫的,自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王姮只覺得耳朵發熱,明明在說“摧決”,怎么就、就讓人口干舌燥的?!
為了緩解不自在,王姮趕忙轉過頭,“那個,時辰不早了,還要去祠堂。白芷,快些給我梳頭!”
“是!”
白芷趕忙答應一聲,跪坐在王姮身后,拿起一柄梳子,沾了些精油,便開始梳了起來。
“阿姮,不急!祠堂就在后院,且祖宗們最是仁愛、寬厚,定不會與我們這些孝順的晚輩計較!”
樓彧不信鬼神,對于所謂的祖宗,也沒有太多的敬畏。
不過是掛在墻上的畫像,擺在高臺上的木牌,他甚至都沒有見過這些人。
當然,樓彧不是不懂得感恩,不管怎樣,他都享受到了祖宗們的余蔭。
但,樓彧信奉的從來都是“父慈子孝”。
先有祖宗的慈愛,再有兒孫的孝順。
唔,他和阿姮又不是不去拜見,若是因為去的晚了,或是稍有疏漏,祖宗就降罪于他們,這般過于嚴苛、不夠寬厚的長輩,不要又何妨?
王姮:……
不愧是野性難馴的熊孩子,長大了,也不是什么以德報怨的圣人。
“阿兄,我們還去安國公府嗎?”
王姮了解樓彧,深知依著他的性子,以及與樓謹夫婦的淵源,他定不會在新婚第二日去安國公府。
但,人活于世,終究不能任意妄為,還是要顧及許多。
“今日不去,過兩日,我找個時間,我們去給堂伯父、堂伯母請安。”
提到親生父母,樓彧眼底閃過一抹冷意。
若他沒有被過繼,新婚第二日,自是要帶著新婦去給父母請安,跟眾親眷見禮。
可惜,他已經過繼。
樓氏也早已分家。
十多年前,樓彧就是大長房的家主,獨自一人掌管著偌大的家業。
樓謹所在的大二房,于樓彧來說,不過是親戚,算不得嫡親長輩。
他會帶著新婦去給親戚見禮,卻不會在新婚第二日。
嗯嗯,就等三日回門之后,省得亂了親疏。
“好!聽阿兄的!”
王姮就知道會這樣,不過,她本就習慣了偏向樓彧。
慢說樓彧此舉并不逾距,就算樓彧真的做了大逆不道、倒反天罡的錯事,王姮也只會全力為樓彧“辯經”!
梳好頭,插了滿頭的珠翠,王姮便在樓彧的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
白芷等丫鬟從衣架上取來早已熨燙、熏香的外裳給王姮穿上。
見王姮收拾妥當,樓彧抬手,牽住了王姮的小手。
王姮稍稍遲疑了一下,想到昨夜的親密,又想到了阿母對她的諸多訓誡。
她臉頰微紅,卻還是堅定的伸開手,與樓彧十指交握。
樓彧愣了一下,垂下的眼眸,深深地望著王姮。
王姮揚起小腦袋,露出了一抹充滿信賴、親昵的笑。
樓彧唇角禁不住的上揚,溫煦的笑染上了眼底。
他微微用力,手指穿過王姮的指縫,握緊了她的小手。
夫妻齊齊轉過身,手牽著手,肩并著肩,緩步朝著東側而去。
祠堂,就在東側邊路的一個兩進的小院里。
當年樓彧受封齊國公,得了御賜的宅邸,進行修建的時候,便規劃好了祠堂的位置。
兩進的小院,院內種著松柏,十分幽靜。
院內伺候的奴婢等,早早的將庭院灑掃干凈,大開祠堂的大門。
祠堂內,燈火通明,香火不斷。
樓彧牽著王姮,小夫妻相攜行至門前,齊齊抬起腳,邁過了高高的門檻。
當初修建齊國公府的事宜,就是王姮負責的。
所以,王姮對于大長房的祠堂,并不陌生。
只是,她的身份有了轉變。
之前她是作為外姓人,本著“兄妹之情”,幫兄長料理家事。
今日,她卻成了女主人,是祠堂中諸多祖宗的晚輩。
王姮心情有些微妙,卻還是嚴格按照規矩,與樓彧一起在擺好的蒲團上跪下。
樓彧上告祖宗,他娶得如意新婦。
而他的諸多祖宗,最親近的便是嗣祖父樓璉。
一個從未見過的死人。
但,樓彧對嗣祖父還是感念的,是他讓樓彧能夠名正言順的擺脫一對不稱職的父母。
也是他,讓他能夠完全獨立、自主的成為家主。
“……大父,您放心,孫兒定會振興大長房,讓您這一支枝繁葉茂、富貴綿延!”
至于樓謹,以及嫡親祖父,不好意思,已是分了家的族親,樓彧就不多管閑事了!
祭拜完先祖,又在樓彧親自謄寫的樓氏族譜上,添上了王姮的名字。
瑯琊公主王氏阿姮,便正式成了樓家婦。
一對小夫妻回到了中軸線正院,用了朝食,處理些許昏禮的后續事宜,一天的時間便過去了。
他們根本不在乎,安國公府里,樓謹、獨孤氏以及樓氏諸多親眷早已等在國公府正院,等著一對新人前來見禮。
其實,旁人不知道,樓謹心里早有準備:樓彧那小畜生,定不會在新婚第二日前來!
他啊,還記恨著當年被拋棄、被過繼的仇呢。
也就是獨孤氏,即便被樓謹再三提醒,心里還是存有幻想。
昨日去齊國公府參加了昏禮,回來后,便開始準備。
折騰了小半夜,清晨一大早起來,又是好一番忙碌。
整個安國公府披紅掛彩,正院堂屋、東側祠堂更是收拾一新。
還有諸多親眷,也都相繼趕來,齊聚一堂,只等新人前來。
樓謹全程沉默,他雖早有預料,可心底,未嘗沒有一絲希冀:
萬一呢?
樓彧是個六親不認的混賬,或許他的妻子是個明事理、顧大局的賢惠人兒,興許會勸著他與親生父母和解。
……可惜,事實卻是,樓謹等人苦等了半日,都不曾見到一對新人。
王姮:……讓我勸著阿兄“委曲求全”,做夢!
阿兄殺人,她遞刀子。
阿兄六親不認,她大義滅親。
就算被天打雷劈,王姮都要幫樓彧分去一半的火力。
樓彧這邊,更不在乎不相干的人。
與其去跟早已陌路的所謂父母和解,還不如做些讓自己歡喜的事兒。
比如——
“去找個手藝好的雕青匠人來!”
樓彧摩挲著大拇指上的那條紅線,這般吩咐著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