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貴妃心里暗爽,臉上卻還是一片茫然。
她抱著肚子,靜靜的坐著,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傷感之中。
不是多么的悲慟,就是莫名的惆悵。
她本就清冷,在這種氛圍的烘托下,愈發有種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圣人緩步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卷。
他莫名有種心慌,仿佛下落凡塵的仙子,要重新飛回月宮。
他快走兩步,行至榻前,彎腰,伸手,握住了姜貴妃的手:“嬌嬌!”
聽到聲音,姜貴妃猛地回過神兒來。
眼角有一抹水光閃過,但,很快,她就綻開淺淺的笑。
美人淺笑,宛若春華綻放。
清冷的仙子,重回人間。
“郎君,你來啦!”
姜貴妃就像所有的妻子般,看到心愛的、尊敬的丈夫,滿眼歡喜。
圣人也笑了,依然握著愛妃的手,順勢坐在了榻邊。
“今日可還好?皇兒乖不乖?”
“郎君放心,我極好!孩子也很乖!”
姜貴妃反手握住圣人的手,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她的體溫明顯比平時熱一些。
手,也是熱熱的。
感受到這股溫度,圣人愈發安心:嬌嬌是他的,不是月宮仙娥,更不是某人的前妻。
“阿姮回京了,聽說她為郎君搜尋了許多海中珍寶。”
“她還與含章定了婚事!這孩子,就是任性,她與含章自幼相識,一起長大,本就是天作之合,她偏要胡鬧!”
“幸而圣人您寬厚,太子也仁愛,這才容下了她。”
“如今,好事終成,我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姜貴妃絮絮叨叨,如同尋常的婦人一般,跟丈夫說著家長里短的瑣事。
整個過程里,圣人時不時會附和一句。
兩人沒有討論什么大事,更沒有提到王廩……宛若尋常夫妻般閑話家常的皇帝與貴妃,兩人心底都有了默契:
自今日起,王廩將徹底消失,他們誰都不會再提及此人!
姜貴妃憑借著超高的手段,即便懷了孕,不能侍寢,也牢牢握住了圣人的心。
后宮有新寵韋昭儀又如何,姜貴妃依然是皇后之下的后宮第一人。
姜貴妃沒有主動向圣人提及王廩之死,圣人也就更加不會在意。
不過是個區區落魄世家子,沒有官身,沒有爵位,死了,連讓圣人賞賜謚號的資格都沒有。
王廩唯一的依仗,就是有個公主女兒。
是以,第二日,王廩的死訊傳開后,諸多權貴看在瑯琊公主、齊國公的面子上,紛紛前往公主府吊唁。
咳,隨著王廩的死,有關他臨終托孤的故事,也快速在坊間流傳開來。
樓彧與瑯琊公主的婚事,也成為眾多權貴熱議的話題。
“王廩倒是個慈父,臨死前,還要拖著半口氣為女兒籌謀!”
“樓學士與瑯琊公主?不是早有傳言,說他們之間有婚約?”
“似乎確實有,還有婚書!”
“……瑯琊公主也極好,容貌、身份等,足以匹配樓含章!”
“哪里好了!不過是個美麗廢物!”
“樓學士,可惜了!”
眾人吊唁的同時,禁不住的眼神亂飛。
因為樓彧也一身麻衣,與王姮一起為王廩守靈。
他不只是以女婿的身份出席,更是盡到了“兒子”的義務。
雖說女婿等于半子,但終究不是兒子啊。
樓彧此舉,只能說明他品行高潔,愛重未婚妻。
瑯琊公主并無長兄,也無其他的親近長輩。
靈堂之上,只有她一個弱女子,帶著幾個更小、更弱的弟妹。
這畫面,看著就讓人憐憫。
唉,王家,敗落了!
背靠這樣的家族,即便是公主,也有些拖累齊國公啊。
眾人心底,默默的嘆息著。
他們這些凡人都能想到的利益得失,聰明如樓彧如何想不到。
可他還是應下了婚事,并以女婿的身份,在公主府忙前忙后。
眾人不會想到膚淺的情情愛愛,只會覺得樓彧重信守諾、勇于承擔。
“阿姮,通知竇家了嗎?”
樓彧才不管眾人怎么想。
他竭盡所能的為王廩的喪事忙碌著。
這,可不是為了王廩,而是在幫王姮分擔。
他捏了捏眉心,這幾日連夜趕路,王姮累,他更累。
他還要保護王姮,為她處理一切瑣事。
昨晚,王姮還能洗漱一番,稍作休息。
樓彧卻只瞇了一小會兒,就開始忙前忙后。
除了王廩的身后事,還有某些事的“掃尾”。
王姮確實做得不留一絲痕跡,但,樓彧要的是萬無一失。
樓彧還要擋在王姮前面,為她應付各種人際往來。
太累、太忙,饒是樓彧擁有一顆超凡的大腦,也禁不住在某些不重要的方面略顯遲鈍。
比如他剛剛提到的竇家。
若放在平時,樓彧能夠正常的思考,他早啊就想到了。
“竇家?你是說王昶?”
竇家與王家并無太多的關系,但王廩唯一的嫡子王昶,隨母嫁入了竇家。
雖然王昶已經離開了王家,與王廩這個生父,也成了陌生人。
但,血脈親緣是割舍不斷的。
就算平時不來往,如今,王廩死了,作為親生兒子,王昶理當哭靈、守孝。
王姮也忙得有些昏了頭。
此刻聽到樓彧提醒,這才猛地反應過來。
她拿著帕子,用力抹了把眼淚,略帶沮喪的說道:“我竟忘了!阿兄,多虧你提醒!”
王昶確實理當來守靈,但他到底年紀小,是幼弟。
他可以行事不周,而王姮作為長姊,更是喪事的主理人,卻不能如此疏忽!
“放心,我已經命人去竇家送信,并將王昶接來!”
樓彧低聲說道,語氣里帶著明顯的安撫。
“嗯!好!”
王姮點頭,沒有道謝,他們之間,已經無需客套!
就在一對未婚小夫妻悄悄說話的時候,齊國公府的管事抵達了竇家。
“王廩,真的死了?”
聽到前夫的死訊,崔氏也有片刻的怔愣。
細究起來,王廩會重病,還是她一手造成的。
那一晚,在驛站,崔氏被氣瘋了,完全失去了理智。
等她冷靜下來,王廩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隨后,王廩被救了過來,崔氏也回到了京中的崔家。
但,很多個夜晚,崔氏都在噩夢中醒來。
她險些殺了丈夫!
崔氏確實惡毒,也犯過殺孽。
然則,丈夫跟賤妾不同。
前者是比她身份都要高的主君,而后者,則是可以隨意打殺的奴婢。
殺了后者,崔氏非但不犯法,也不會遭受內心的譴責。
而前者……崔氏無數次的清醒,王廩是禍害,能夠活千年。
所以,她崔氏才能順利和離,還能再嫁良人。
否則,即便有家族庇護,崔氏也要為“殺夫”的罪名買單。
重則死刑,輕則流放。
“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再嫁的夫君,雖然出身卑微,還是個粗鄙武夫。
但他敬她、愛她,給與她足夠的體面,讓她重新成為家人重視、世人艷羨的貴婦人。
還有兒子,在竇家,過得也很好。
只等將來兒子長大了,娶妻生子,她就能坐享天倫之樂。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消息:
王廩,歿了。
多年夫妻,雖已反目,亦有結發的情誼啊。
崔氏以為,她一直都恨王廩不死。
等王廩真的死了,她竟有種莫名的傷心與失落。
保養得宜的臉上,更是滾落了一串串的眼淚。
“崔恭人,還請速速請來王小郎君!”
“公主說了,今日起,公主府正式設靈堂,這般場合,王小郎君理當出席!”
管事簡單說明了來意,就開始提醒崔氏:你再嫁了,與王廩再無關系。
可王昶確實王廩的嫡子,不管他年紀多大,只要還想要個好名聲,就要趕緊去公主府哭靈。
崔氏:……
她確實不夠聰明,可也沒有蠢到家。
她自是知道,王廩與王昶的父子情分,絕不會因為她的再嫁而有所改變。
按照禮法,慢說只是隨母改嫁了,就是過繼,生父死了,做兒子的也要守孝,否則就是不孝。
一旦有了不孝的罵名,這輩子也就算是毀了。
崔氏只有王昶這一個兒子,自是要為他考慮。
“……應該的!我這就命人去尋阿昶。”
“還有,煩請郎君回去后,替老婦我謝、謝謝公主!”
提及“謝謝”,崔氏臉上閃過一抹明顯的不自在。
她曾經那般算計、苛待王姮,如今,王姮卻能以德報怨,饒是崔氏沒啥良心,臉皮兒也經不住的有些發燒。
崔氏這邊,趕忙將兒子從書院叫回來,為他換上粗布麻衣,并安排穩妥的人,將他送去公主府。
“阿姊!”
王昶對于王姮,十分陌生。
但他讀書、明理,知道今日是阿姊不計前嫌的幫了他。
面對王姮時,王昶無比恭敬。
“嗯!你跪在我身邊,與我一起!”
他們都是嫡出血脈,自是要在最前面。
王二郎等庶子庶女,則在他們后面。
還有樓彧,也在第一排,完全一副“孝子”的模樣。
樓謹收到消息,前來吊唁,剛剛踏進靈堂,就看到了這礙眼的一幕:
豎子!
你耶耶還沒死呢!
你卻跑到旁人靈前盡孝?
樓謹冷肅的臉,愈發的陰沉。
他覺得樓彧的所言所行礙眼,樓彧還覺得某人礙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