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小小一個落魄世家子,本不會被人關注。
但,若他的前妻是寵冠后宮的貴妃,他的女兒是瑯琊公主,情況就不一樣了。
“不好了!出事了!”
“王郎君,崇仁坊的王郎君摔倒了!”
“府醫!快去請府醫!”
“快!快去稟明相公!還有公主府,派人去通知公主府!”
隨著某人“砰”的一聲落地,清雅高貴的聚會,立刻變得雞飛狗跳、兵荒馬亂。
親自跑來迎接王廩的韋謙,直接傻了眼。
“什么情況?不是說王廩已經大好了嗎?”
“不過是走了幾步路,身邊還有奴婢服侍,怎么就、就——”一頭栽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韋謙目瞪口呆,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這一怔愣,就忘了控制場面,約束奴婢。
奴婢們便失控了,他們驚慌之下,或是驚呼,或是喊叫,或是奔逃。
場面頓時亂了起來。
許多前來參加清談的賓客,原本三三倆倆的散落在偌大的別院里。
聽到動靜,便紛紛圍了過來。
“發生何事?為何如此混亂?”
“我恍惚聽到有人說,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王郎君?那個王郎君?”
“崇仁坊王家?可是宮里那位的‘義兄’?”
眾人湊到一起,指指點點,嘁嘁喳喳。
有耳朵靈通,消息更靈通,主動將自己所聽所知,分享給身邊的人。
宮里那位?
天下第一美、受寵十年的姜貴妃?
她的傳奇故事,可是坊間最被人議論的經典段子啊。
還有那王廩,無數人雖不齒他的行徑,可又有許多人暗地里羨慕——
獻妻媚上又如何?
在戰亂的年代,他不但保住了自己的家族,還繼續享受著榮華富貴。
名聲什么的,在切實的利益面前,也沒有那么的重要。
只要自己不在乎,所謂流言也只是不關痛癢的亂吠。
功名利祿,聽著市儈,這群前來參加清談的文人們似乎百般不屑。
事實上呢,若他們真的超凡脫俗,視名利如糞土,他們也不會來韋家。
隱居深林、寄情山水,那才是真的淡泊名利、不染世俗呢。
這些人,基本上都是既要又要。
表面比誰都清貴、孤傲,骨子里卻追名逐利、趨炎附勢。
“對了,周兄,我記得你也是沂州人士,可認得這位王郎君?”
賓客們議論不已,其中便有人想到什么,好奇的詢問自己身邊的某位“好友”。
一身紫色圓領襕袍的周既明,頭戴黑色的軟腳幞頭,腰間系著玉帶,玉帶上掛著荷包、玉佩等飾品。
配上高挑的身形,端正的五官,讓他看著像極了貴公子,而非什么河東鄉下來的田舍奴。
不到兩年的時間,周既明已經實現了階級跨越。
他從里到外,都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他已經與康寧郡主定親,只等過些日子家人抵達京城,就會舉辦昏禮。
雖還沒有最終完婚,但在京城的貴族圈子里,大家已經知曉:
新晉才子周既明,是平宜長公主的女婿。
一步登天啊!
本是卑賤的田舍奴,憑著些許才華,以及不錯的外貌,成功俘獲了康寧郡主的芳心,繼而——
就在今年春天,平宜長公主親自舉薦,周既明入了大理寺。
一介庶民,沒有家族,沒有通過科舉,卻能一躍成為朝廷命官。
開局就是從五品啊,就連許多世家子都沒有這樣好的運道。
“這就是娶了好妻的便利。”無數人羨慕。
“哼,有什么可夸耀的?吃軟飯罷了!”亦有人鄙夷中帶著羨慕。
不管旁人如何非議,周既明卻堅守本心——
他就是要入朝堂、居高位。
吃軟飯怎么了?
上輩子,他倒是有骨氣,為了彰顯自己的傲骨,放棄了攀附貴女的機會。
結果呢,幾十年蹉跎,一生郁郁不得志。
慢說光宗耀祖了,就是他自己,也是個可恥的失敗者。
重來一次,他堅定的選擇了另一條路——
憑妻好助力,送我上青云!
不過是些許眼紅之人的嫉妒,周既明全然不在意。
不說他已經享受到的富貴,以及握在手中的權柄,單單是今日韋家的清談,若是他沒有娶得好妻,他都沒有資格踏入。
至于在京城,在各種宴集上會遇到“故人”,還會被好事之人胡亂攀扯,周既明也早有心理準備。
他的出身,他的經歷,明明白白的擺在那里。
這是任誰都抹不去,他也不會抹去的事實。
周既明確實不再孤傲,可他亦有堅持。
他坦蕩,他從容。
這,是他最大的魅力,亦是能夠吸引康寧郡主的主要原因。
出身卑賤卻不自卑,借了妻子的助力卻從不遮掩。
對于曾經的經歷,周既明完全能夠做到坦然:
“李兄記得不錯,我確實來自沂州河東。”
“那時,王郎君是沂州之父母,我還有幸去沈度沈先生的家中請教。”
周既明落落大方的承認,并暗搓搓的提了提自己與瑯琊公主、齊國公的半個同門的關系。
果然,身邊的同僚,一聽沈度的大名,頓時眼底迸射出興奮、羨慕的光芒。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初衷——故意提及沂州鄉下,內涵周既明只是個田舍奴。
此刻,沒了嘲諷,只有激動,他趕忙追問:“如此說來,周兄與瑯琊公主、樓學士還是半個同門?”
周既明矜持的笑著,既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否認。
但,他這副模樣,就是默認。
“咦?蕭將軍也來了?他不是武夫嘛!”
人群中,有人看到了蕭無疾,便疑惑的咕噥著。
“鄭兄,你是初來京城,對京中的權貴還不甚了解啊。蕭將軍可不是什么粗鄙武夫,他出身蘭陵蕭氏,乃一等一的世家子弟。”
“對!還記得當年蕭世子一曲《芙蓉賦》,引得無數文人雅客嘆服,少年才子,就連上皇都稱之為‘吾家玉郎’啊。”
“蕭將軍竟是蕭玉郎?”
“自然!除了蕭將軍,誰人還能當得起一聲‘玉郎’?”
“還有樓學士啊!樓學士的容貌、才能,足以與蕭將軍匹敵!”
“……還別說,這兩位啊,恰是東宮的左膀右臂呢。聽說在沂州的時候,他們就都跟在太子身邊做事。”
“咦?又是沂州!周兄,你在沂州的時候,可曾見過蕭將軍?”
話題在貿然出現的蕭無疾身上轉了一圈,又落回到了周既明身上。
而這一次,素來鎮定的周既明,眼底卻閃過一抹尷尬。
對于蕭無疾,他自是認識的。
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兩人還有著“奇緣”——
他的前未婚妻,卻與蕭無疾定了親。
周既明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嫌棄的一身銅臭味的農家女,居然能夠得到蕭無疾這般才貌俱佳的世家子的垂青。
蕭無疾難道就沒有嫌棄王棉的出身與身份?
誠然,隨著瑯琊公主一人得道,王棉也跟著得了郡君的誥封。
但,王棉的根腳卻是無法改變的。
她就是一個農家女,全家上下,都靠著她一人。
蕭無疾難道就不曾擔心,娶了王棉,非但不會有妻族的助力,反而會被拖后腿?
“哼!世家子!果然有資本任性!”
同在京城,就算周既明不主動打聽,也總能聽到“故人”的消息。
什么王棉是公主伴讀,得了郡君誥命。
什么王棉與蕭無疾定親,一介田舍奴竟成了侯府世子夫人。
什么王棉和諸多權貴合伙做生意,玻璃工坊、鹽等暴利產業,火爆京城,引得無數權貴眼紅、心動,卻不敢胡來。
就是周既明的妻子康寧郡主,也覬覦玻璃等生意,想加入卻不得其門。
周既明每每聽到康寧郡主的抱怨,心內就各種情緒翻涌。
他知道王棉有一只點石成金的神仙手,但他還是沒有想到,來到這繁華的京城,王棉居然還能混得風生水起。
“咦?又來一人!那是、王郡君?”
周既明剛剛想到曾經的未婚妻,一道娉婷柔美的身影,便闖入了眾人的視線。
“沒錯!就是王郡君,她是瑯琊公主的族姐,是她的閨中密友。公主不在京中,公主府的諸事,王郡君會幫忙支應。”
“哦,是了!出事的是王郎君,他是瑯琊公主的耶耶!”
眾人還在熱切討論著。
從一個話題跨越到另一個話題,討論的目標,也從最初的王廩,跳躍到了已經抵達的番邦使臣。
“……可能又要和親了吧。話說大虞朝,還沒有下降公主去番邦呢。”
王棉絲毫不在意這些人的嘰嘰嚓嚓,作為瑯琊公主的密友、姐妹,公主不在,她就要代表公主。
“阿叔!阿叔!”
“您這是怎么了?您身患重病,是公主衣不解帶、親奉湯藥,日以繼夜耗費了幾個月的時間,這才勉強調理好。”
“公主奉詔出京,臨行前特意叮囑我,讓我好生看顧您,讓您在府中靜養,您為何——”
王棉撲到王廩近前,像個心憂親人的好侄女般,哀哀哭泣。
她再三強調王姮的孝順,并暗戳戳的給韋家人扣帽子——
王廩就是個大病初愈的重病號,人家親閨女都只想讓他靜養。
韋家倒好,給王廩下請帖也就罷了,人家來了,竟也不好生看顧!
客人在主家出了事,不管真相如何,主家都有擺脫不掉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