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彧緩緩轉動大拇指上的象骨摧決。
待鄭十三磕磕絆絆的把話說完,他唇邊勾勒起一抹深深的笑。
他明白王姮的意思:這不是生離死別,只是他們“兄妹”間一次小小的較量。
王姮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順利離開了京城。
接下來,她還會“云游四方”,行蹤不定。
幾個月后,京中諸事落定,她就會回來。
這一局,他輸了。
他居然真的被小丫頭乖巧、嬌憨的模樣給騙到了。
他自詡算無遺策、掌控一切,卻還是讓阿姮贏了這一遭。
接下來,就是他能否抓住那只頑皮的貓兒。
不拷問鄭十三,不去逼迫王棉,只憑借對王姮的了解,以及周圍的些許痕跡,然后成功鎖定王姮的蹤跡,則是第二局的較量。
“……也好!既是阿姮想玩兒,那我就陪她玩一玩!”
樓彧果然沒有繼續問責鄭十三,他左右看了看,確定了一下王姮分出來的這一部分人手具體都有哪些。
傅母、白薇、白芍等親近奴婢都在。
鄭十三、鄭十六姐妹倆,也都在。
這表明,鄭十三轉述的王姮的話沒有作假:阿姮確實沒打算“一去不復還”,她還會回來。
這小丫頭看似溫和、好脾氣,實則很是冷心冷肺。
在某種程度上,王姮與樓彧一樣,對任何人都抱有戒心。
她不會輕易的相信某人,更不會為了除自己之外的人而舍棄自己。
不過,再冷清的人,也是人,而非石頭、草木。
對于真心待自己,且相伴多年的朋友、奴婢等,王姮亦會付出一定的感情。
就算不提感情,單單是利益,王姮也不會放棄傅母等自己用慣了的奴婢。
她啊,嬌氣著呢。
不只是要有人服侍,更要有合心意、用順手的人服侍。
王姮如果想要永不回來,她走的時候,一定會帶上傅母等。
若只是為了迷惑他,拖延時間,王姮也會有其他的人選,而非最親近的人。
傅母他們還在,就表明王姮還打算回來。
樓彧心底的黑氣,稍稍消散了一丟丟。
然后,樓彧又開始盤查護送王姮來農莊的護衛。
阿胡這個統領,也在農莊,沒有貼身去保護王姮。
還有公主府的二百親衛,或是來了農莊,或是留在了公主府。
只除了極少數的幾人。
所以,阿姮是帶著這幾人,輕車簡從的出了京?!
“除去明面上的親衛,阿姮應該還有其他的人手!”
“這些人被提前安排在了某個地方,只等阿姮去與他們匯合。”
樓彧一邊轉動象骨摧決,一邊飛快的轉動大腦。
“死士!是了,這些年在沂州,阿姮除了豢養部曲、私兵,還網羅了不少見不得光的幫手。”
就是樓彧自己,亦有暗衛。
“好個阿姮,我竟不知,你還有我不知道的隱秘勢力。”
“這、不是一日之功,呵,好啊,你從幾年前就開始防備我了!”
“我以為我與你親密無間,我們彼此絕無秘密,沒想到,你還是瞞了我。”
樓彧知道王姮身有反骨,但他還是沒想到,她對他竟這般提防。
“小白眼狼……”
樓彧低低的嘆息著。
一時之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惱怒于王姮的沒良心,還是欣慰于王姮的心有城府。
他的小丫頭,從來都不是什么單純、無害的小白兔。
樓彧能夠接受、甚至是欣賞王姮的狡詐,卻不愿她把這份算計用在他的身上。
檢查完整個農莊,樓彧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線索。
他連夜騎馬回京,用自己的令牌,叫開了城門守衛,快速的進入到平康坊。
他沒有去隔壁的公主府,而是回了國公府的外書房。
“說說,怎么回事兒?”
樓彧端正的跪坐在書案后,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他對著空蕩蕩的書房,忽然說了這一句。
話音未落,房間內便唰唰唰的閃現出兩個人影。
兩人都穿著黑色胡服,翻領、袖口都有暗色的繡紋。
他們都是樓彧的暗衛,如同影子般,跟在樓彧的身邊。
原本,王姮身邊也有。
除了明面上的阿蠻,還有暗處的暗五、暗八。
但,去年的那次爭吵,王姮頭一次跟樓彧翻臉。
為了向王姮證明自己不會霸道的操控她的一切,樓彧便撤回了兩個暗衛。
還有諸如白芍等暗中控制的人,也都交還給王姮處置。
樓彧這般做,不是真的改了性子,而是不想把王姮推得更遠。
他有足夠的自信,即便沒有暗衛、沒有控制的奴婢,王姮也無法遠離他的視線范圍。
果然啊,自信過了頭,便被某個沒良心的小丫頭鉆了空子。
“郎君恕罪,奴等失責!”
兩個暗衛,齊齊跪下。
樓彧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兩人。
他的眼神,冰冷而凌厲,仿佛在說:少說廢話,說重點。
兩個暗衛讀懂了主子的意思,趕忙你一言我一語的回稟著:
“那日巳正(10:00),公主乘馬車出城,除了馬車,還從山莊暗中調撥了十二匹馬。”
“王郡君未正(14:00)出城,說是去城外與農戶商談事宜,出城后,沒有走官道,而是繞了小路。”
兩個暗衛,交替回稟著。
原本只是一些看似尋常的小事。
但,如今樓彧已經知道了“結果”,現在反推過程,也就能夠從這些細枝末節中發現端倪。
阿姮此次“外出”,王棉不但知情,還幫了大忙。
樓彧眼底閃過一抹冷笑:“以前看這王棉,還以為她是個本分的。沒想到,她竟也有如此大膽的時候。”
王棉對于樓彧的恐懼,幾乎就是寫在眼底的。
樓彧每次見到王棉,都能感受到她對他的畏懼。
他也能看到王棉對于王姮的“擔憂”:她知道王姮在作死,擔心王姮會激怒樓彧。
是以,樓彧才會認定王棉本分,且識趣兒。
但,樓彧還是低估了王棉的膽量。
或者說,他低估了王棉與王姮的友情。
“倒是沒有辜負阿姮的看重,對得起阿姮第一密友的身份。”
“當然,也有可能是王棉覺得自己有蕭無疾做靠山,無需再懼怕我這個樓郎君!”
樓彧手指輕輕敲著案幾,他知道,想要鎖定阿姮的蹤跡,王棉才是關鍵。
她知道王姮的所有計劃,也知道王姮的目的地。
其實,王姮想去的、能去的地方,樓彧也能大致猜出來——
要么是沂州老家,要么就是嶺南!
雖然在大虞朝,嶺南是人人敬畏的流放之地。
但,因著有王棉,王姮似乎也對那個地方十分好奇。
在王棉的講述中,嶺南雖地處偏遠,氣候異于中原,滿是原始叢林、蛇蟲鼠蟻,還有令人色變的煙瘴毒氣。
可那個地方,土地廣袤,物產豐盈。
許多中原沒有的水果、農作物,嶺南遍山遍野的全都是。
嶺南獨特的氣候,還能讓稻子一年兩熟、甚至是三熟。
嶺南有山有河,還有漫長的海岸線。
海里,還有聞名于世的珍珠、珊瑚樹。
……從王棉的口中,王姮、樓彧聽到了一個與認知截然不同的嶺南。
那個地方,仿佛就是一個巨大的寶庫。
只需要好好經營,就能挖掘出源源不斷的寶物。
其實不說那些寶物了,只一個荔枝,就能勾得王姮心向往之。
荔枝?
想到這個詞兒,樓彧的鼻端似乎都有種揮之不去的甜香味兒。
他忍著吞咽口水的沖動,強行克制自己,繼續冷靜的思考。
等等!
不對!
樓彧了解王姮,王姮又何嘗不知道他了解她?
沂州也好,嶺南也罷,樓彧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的地方,王姮肯定不會去。
再等等!
方才思考這些的時候,樓彧的腦中閃過了一抹亮光。
只是那“靈感”閃爍得太快,樓彧一時沒有抓住。
此刻,重新回想、仔細思考,樓彧抓住了:“海洋?出海!”
猜到這種可能,樓彧猛地一下站了起來。
“該死!這丫頭不要命了!”
出海,多危險的事情啊。
大海上,就算風平浪靜,都有可能發生各種意外。
人在船里,遠離內陸,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若是沉了船,就算王姮水性好,她都游不回來!
“去,派人去王棉的商會,我要知道,她名下的船隊是否有出海的計劃?或者,船隊添置了新的寶船!”
“還有,傳令京城至登州的各地衙門,讓他們嚴密關注當地的驛站、客棧等……”
樓彧的命令,一條條的發布出去。
待到他忙完這些,天已經亮了。
樓彧草草的洗漱,換了身衣裳,便直奔南衙。
“蕭無疾,這次王棉真的觸碰到我的底線了。她可以跟阿姮胡鬧,但不能坐視阿姮去冒險!”
出海啊,那些經年的漁夫,都可能落個船沉身亡的下場,更何況是王姮這樣的嬌嬌貴女?
但凡王姮去其他的地方,樓彧都不會這么的憤怒。
他現在,就只有一絲的理智還能顧忌與王棉多年的情分,以及蕭無疾這個朋友。
可前提是,蕭無疾必須為他的未婚妻做補救。
“……”蕭無疾不想扯自家未婚妻的后腿,可聽到“出海”二字,他也有些無奈。
阿棉,你這次是真的惹怒樓含章了!
深吸一口氣,蕭無疾緩緩說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相較于我這個未婚夫,阿棉更看重瑯琊公主。”
“不過,我無意間聽到阿棉吩咐差事的時候,隱約提到了東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