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
陸箏將詩集放擲于桌上,開始了長吁短嘆,這是前朝一個不太出名的的人,寫出來的名為《鄉村四月》的詩句。
京都城里已經整整快半年沒下過雨了。別說綠遍山原了,連她家的湖底都快干了。剛開始每日只有十幾人來松鶴堂院外的井里打水,最近幾日來從每天早起開始,打水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快排到大門口。
“這井真好,咱們這么多人來打水,井里的水仿佛永遠都是這么多。”一位大爺高興地說道。
康管事擦著頭上的汗,苦笑著對孫瀅道:“旁邊的那位謝夫人指名要見您。”
孫瀅揚了揚眉,“所謂何事?”
謝夫人,就是之前嫌棄鴨子太吵的隔壁的鄰居,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如果有可能孫瀅這個靖北侯府的管家人還是愿意和鄰里搞好關系。
“你將人先帶到禾山悅的花廳,就說我馬上就到。”
“您不換換衣裳嗎,夫人?”,跟著的茯苓忙提醒道。
孫瀅看看自己的一身月白色道袍,“不用麻煩了,謝夫人又不是外人,常服就行。”
哪想等孫瀅到了禾山閱見到謝夫人之后,謝夫人仔細地將她打量了幾眼,眼中便出現了憤怒之色,“孫四夫人,難道老身一個侯府夫人不值得孫夫人換身好衣服來相見嗎?”
這謝夫人不過就五十多歲,居然自稱為“老身”,一來就挑剔她的衣裳,估計是來找碴的。
孫瀅不氣不惱,而是笑著和謝夫人打起了太極,“請問夫人您貴庚幾何?看著你和我婆母一樣的年紀。”
謝夫人當時就怒了,重重地將手里的茶杯放下,道:“你婆婆馬上又要有重孫了,她今年六十有五!本夫人則剛步入不惑之年。”
孫瀅忍住笑意,正色地道:“平常事務也多,也不常見你的面,您以后可要好好保養,不然那些不知深淺的會以為您和我婆母一般大,別人這樣想也罷了,如果謝候也這樣想,就……”
謝夫人氣結。
剛剛說她年紀大,現在又要說她的丈夫不待見她。
但孫瀅說得也不算有錯。她確實這幾年看著要比同齡人年紀要大上許多,可這孫氏也不應當著她的面說出來!這明顯是不將他們侯府放在眼里。
孫瀅見她仍是不說話,估計也差不多了,就道:“夫人想必也聽說過,年前我和鎮北王府的朝霞郡主打過一個賭,將跟著我的丫鬟悉數變成美女,那個賭約,最后是我贏了。”
謝夫人有些意動,倒是忘了孫氏會養皮膚了,但她仍是硬著頭皮道:“你那個雪顏肌膚膏,我也買了,效果一般并不如店里估計吹捧的那般好!”
孫瀅正色道:“雪顏肌膚亮膏,只能起到潤膚、養顏的作用,真正的想變得白皙,尚需出門戴上冪籬將臉遮住,避開陽光的照射,還要涂上我自制的美白粉末。最近有兩個友人求著我要這種粉未,我做了一點出來,送給兩個友人尚有剩余,茯苓,你去將我上次配的美女粉未拿來,我要送給夫人。”
“老都老了,我用不上,用不上,不要白花那個力氣了。”謝夫人一口回絕了。
這些藥粉,只需用溫水化開,涂在臉上,再擦上雪膚玉肌膏,我保證過完這個夏天你保準年輕十歲,然后我再給您開點內服的藥物調理一下,看這京城誰人還敢小看您。”
孫瀅的聲音不大,但語氣中帶了十二分的真誠和自信,讓謝夫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了。
“您放心用,您看我婆婆,每周用個兩三次皮膚就比同齡人好很多。”孫瀅笑道。
“你這孩子怎么回事?居然見外客的時候穿著道袍?得虧是我,是其他人恐怕要翻臉了。”謝夫人仍在說她的穿戴,但也接了丫頭拿過來的美白粉。
孫瀅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裳笑笑,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是昨天皇后娘娘才賞下的,特意交待了是賞給我的,晚輩想著今年年成不好,許多百姓都吃不上飯了,晚輩做為太子的外家,理應為我大夏分憂,首先就是這吃穿用度上不可太過奢華了。”
這衣服居然是皇后賞的?那她剛剛發作的時候孫氏為何不說?難道是為了給自己的留些顏面嗎?
“敝府和貴府的老太太是幾十年的鄰居了,老侯爺我見了喊一聲‘世叔’,你以后見我不必自稱‘晚輩’,叫一聲‘姐姐’既可,我本家姓明,字玉,你稱呼我‘明姐姐’即可。”
孫瀅馬上從善如流,“好,我記住了明姐姐。”
接著兩人從衣裳穿搭聊到首飾,又聊到田產鋪子別莊。
謝夫人道:“皇上不是賞了你一個別院?叫君蘭瓦舍,畢竟雷霆雨露皆君恩,就是不喜歡那院子,也必須過去打理,那莊子后面是一片山林,最多的就是黃鼠兒狼,據我家的下人說,看到好幾次從你那個院子里跑出來,若是讓皇上知曉,莊子收回去,外加申飭一頓,可就喜事變成憂事了。”
孫瀅不由苦笑,“妹妹頭一回被人送莊子,一時半會兒居然忘了讓人去打理。馬上就派個管事帶幾個人過去看著房子。”謝夫人笑道:“那可是好地方,在旁邊就是清江,雖然雨水多的時候愛澇,但是今年剛好干旱,我種了幾畦黃瓜,就想著前些時候吃了你家的鴨蛋,現在來回個禮。”
孫瀅松了口氣,原來是回禮,還以為來找碴的。
水嫩嫩的黃瓜,還帶著倒刺,綠油油的,筐一抬進來,老遠就聞到一股黃瓜的清香。
“抬到廚房,中午就來個涼拌黃瓜多放點辣椒醬。”孫瀅一邊吩咐一邊狠狠地咽了幾口口水。
“多謝謝姐姐還想著妹妹,這么一大筐翠綠的黃瓜,有銀子也沒處買。”孫瀅道謝道。
送走了謝夫人,孫瀅命人撿了一筐腌鴨蛋送了去。
她這個鴨蛋用的是食鹽加黃泥巴腌的,可以放的時間久,但放久了難免影響口感,有些咸。現在送人了倒好。
昨天青檀的父親來回話,說莊子上腌了一萬多個鴨蛋,院里的大泥坑里,也放不下了。
孫瀅想了想道:“這些鴨蛋個個又大又圓,煮了之后色澤金黃,拿來佐白粥最合適,給宮里送六千六百六十六個,余下的只要是侯府的下人,一人可以領四個。若有多余,分一些給親戚。若是沒有也罷了。”
她將謝夫人來訪的事和送鴨蛋到宮里的事稟給老太太聽,老太太笑道:“你做得沒錯,比如這些小青菜,如果數量很少就不必送到宮中了,若是哪個貴人喜歡了下頓還要,那豈不是讓很多人都為難了?”
孫瀅抿著嘴笑:“老太太的話才是正解。您真的六十有五了嗎?”
老太太笑道:“下個月就六十六了。”
“可您看起來還如此年輕,最多五十出頭。”
老太太嘆道:“老了,老身十八歲嫁給候爺,次年生你大哥,你大哥今年已經四十七,快五十歲了,你二哥今年四十五,你三哥今年三十一,老四今年二十六。他們四個就數老四少年老成,二十歲的時候,很多人就問我他是不是三十歲了!”
難怪她那時候覺得陸虞三十歲了!
還是不對。
“娘,你是不是記錯了?我看庚帖上面寫的是廿九。”
老太太道:“那個不做數。他今年就是二十六。不信晚上你問他。”
庚帖上面的不做數?那什么做數?
孫瀅再緾著老太太問,老太太便重復那句,你自己問老四。
自己問就自己問,難道老太太覺得陸虞太“老”把自己嚇退了嗎?
晚上陸虞回來,孫瀅還真的問了這個問題。
陸虞默了一下道:“我還有一個哥哥,其實我是行五,行四的那個哥哥溺水而亡,我便頂替了他……”
“不可能,一歲的孩子怎么能頂替五歲的孩子?”
陸虞道:“你問問大哥,我是不是一歲就送到玄清觀去了,五歲的四哥的尸體也被送去了。老四十五歲我才回來,不信你去打聽,京都根本沒有我有消息。”
“你為什么要冒充十五歲的孩子參加科考?”
“因為父親在北疆打仗,糧草跟不上,能在科舉中成名讓皇上注意到陸家是唯一的辦法。”
“還是有些不可思議,年僅十一歲的你是如何能冒充十五的哥哥,我知道了,有這么一位易容高手,但十一歲孩的少年如何會寫文章?”孫瀅盯著陸虞看了幾眼,“莫非你是文曲星附體了?”
陸虞卻不肯往下說了,只道:“這個秘密我會帶進棺材里。”
孫瀅卒。
算了不去想這個問題了,“還不錯二十六比二十九要好,年輕了三歲。”
“怎么說?”陸虞抱著她坐在自己膝頭上,啄了她的額頭一下。
“你想啊,一般男人比婦人壽命要短,你現在就三十了,不是到時候就死得更早?二十六就不同了,有我在給你調理身體,你肯定能長命百歲,即使不能,也要同生共死。要不然你想啊,你到時駕鶴歸西留下我一個人多寂寞。煜之,答應我,一定要愛惜自己的生命。”
陸虞直接用手掩住了孫瀅的嘴,異常嚴肅地道:“不許亂說,也不要亂想,我會一直陪著你。”
孫瀅笑吟吟地望著陸虞,說了個“好”字。
這一晚水乳交融,和諧共生。
就連小花園也不再需要用藥膏了。
一夜好眠之后,孫瀅獨自去給老太太請安。
可能是久不下雨的緣故,才四月就已經很熱了,來到松鶴院,就看到穿著各色裙子的小娘子,和她們各自伺候的丫鬟,幾乎占了大半個院子。
看到孫瀅進來,陸清池先行了禮給她問了安,接著是陸箏陸鳶陸芷,然后是孫氏三姐妹。
孫瀅仍是一襲白色的細葛布道袍,寬大的袖子,加之又瘦,倒顯得頗有幾分仙氣飄的味道。
“我給你們也都做了葛布的夏裳,有素色的,也有印花的,等下吃完飯你們自己去針線房挑選,若是沒有喜歡的,再找我單獨講,每個未出閣的閨秀是五兩銀子的月錢,來住的親戚也有。每個月的十五號之前找妙律將當月的月錢領走。
“什么月錢?我一直都沒年到月錢,難不成是四嬸克扣了不成?”孫瀅笑笑:“你去問下大夫人,從前你住在宮里,月銀都是她替你領了,這個月的應當還在,你去領了就好。大夫人雖在病中,但總該教過你孝敬長輩,下次見到我這個嫡親的四嬸要記得行禮,等下我會進宮找皇后娘娘要兩個老嬤嬤專門教導你。”
說話間,顧老太太的門已經打開了,杜嬤嬤笑著對她們做出了“請”的姿勢。
陸萱進了一腳跨進門檻就迫不及待地喊了一聲,“祖母,我回來看您來了。”
顧老太太看到陸萱,便皺了下眉頭,說道:“這么大的人了,還喳喳呼呼,是該請兩個嬤嬤回來。”
“那便由兒媳進宮一趟,順便將做出來的紫寶石首飾給皇后娘娘獻上去。”說著她便吩咐芍藥,“去將我房里昨兒盛芙記送過來的首飾拿出來給老太太看看。”
芍藥不多時便捧了一個匣子,滿滿一匣子都是首紫寶石首飾。
“拿個盤子過來,我均一半給家里的女孩戴,對了,箏姐兒你挑幾個給章家的親戚送過去,上次我忘了她們是姐妹五個,沒分均。”孫瀅吩咐道。
說著分出來小半盤,余下仍是裝回去了。
老太太嘆道:“給皇后娘娘送也不用這么多,任何東西,多了便不夠珍貴了,只送三分之一,余下的還放進鋪子里面賣。”
孫瀅想了想,笑道:“母親教導的是。”將匣子里的東西拿一只荷包裝了滿滿一荷包,余下的仍還給了芍藥,“你親自去一趟,看看做出來多少了,記掌柜統計一下,咱們的新鋪子也該開張了。對了,今天你們都在,快幫我這新鋪子想個名字,采納了有獎勵。”
陸箏笑道:“不如這個動腦子的活計就交給章家的小娘子,反正這么多首飾做獎勵綽綽有余了。”
正說笑著,青檀回來了,道:“奴婢的弟弟想見夫人一面,您可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