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仵作沒有明確的說法之前,幾方來去,拼的都是心中的承受力。
阿薇本以為,最先神神叨叨起來的會是文壽伯夫人,卻沒有料到,事情突然橫生枝節。
五皇子妃的二姐、應蕊不見了。
聽聞嬤嬤來報時,陸念剝橘子的手頓了頓。
阿薇奇道:“確定?”
“文壽伯府今兒人手進進出出,應蕊婆家那兒也亂糟糟的,”聞嬤嬤答道,“外頭都還瞞著,但八九不離十。”
“瞞著也正常,”陸念掰了瓣橘子遞給阿薇,自己也吃了一口,頓時眉頭緊皺,趕緊把阿薇手里的那瓣又搶回來,“別吃,酸得厲害。”
漱了口,陸念又道:“女子失了行蹤,甭管是十幾歲還是幾十歲,能瞞自是都瞞著,但應蕊好端端的……”
好像也不能說“好端端”的。
陸念湊過去問阿薇:“會不會是敬文伯夫人……”
“不像,”阿薇直言道,“敬文伯夫人不像是會做出這等舉動的人。”
陸念聽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我就只能往于家夫人身上猜了。”
天底下,會因為女兒的死而失去理智、不管不顧的“母親”太多太多了。
陸念猜對了。
應蕊正是落在了于家夫人的手中。
年過半百的老夫人,臉頰內陷,凸著眼睛、全是豁出去了的兇相。
要讓阿薇來看,于家夫人比起開棺那日她遠遠看到的樣子,仿佛又老了許多。
想來,應當是仵作遲遲沒有給出明確的說法,她飽受煎熬。
于家夫人端坐椅子上,死死盯著應蕊。
應蕊被捆綁住手腳、塞住了嘴,起先她并未認出“主犯”,正為了自己的遭遇而害怕不已,等認出了于家夫人,她的心反倒落了下來。
不是莫名其妙的人與事就好。
起碼,現在她知道對方因何而來。
于家夫人開了口,聲音嘶啞:“是不是你們害了我女兒?”
應蕊搖頭。
于家夫人又道:“我知道你不會認,但我也知道,一定和你們文壽伯府脫不了干系。”
應蕊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我不是你母親,我不會心疼你,所以你不用和我裝你那點把戲,”于家夫人冷聲道,“我也實話告訴你,我女兒一條命,你們應家還一條命。
除非你告訴我下手的人是誰,要不然就是你了。
你們家中五姐妹,就你身邊帶的人手最少。
我柿子挑軟的捏,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為什么不像其他姐妹那樣有排場。
一命換一命,我覺得很公平。”
應蕊瞪大了眼睛,先前才落下去的心又瞬間懸了起來。
她睜不開捆綁,只能嗚嗚嗚叫了不停。
“你有話要說?”
應蕊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于家夫人看了眼嬤嬤,那身材健碩的嬤嬤上前,拿出塞在應蕊口中的帕子。
顧不上嘴角傷口,也顧不上狼狽留下來的唾液,應蕊不由自主大口喘息,顫著聲問:“公平?哪里公平?您女兒的死跟我沒關系!您要賠命也不該找我!”
“那我要找誰?”于家夫人問。
“找……”應蕊下意識要說什么,話到嘴邊又止住了,反倒是眼淚簌簌滾落下來。
一半是怕的,一半是已經哭了那就哭得再慘些。
“都說您女兒是病故的,其余的事,我當真不知道。”
“哪怕她是被害了,那也該冤有頭、債有主,您討債不能討我這里,不能討到文壽伯府來。”
“您該去找真兇,您把我抓起來又什么用呢?”
于家夫人木著臉看她哭。
應蕊哭得梨花帶雨,于家夫人滿腦子都是“廢物”、“沒骨氣”、“丑”。
女兒家,還是得像她的阿嫻。
阿嫻從小就是個勇敢的姑娘家。
走路摔了、自己爬起來,跌得狠了,眼淚涌出來了,也不會只哭不努力。
上房揭瓦、爬樹摘果,阿嫻的精神頭絲毫不輸給她的哥哥們。
她太喜歡阿嫻了。
喜歡她像初升的太陽一樣的朝氣蓬勃。
可明明是最美的二八年華,日光墜地,永入黑暗。
于家夫人為此恨了小姑子與周沅十余年,也恨不顧她反對答應了親事的公婆丈夫。
她知道這其實怪不了他們,但她總得恨些什么,靠著這份恨、度過喪女的歲月。
現在,她又有了新的目標。
于家夫人問:“不是文壽伯府,那是誰?”
應蕊慘兮兮道:“我不知道……”
“性命與名聲,”于家夫人一字一字道,“你說不是你們害了阿嫻的性命,但你們踩了她的名聲!”
“她和阿沅說親,她被克死了,就是她命不好。”
“你們家拒親,你妹妹大富大貴。”
“你文壽伯府要攀高枝是你們自己的事,但你們憑什么踩著阿嫻的命往上爬?”
“所以,還是一命還一命。”
應蕊哭不下去了,她和于家夫人根本說不通。
這命怎么能等同呢?
再說了、再說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再說踩著您女兒的命往上爬的是我五妹,不是我!”應蕊急聲道,“您要算賬、跟她算!”
于家夫人嘆了聲:“她是皇子妃,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們是親姐妹,都一樣的。”
“瘋子!”應蕊被她那滿含著殺意的眼睛看得渾身發抖,“我看您瘋了!”
“是啊!”于家夫人頷首道,“我就是瘋得太遲了!”
應蕊的嘴重新被堵上了。
于家夫人扶著嬤嬤的胳膊往外頭走。
這里是她名下一處舊宅子,把應蕊關在這里,由人看守好,神不知鬼不覺的。
文壽伯府找了應蕊兩日。
文壽伯夫人急病了,拖著病體去求助應聆。
應聆問道:“怎么不報官?”
文壽伯夫人愕然:“報官?你姐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她婆家知道、她丈夫知道,您給她存這點名聲,是想糊弄誰呢?”應聆嗤笑。
“她會失蹤,說來也全是因為你的事!不然她招誰惹誰了?”文壽伯夫人哭戚戚道,“那頭抓她是想逼供,不是為了謀她別的。
我們自己人知道因由,可一旦報了官,外人的嘴就堵不住了,什么烏七八糟的猜測都會有。
所以……”
“所以想問我借人手?”應聆打斷了她,不耐煩地道,“您是要我跟殿下說,二姐或許落在陸念手中,或許落在王爺手里,又或許是敬文伯府,還有可能是于家,請他出面調解搜尋?
您自己聽聽,這話能說嗎?靠譜嗎?”
“難道報官就靠譜?”文壽伯夫人反問道,“王爺會讓衙門積極尋人?”
應聆繃著臉,道:“那我能怎么辦?什么叫為了我?你們害人時沒與我通個氣,現在惹得一身麻煩、非要來拉扯我……”
文壽伯夫人張口要爭辯。
“別說話!”應聆氣歸氣,理智還存了點,“您都說了,抓她的人是想逼供,那二姐只要管住嘴巴、不要胡說八道,對方就奈何不了她,興許過幾日就把人送回來了,且再等等。”
“怎么敢等?”文壽伯夫人嚷嚷起來,“陸念敢殺人!你難道信她繼母是病故的?肯定是陸念殺的!”
“她繼母毒殺她親娘,陸念為母報仇,”應聆問道,“二姐與她是什么深仇大恨?值得陸念出手殺人?說來您也敢殺人的,所以您會無緣無故殺人嗎?”
文壽伯夫人的臉色蒼白極了:“你渾說什么,我也是為了你、為了你……”
應聆送客了。
而后,她躺在榻子上,只覺渾身疲憊。
都是做女兒的,二姐在母親心目中,可真重要呢。
另一廂,文壽伯夫人被小女兒這么一點撥,突然就悟了。
應蕊若在其他人手中,性命應當無憂,但若是落在于家人手里,那就是深仇大恨。
一想到這兒,文壽伯夫人著急爬上馬車,尋去了于家。
她被于家門房上的人攔了下來。
很快,于家夫人親自出面,一邊喊著“不歡迎你”,一邊拽著文壽伯夫人從大門走向胡同口。
于家婆子們鬧哄哄圍著,文壽伯府的嬤嬤勢單力薄,眼睜睜看著一群人“轟”著伯夫人到了西街上。
西街本就熱鬧。
勛貴老夫人們的沖突,一下子惹來了無數人圍觀。
文壽伯夫人一輩子都沒有這么丟人過,恨不能拿帕子捂住臉:“你做什么?有話不能去府里說?我走、我走還不成嗎?”
于家夫人死死拽著文壽伯夫人的胳膊,根本不會讓人走。
答應開棺驗尸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不要臉也不要皮了。
她要的只有一個答案。
“是你上門來尋事,現在想走就要走?我于家是比不得你們文壽伯府,但也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文壽伯夫人老臉通紅,跺腳道:“我就想問你個事情……”
“問什么?”于家夫人撇了撇嘴,“問你那二女兒去了哪里?”
文壽伯夫人的眸子倏然一張:“果然是你!不然你怎么會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于家夫人冷笑道,“我盯著你們呢!你不會以為伯府這幾天的動靜很小吧?”
文壽伯夫人顯然并不相信。
她原本擔心應蕊處境,但聽四周圍觀的被于家夫人幾句話說得一下子似沸騰了一般,再也顧不上遮掩,反手去拽對方:“我女兒呢?我女兒呢?肯定是你把她抓走了!你這老太婆怎么這么狠的心?!我們無冤無仇……”
“無冤無仇我抓她做什么?”于家夫人反問。
文壽伯夫人一愣,復又立刻道:“你女兒死了是可憐,但你不能因此就害我女兒!”
“誰不知道當年你們吃我女兒的人血饅頭!”于家夫人喊道。
文壽伯夫人咬牙:“所以你懷疑我們?在你眼里,有嫌疑,就是我們做的?”
“是啊!一模一樣的話還給你!”于家夫人絲毫不讓步,“你覺得我有嫌疑,就尋上門來!我看你就是做賊心虛!
你說、你說,你們當初怎么害死的阿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瘋子!”文壽伯夫人被她逼得步步后退,情急之下,沖口而出的是和應蕊一樣的話,“我看你真是瘋了!
你女兒死了那么多年,你非把人挖出來驗什么尸!
你說你是不是有病?!
我知道,我知道背后是陸念母女在挑事,那對母女心狠手辣,你上當了!
哎呦!”
臨空一東西落下來,砸在了文壽伯夫人的腦門上,頃刻間腫起一個包。
她抬頭望去,這才發現推搡之間她們已經到了廣客來底下,而上頭開著的窗戶里,露出陸念倚靠著的身影。
“哪兒來的狗叫!”陸念啐了一口,“到我鋪子外頭來罵我,你算條什么狗?!”
哄笑聲四起。
文壽伯夫人臉色漲紅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厥過去。
而于家夫人,暗暗懊惱起來。
火氣上來了沒有控制住,不知不覺間到了廣客來,原本,應當避開這里的。
她并不想給定西侯府這對母女惹什么閑話是非。
綁走應蕊前,于家夫人就想明白了。
哪怕仵作清清楚楚地在文書上寫下阿嫻是被毒害的,這血仇也很難蓋到文壽伯府頭上。
想要報仇,只能豁出去,臟了自己的手。
就像陸念報母仇那樣。
于家夫人是佩服陸念的,從五歲到三十五歲,從幼童到寡婦,陸念為了她母親拼盡了全力。
哪怕手段不光彩,樣子不好看,但這是唯一走得通的路。
報仇,誰還講究儀態?
依樣畫葫蘆,于家夫人也可以。
但她不會“請教”陸念,她避免和陸念母女有一點交集。
阿沅可以為開棺請教陸念母女,因為那是走衙門的、能見光的路子。
她悄悄抓人、逼問,問出來最好,問不出來一命還一命,這是陰私手段,是違背律法的。
她就算犯事也要報仇,但她不能把別人拖下水。
她不需要有人勸阻她三思,更不需要別人推她一把、給她將來“推脫”的借口。
她知道陸家母女在阿嫻開棺的背后多少出了力,所以她就要更小心些,不要把人拖累了。
但是,她還是“失策”了。
報仇當真好難啊。
每一步都要緊,一個不周詳就出岔子。
可再難,也不能放棄了!
“你少東拉西扯!”于家夫人胸口起伏,“我找到當年給五皇子妃批命的道士了,那道士說了,就是收了你們文壽伯府的銀錢,編造出了‘大富大貴’!
你們踩著我女兒骨血爬上去,也毀了阿沅!
現在你告訴我,害死我女兒的是你,還是你那不見了的二女兒?”
文壽伯夫人被她扯著領口,搖得頭暈眼花,嘴巴嘀嘀咕咕著“瘋子”。
而最瘋的那個,居高臨下看著底下的熱鬧,抬聲指點起來。
“你把罪認了,你那二女兒就是無辜的。”
“你要不認罪,總得有人受罪。”
“文壽伯夫人三思。”
這是逼著她在自保和女兒之間二選一。
阿蕊落在別人手上,根本不是伯夫人在這里大喊“冤枉”就能解決的了。
文壽伯夫人思不動了,她眼皮子一掀,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