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把式依言換了方向。
行了有兩刻鐘,才在一家門面氣派的商鋪外停下。
阿薇透過簾子看了眼,攔了要下去的青茵:“這是買賣燒香拜佛的燭火的鋪子吧?”
青茵一愣,她是內院做事的丫鬟,從未擔過采買的事,平素出門也是胭脂、點心等鋪子,對香火鋪子并不了解,只能看車把式。
車把式答道:“表姑娘,這家是京里老字號,京郊一帶的寺廟庵堂也認他家東西。”
阿薇信他說辭。
若不是生意興隆,哪里能攢出這般輝煌的鋪面來?
“是我沒有說清楚,”阿薇與車把式道,“我要買燒給故人的香燭。”
正說話,鋪子的伙計來迎客,也聽到這話,忙笑著介紹道:“是,我們家東西雖多、品類卻不全,叫姑娘空跑一趟。前頭矮子巷盡頭有一家香燭鋪賣您想要的香燭,姑娘可去看看。”
越是大店,生死之物分得越細,就怕犯了客人忌諱。
到了那巷子里,阿薇下車來。
明明只隔了一條街,這里比外頭冷清許多。
鋪子門開著,無人攬客,連帶著左右都是陰沉沉的、看不出做什么買賣。
阿薇進店,直接問:“可有益州香?”
青茵看了阿薇一眼。
她只在廂房伺候,從未進過正屋,卻也曉得那里頭供奉的瓷壇日日燃香不斷,且用的是姑夫人與表姑娘從蜀地帶回來的香。
姑夫人很講究這個,擦臺面、擺香果、換香燭,全是她親自來,從未假以人手。
青茵知道那個“旁人碰了就傷性命”的說法,府里早就傳開了,有人將信將疑,卻也無人敢以命去試。
她倒是很信。
姑夫人那么講究,定然是真的。
今兒見表姑娘買香,她才又懂了一點:原來那是益州香。
“有是有,就是存量少、價也高。”
見客人應下,東家去庫房取貨給她過目。
阿薇看過后,又買了其他香燭物什,一并收攏,這才回府。
另一廂。
馮正彬艱難挨到了散值,急急回家。
徐夫人正在聽馮家老太太“指點江山”,一肚子的委屈只能硬憋著,聽聞丈夫回來,她眼底暗暗閃過驚喜來。
夫君在場,婆母總不會再大放厥詞了。
她起身迎接,卻見馮正彬臉如菜色,一副驚慌失措模樣,不由驚呼道:“這是怎么了?”
馮正彬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急切道:“我有些話要與母親說……”
徐夫人怔住了。
她聽出了馮正彬趕人的意思。
是什么話,不能當著她的面說?
是什么話,連給她遞個回避的體面由頭都顧不上,幾乎是急切地要把她轟出去?
她嘴唇動著想問,對上丈夫那糟糕的臉色,又實在問不出口,只能硬擠出個笑容來,自己給自己安了個臺階:“等下就吃飯了,我去看看備得如何。”
著急的馮正彬只怨她走得不夠快,等屋子里只有他們母子兩人,他才坐下道:“母親,從前金氏做過一種果茶。
是她自己的方子,這么多年兒子從未在外頭嘗到過。
初一那日,徐氏去上香遇著定西侯府回京的那位表姑娘,那人給了她一方子,兒子一喝,和金氏當初做的一模一樣!”
聽見“金氏”名頭,馮家老太太的臉就拉了下來。
“一種茶而已,便是一樣又如何?怎么就一定要與那金氏扯上干系?”
馮正彬道:“兒子心慌……”
“你別自己嚇唬自己!”馮家老太太打斷了他的話,“不過是當初喝過那么一兩回,便是天下佳肴,過了快十年了你還能記得那滋味?
你小時候,我給你煮過那么多甜湯飲子,你現在還能記得什么?
少說些有的沒的!”
馮正彬心一橫,把那張浣花箋拿了出來:“您看看,這是不是金氏的字,是不是她常用的紙?”
雖然養出了一位進士兒子,馮家老太太依舊大字不識,自然無從分辨。
等聽馮正彬講了上頭內容,她一把奪了箋紙過去,狠狠撕碎:“什么裝神弄鬼的玩意兒!你給我聽著,金氏死了九年,早就成灰了!”
馮正彬看著碎紙,心噗通噗通直跳。
“你說這方子是那什么侯府回京的姑娘教給徐氏的?”馮家老太太的眼底滿是精光,“人家會認得金氏?會曉得金氏寫什么字、用什么紙?要我說,別是徐氏誆你的!”
馮正彬沒有信,替徐夫人解釋道:“今兒那位姑娘送了果茶到衙門,侯爺親手分的茶。”
“那就能證明是她教的徐氏?難道不是徐氏教的她?”馮家老太太出身鄉野,年輕時就是胡攪蠻纏一把好手,倒打一耙的功力出神入化,“我早就跟你說過,金氏留下來的東西都扔光燒光,你就是不聽我的!
你非得留著,定然是叫徐氏發現了,她認得紙、認得字,還能描不準?
不是我非要說她不是,她這兩年越來越不像話,對我敷衍得很!
我曉得,我就一鄉下婆子、又老了,她嫌棄我丟份!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么出身!不也是爛地里一塊泥?要不是嫁給你,她有現在的風光日子?
早知道當時就不娶她,我兒這般出色,什么樣的續弦尋不著?尋個官家女,誰不比她懂事,比她有臉面?”
馮正彬聽得頭昏腦脹,心煩不已:“母親,我們在說金氏……”
“金氏怎么了?”馮家老太太激動起來,“你對她仁至義盡!”
見她怒得要嚷嚷起來,馮正彬趕緊勸道:“您輕聲些、輕聲些,叫人聽了去……對,您也不想讓徐氏聽去,這會打草驚蛇……”
“我還怕她聽?”馮家老太太厲聲道,“讓她有本事沖我來!別以為生了兒子我就不會收拾她!孝順兩字都不認識,呸!”
馮正彬連連討饒,說著好話,才算穩住了母親的情緒。
“你聽我的,”馮家老太太喘著氣,扶著兒子的臉,道,“金家自己走了死路,與你沒關系,冤有頭債有主,金氏要尋事也該去尋下旨的圣上,搞巫蠱的太子,不該尋你。”
言及圣上,馮正彬本應攔住母親的嘴,但他思緒混亂,根本沒顧上。
拖著步子從屋里出來,他看到了站在院子里一臉憂愁與煩惱的徐夫人,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侯府姑娘與徐氏,到底誰教誰?